18 离歌 （一）

一声清啸，那道青色身影从楼顶蓦地腾空而起，将剑气化成缕缕银光，在绵绵雨帘中吞吐。

    冷？因为壮志泯灭，情淡已罢。

    薛楚烟一如三年前，梳着精巧的双髻，撑着油纸伞，提着那盏似曾熟悉的灯，背着剑光渐行渐远。顿住脚步，抬头看看微云浮沉的暗色天空，展颜一笑。

    ——薛楚烟画像

    肼襄庭。

    水波漪涟，微微闪着柔和的光泽，碧绿的似一湖的绿色丝绸摊开。薛楚烟安安静静地坐在水边，裙子在水中一浮一沉，像一朵绽放的白莲。她微微仰着头，眼神若即若离地看着高远的天空。

    一声鸽哨，鸽子缓缓滑过，收翅停在不远处，“咕咕”地轻叫，两只圆圆的眼睛四处转动。

    “哗啦——”一声，薛楚烟一下子立起身来，走到鸽子旁，蹲下身从它脚上取出一个纸条。鸽子极为闲适地伸伸翅膀，展开一拍飞走了。看着那纸条，薛楚烟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照顾她的沉尘说这不是个好习惯，可她总也改不过来。

    “衣服又弄湿了？”一个青衣男子含笑走了过来，眉眼温和宠溺，“总是这样不小心。”他握握楚烟的手，皱起了眉头，如湖面被风吹得粼粼，波纹一环一环的，“这么凉，这个季节受凉了怎么办？”

    薛楚烟笑着摇摇头，拉着男子往回走。

    湖水一荡一荡漫了上来，将地上被捏碎的纸条濡湿、吞噬。

    “大哥，情况不妙啊！”一个负剑男子匆匆而来，神色颇为焦虑。及看到青衣男子身边的薛楚烟，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飞扬的眉毛陡然变得凌厉几分。薛楚烟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从两年多前自己进入肼襄庭来，这个神采飞扬的副阁主高仲宇似乎很不喜欢自己呢。倒是阁主舒亦谦很护着自己。

    “什么事？睢园那边有什么情况么？”舒亦谦略一抬下颚，同时伸手将薛楚烟微微往自己身后一拉，惜护之情十分明显。

    高仲宇虽然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还是不由得心里轻轻哼了一声。他斜着眼瞟过薛楚烟，凌厉的锋芒一闪而过：“睢园派出十数人住在了平盛客栈中。领头的便是睢园燕僖阁的六公子毕雍之。”

    “平盛客栈？”舒亦谦剑眉一挑，“哼，顾昀之倒是喜欢用险招。还有其他人没有？天山那边有什么消息？”

    高仲宇摇摇头：“据悉，只有六公子。自二姑娘薛沐之伏诛，音简之似乎不再干涉事务。这次主要由几位年轻的负责。天山派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听说圣女下山了，行踪无人能确定她的目的。还有就是，”他突然停住，眉毛聚成了川字，极是踌躇，“燕僖阁新晋之人我们尚未查得任何消息。”

    “哼！”舒亦谦只淡淡转过头去。薛楚烟一怔，觉得一股寒意袭来。那一瞬，不会武功的自己也能感到那聚集起来的杀气。回过神来，舒高二人已经行远。“阿烟，你这几日哪儿也别去，自己多加小心。”并不回头，舒亦谦嘱咐了一句，负手而去。

    天凉了呢。薛楚烟俯首看着湿漉漉的裙子，想。

    磨磨蹭蹭，回到住处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丝缕的云彩悬在边际隐隐发亮，微红的色泽将屋前的浅紫色木槿涂成了几分妖魅的紫红，一丛一丛的使得微旧的小屋生机无限。屋后是几株极大的芭蕉，一匹匹叶子顺溜地半垂下来，暗暗地泛着幽绿的光，遮了小半个屋顶。薛楚烟摆弄着半湿的月白色水纹绫波裙摆，一步慢似一步，有点心不在焉。

    对面走过来一个小巧个子的人，身形轻盈，说是走应该是很快地闪了过来，嘟囔着，十分不满：“看看，又湿了吧。就知道玩水，也不怕着凉，怎么说也不听！”一边唠叨，一边已经弯下身去捏住裙脚使劲拧水。

    薛楚烟抿着嘴对她笑笑，弯弯的眉倒像是细的含笑花瓣。沉尘人蛮好，做事干练麻利，就是唠叨了点。不过薛楚烟心情很好的时候会貌似十分认真的听她说完，如果不是特别好，就对她抿嘴笑来阻止她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当然，一般来说薛楚烟没有心情特不好的时候，所以沉尘得以常常唠叨下去。

    果然，沉尘抬眼一看她微翘的嘴角，不禁也是一笑，停止了唠叨，帮她抖了抖皱巴巴的裙子，立起身来说：“快去换件干净的吧，瞧这裙子皱得。”

    笑着一拧身，薛楚烟提着裙脚跑了进去，只剩下沉尘在外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等沉尘进屋的时候，薛楚烟已经换了一条冰蓝色的密绣裙子，十二分悠闲地坐在那里整理衣衫，一件件地慢慢叠好。沉尘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叹了口长气。薛楚烟的毛病不少，其中一个就是：每次换衣服，总要把所有的衣物拿出来重新整理一遍。说她吧，她总是朝你微笑，不急不恼，从不驳辩，还是低头我行我素，让人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

    其实，是不忍心说她的。

    刚见她时，自己正立在井边打水。“咕噜咕噜”的声音，木桶慢慢升上来，井水的凉意也沁了上来，令自己神清气爽。回过头去，只见舒亦谦负手卓立，身边怯怯地站着一个小丫头，梳着两个精巧的圆髻，两个细长的辫子温顺地垂下来，一股一股发着乌亮的光泽。密密的刘海下，两个大眼睛眨巴着，几分好奇地盯着她操作的工具，眸光灵动。那般可爱的一个孩子，才十四五岁吧，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舒亦谦侧头看着她一笑，领着她上前两步，温言道：“沉尘，好好照顾阿烟。”顿了顿，他怜爱地摸了摸薛楚烟的刘海，声音温和，“阿烟不会开口说话，你凡事多经心点。”

    沉尘诧异地看了过去，看见她圆溜溜的眼也正巧转了过来，怯怯的而又有着欢喜雀跃，并没有想象中应有的的伤痛，看沉尘看着自己，试探性地抿嘴笑了笑。芩芩的，眉目清顺，像通花台上盛开的含笑花，湉湉掉了两片极薄极细的花瓣。沉尘不由得顿时心生怜爱，点点头：“公子，你放心罢。”

    哪里会想到是这么一个麻烦的人。喜欢咬嘴唇，不爱穿鞋，没事就跑到湖边玩水，做事拖拉。以为是个不爱干净的女孩子，却偏偏喜欢把衣衫弄得很干净，每一件折得棱角分明。沉尘有时只是觉得头疼。舒亦谦知道了，也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将面前看过的一堆文案慢条斯理地理好了，放在左上角，示意手下拿去，深而黑的眼睛溢满了温和的笑意：“沉尘，阿烟还小呢，别对她太严厉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石鸣玉抱过一叠文案，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放在舒亦谦顺手的地方，见阁主心情很好，顺口道：“可不是。沉尘姐你那么疼她，还舍得说她啊。”语气酸酸的，表情多少有点不乐意，沉尘知道他还在记恨着上次的事呢。

    上次，石鸣玉兴高采烈地跑来，手中提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在他手中使劲地蹬腿，“吱吱”乱叫。石鸣玉冲到沉尘面前，大肆为自己如何飞身出去轻而易举地捉到了这只兔子渲染了一番，最后请她做一道红烧兔肉。这番演讲声情并茂，连舞带画，很是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沉尘一直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动神色地看着她，耐着性子等他讲完了之后，方才很是怜悯地看了他两眼，慢慢地道：“我知道，你很推崇我的手艺。可是，”她扭头向薛楚烟蹲着的方向努了努嘴，“但是，阿烟已经把兔子给放走了。”

    石鸣玉惊愕地顺势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副很美的场景。夕阳余晖斜斜地打过来，一片黄灿灿的光，细微的尘土流着点点金光宛转畅意，映得人毫发毕现。薛楚烟正巧回过首来，眉眼轻俏浅笑，嘴角含蕴，在金色光点下是少见的和美。身上乳白撒桃红底子的宽衫长衣在地上妍妍撒开，倒像是暮光中盛放的通台含笑花。若是以往，石鸣玉必定跑过去，拍着她的肩，一边点头表示肯定的语气一边道：“我们阿烟就是好看啊！”可现在，场景的一角是飞奔而逃走的兔子，石鸣玉都来不及再次展示一下自己的武艺，眼睁睁看见到手的红烧肉飞了，大是懊恼。

    立起身来，沉尘面带同情的微笑，拍了下石鸣玉的肩膀，安慰性地道：“阿烟帮你积德呢，没什么。下次我做了红烧狮子头送你吃。”碍于舒亦谦和沉尘，石鸣玉只能忍着大大的不满踱了出去，临走没忘嘱咐沉尘做好了早点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