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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级的台阶笔直的上去,直插云霄。那一袭华丽的金凤孔雀袍停在台阶最高处。
转过身,璀璨的珍珠面幕轻晃,遮住了那张惊世绝尘的脸。烟水晶一般清亮的眼一一扫过众人,风起云涌继而又波澜不惊。她在众人的下跪呼诵声中理顺了长长的裙裾,微微侧头一笑,眼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钟灵毓秀,颦轻笑浅。
——杜辛夷画像
每迈出一步,脚下的枯叶便发出清脆而欢快的声音。土黄色,焦黄色,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绿,随着石子路蜿蜒开去,像是宫人们铺上了一层新的地毯。
一行人逶迤行来,低头而行,皆是清一色杏子色如意团纹宫装。独有最前面一人穿着折枝竹青色水蓝长衫,面容舒缓闲适,隐隐含着几分威严而不露。凡是路过的宫女太监见到她,都是屈膝行半礼,口称“菱舟姑姑”。
看到那些小宫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称呼自己“姑姑”时,菱舟点点头而过,心里总是感叹万分。缓缓开口道:“真是没想到进宫十来年了,时光真是不等人啊。不成想如今的自己已是三十来岁了,看着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总是年轻如春日明媚阳光一般的面孔。老了。”不待身边的人作出回答,已经摇着头,感叹地一笑。
前面急急走来一个太监,低头道:“菱舟姑姑,贵妃娘娘在翠波亭等着您哪。”
走过一段蜿蜒曲折的白玉栏,只见贵妃杜辛夷斜斜地靠在翠波亭的云英石栏上,一身琵琶襟大镶大滚撒亮金缂丝海棠含蕊宫装,将那一围的淡色蓦然点了几分庄重的和艳气息。头上不甚修饰,只是两支和田玉嵌蓝宝石的七步簪子,泠泠坠下几缕清冷冷的水晶坠。她只神态懒懒的朝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虽隔着些许距离,菱舟仍感到那份犀利而妩媚的眼神,陪伴她已经这么些年了,却总是能被她眼神里那种惫懒般若有若无的妩媚震撼。
菱舟在台阶下款款提裙行礼:“给主子请安。”然后方才越众登上台阶,来至杜辛夷身边,恭敬地从整块云英石做的石桌上端茶奉上,笑吟吟地轻声道:“主子怎么突然想着到这翠波亭散心来了?”
杜辛夷摇了摇头,只是看着亭四周碧莹莹的池水,看着里面安闲自在悠闲左右的鱼,在岸边花树的倒影下左晃右摆,身子一扭身后的尾巴便撒成了一把轻盈的薄纱羽扇。她抬手将手中的鱼食随意一撒,然后欣赏着它们迅速聚集拢来,不停地将嘴一张一翕,争夺者鱼食。待鱼群满意地摇尾散去,她方才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菱舟道:“菱舟,你说这池子里有多少嫔妃的冤魂?”
此言一出,菱舟神色大变,急忙道:“主子,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若是——”
“若是别人听到了可了不得,对吧?”杜辛夷将话补全,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来,侧过脸去,头上坠的水晶流苏“簌簌”有声。脸色沉了下去,良久方开口,声音略微黯然:“菱舟,你随我多年,哪会不明白?我们这些后宫的嫔妃就像刚才那些争夺食物的鱼,娇生惯养,却也不过是华美囚室的座客。你争我抢地从皇帝手中争夺着那一点宠爱。可惜——她苦涩地钩唇一笑,眉意冷然,语气一转颇为自嘲,“可惜,谁都得不到。我也得不到,我得到的不过是这份权势,这个贵妃的称号而已。而她,”她转过脸去,望着极远处大朵大朵的白云,带着暮色的彩逸,不知是什么神态,“什么都有。”
菱舟动了动唇,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眼神变幻。最终抿了抿唇,将嘴边的发丝捋在耳后,安慰着道:“主子您又伤心了。那些事,咱们不去想了罢,都过去了。”她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主子,南宫家公子南宫奚回来了。”
“总算没迷着那个小妖精了?”杜辛夷侧过头,嘴角一翘,眼波斜斜扫过,恰如一路春花绽放吟唱的精魂,几分倜傥之情,“这下,皇后也算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杜辛夷一向颇为自负,对诸嫔妃皆是直呼其名,唯独对故去的皇后南宫婳存敬畏之情。当时听说皇后的侄子南宫奚为了一女子愤而叛出南宫家,很是感叹了两番。
她立身起来,款款走至桌边扶桌坐下,拈起一颗广东之地加急送来的桂圆,一边漫不经心地剥壳一边道:“南宫家数百年而不倒,朝廷江湖都有其牢实的基础,却从不干涉朝政,深得皇室尊敬,稳稳地做他的百年世家。我杜家却是无论如何匹敌不及的。”没有太多的羡慕之情,将剥好的桂圆放进嘴里,细细地品过,拍了拍手方又继续,“皇后仁雅婉和,一举一动都有种天然韵致在里面,焉知不是因为南宫家的背景所致?”
菱舟只是低着头,并不答言。杜辛夷也没等着她答言。她又拈起一颗,准备剥开时,一个太监匆匆而来,跪下禀奏:“主子,贾昭媛没了。”
“什么?”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饶是杜辛夷经过这么多事,也不禁诧异。她睨眼看了看垂首一边的菱舟,只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更多的却有着涵盖不明的表情。杜辛夷很快冷静了下来,抚摸着自己的芽黄色如意祥云结丝绦,声音平平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如何死的?”
那太监许是受了点惊吓,声音竟有点颤抖:“贾昭媛据说这两日一直没怎么出屋子,只是贪睡,就只要身边的胧西姑姑伺候着。结果,两天前胧西也不让进去了。方才却从那边的池子里捞出了贾昭媛的尸体,早已经泡胀了。”
“哦,你下去吧。”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杜辛夷神色不改,继续拈起桂圆慢慢剥着,偶尔看一眼侍立一边的菱舟,缓缓道,“贾萦水就这样突然死了,没有了对手的舞台顿时逊色了啊。”
菱舟垂下眼,又很快抬起头来一笑,轻轻道:“这样,娘娘的位子不是更稳当了?”这一笑,多情而带着询问般的期盼。
浑圆的桂圆滑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上来,杜辛夷摇了摇头:“我跟她不完全算是对手,若没她,我一个参知的女儿哪里能坐到这个位置来?她可狠狠地推了一把呢!”
回想起来,仿佛很久远了,隔着时间,隔着纷纷扰扰的诸多事情,却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她的眉眼,她的衣衫。
她就立在这翠波亭边,一身烟霞紫吴锦长衣,衬着身后那株柳树垂下的万千碧绿丝绦,却显得比那柳条还弱还柔。她眉眼弯弯一笑,恰似弯月一双,容长的脸,微尖的下颚,微微下拜:“见过芳仪姐姐,给姐姐请安。”那时的自己已经进宫几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从四品芳仪,而她则是新进宫颇为受宠的小仪小主。
自己正狐疑,她若是想找靠山,何必找自己这样的人。她却已经开口,浅浅地表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也许姐姐很奇怪,不过我是真心想和姐姐一起,助姐姐登上高位。”
杜辛夷扭过了头,声音听不出来什么起伏:“恐怕你找错人了,我无意于此。也许端妃文晋弦,徐贵嫔她们有兴趣。”说着,转身欲走。
贾萦水的轻笑声从后面传来,如一颗定身丸让自己再也挪不动脚步:“我知道你有想除去的人,但自己又有顾忌不愿出手,我帮你。”她又一笑,杜辛夷想象得出那两道弯眉恰似水里粼粼闪动的月的倒影,“当然,我也有,所以请你帮我。”
想了想,杜辛夷带着自己极力掩饰鄙夷之色的笑容转过身来,声音却掩饰不住:“莫非你想说端妃她们?”
贾萦水听出了她的不屑,倒也不恼,折了一根柳枝在手中把玩。月光轻盈似水,她的声音将那薄雾笼罩的月光轻轻割断:“自然不是,她们的受宠不过表面而已。杜辛夷,你很聪明,我也不笨,你想除的是鸿度殿的嫏嬛。”
杜辛夷大大一怔,几分疑惑几分惊惧地看着只是低头把玩的贾萦水。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握成拳收紧,极力不让自己的呼吸露出惊慌之色来,半响平静下来道:“佩服。那么,你的目标是谁?”
她的眉目又弯了起来,在月色下含晕,赞赏似的说:“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人呢!跟你说话真是轻松。”她也毫不掩饰地道,“就是比我先进宫不久的秦夏。”
“秦小仪?她也不过平平,又和你并肩,如何先要除去她?”杜辛夷确实没想到是这个人。
贾萦水这次是咧嘴笑了,一排牙齿很是整齐:“这个不关乎漂亮出众与否,我只是很不喜欢她。每次总要将那件刺绣织锦回纹棠色宫装穿得那样难看,我实在不忍。”说着,眼睛眯了起来,似乎真的不忍心一般。
杜辛夷这次笑了,不过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她微微侧头,仔细看了她一眼,眼角如珠含晕滟滟一过,慢慢开口:“这个理由未免牵强了一点。不过你既然不说,我也不多问。”心里虽然很惊诧,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心思,但还是忍住不提,理了理身上粉蓝团绣烟霞三色堇长袖衫,缓缓道,“不过,我总还是会知道的。”并没有任何威胁或是炫耀的意思,内心也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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