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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花钿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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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时,刚好一行鸿雁飞过,划出一道归家的痕迹。雁鸣阵阵,让那沉寂的碧蓝天空格外寂寥高远。闭上眼,似乎可以感觉到雁翅扇动的风,带着晴空的特别的味道。音简之低下头来,眉眼皆是寂寞的味道,苦笑了一下,吐了口血,暗自嘲笑自己这样子,倒像李清照的一首词了。对面,薛沐之负手立在那里,楚眉微蹙,倒也有一丝欢欣:“简之,你武艺大进了,可以逼退我了。”

    音简之笑笑,抬手抹了一下嘴角,袖子上那朵绛色的西番花越发妖艳起来,声音倒还沉稳:“自然还是比不上姐姐。”顿了顿,方又继续道,“我这身武艺,都是姐姐传授的。今日来执行这个任务,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可是,”她蓦然抬头直视薛沐之,眼神灼灼,“姐姐非得舍我们而去吗?”

    正在擦拭剑身的薛沐之一滞,停了下来,有些艰涩地看着对方开口道:“简之,你不明白的。你——”

    “我自然不明白。”音简之微微冷笑着,“我不明白那个人在你心里这样重,甚过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明白你就这样舍弃一走,抛下我,跑下众人不管不顾!”声音控制不住越来越高,未等尾音消失,林中“哗啦啦”惊飞一群鸟,“呼啦啦”的振翅直奔天空而去。盘旋而上,绕出一场绚丽的弧线。

    看久了,竟有些眼花。薛沐之收回视线,轻轻地道:“简之,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是最好的,甚至他对我也不是至诚相待,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哀戚的眼光含着幸福而无奈的微笑,波光微醺。

    而那句”我有什么办法呢“久久盘旋不去,夺去了所有的话语。

    音简之一口气停在那里,说不话来。怔怔地看着薛沐之,惊诧地僵立在那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简单的一句“我没有办法”却已经道出了所有的无奈。她也许这一辈子都锁定在了那个明媚得散尽了所有初夏阳光的微笑里。目光逐渐黯淡了下去,明明想说些什么,嘴里却似含了黄连一般只是张不开。良久方开口缓缓地道:“如此,姐姐自苦我却也无话可说。姐姐是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幸福,只待过了我手中这把剑,就可以了。“

    提剑平指,薛沐之淡然一笑,几分释然地道:“大哥还是如此,真是希望睢园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在他的带领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言罢,提身一纵,连人带剑如一道长虹贯下,散开了千万道明亮,灼灼照亮了她的眉眼。

    音简之已靠身树上,退无可退,横剑一格身形外侧一飘,堪堪避过,却也被凌厉的剑气激得“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薛沐之剑往树上一送,拧身飘然立于旁边,面有忧色地道:“以前的伤尚未好,如今怕是越发重了。大哥实在狠心。”继而又正色道,“你个性好强,必不会轻言放弃。但事关匪浅,我也不会让着你。”

    微微笑了笑,嘴角的血迹越发妖艳几分,轻轻地似在自言自语:“自然的。睢园音简之向薛沐之讨教。”举剑指天,一如当时向她施展自己剑术时恭谨。轻吐一口气,剑已斜斜划出,映出一世明艳,如一勺七彩之光泼来,等到那光至面前才感觉到那剑气三分。薛沐之闭了闭眼,这,这是“破弦”!

    《吕氏春秋》中书: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复为鼓琴者。所以“破弦”,世又称为知音一剑,最是凄然决绝。

    薛沐之惨然一笑,可惜啊简之,我终究是要走另外一条路。你虽然当我为知音,不惜以“破弦”先伤己再伤我,可是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人,我们要的是不同的路。右手握剑毫不迟疑“刷刷刷”连出三剑,便是一招“辟祁”!

    “辟祁”是与“辟易”一脉相承,一起所创。“辟易”乃是顾昀之所创所传,颇有大气,一剑成名。正如其名,“辟易”非心胸广阔虚怀之人不能显出其超然磅礴之气。而薛沐之所练的“辟祁”则带着几分柔和温婉之气。

    “破弦”遇上“辟祁”,“辟祁”败!

    那两束光在最高处碰出耀眼的光华,堪堪碰上,“辟祁”剑尖已折。

    薛沐之立定,已是脸色惨白。勉强抿嘴一笑,道:“简之,你的破弦终是练成了。”

    这一招虽是赢了,但音简之差不多已是尽了全力而为,“破弦”乃是心碎之剑,反噬力极大,此刻已是伤了内腑,几乎迫出一口血来,音简之生生咽了下去。她微有戚色的开口道:“音简之自入睢园以来,饱受欺凌,武艺低微而不受重视。若非姐姐提携指导,哪有今日?我只道姐姐会一直陪伴下去,这一生也是无憾的。谁知道却有今日,终是各有所选。”她嘴角微翘,自嘲地一笑,“姐姐的恩虽重,简之却也不能罔顾我睢园众多兄弟姐妹的安危。大哥之命亦不可违,责任二字也是姐姐教给我的。所以,”她微微一顿,眼里泪光点点,眉宇间疲惫而又坚毅,“对不住姐姐了。”

    薛沐之不置可否,只是垂眼道:”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大哥怕是低估了我要去的决心。“她剑锋一转,一抬下颚,还是从来没有失去过的自信,道,”那你今天就好好地表现一下,可别让我失望啊。“

    音简之早已忘了这一场惨烈的斗争如何开始,又如果结束。她只记得很累很累,只是逼着自己咬着牙一剑又一剑地出招,出过哪些招式也忘了,也不管最后是不是筋疲力尽胡乱地洒泪挥剑。只有随后而来的那几个睢景小筑的杀手在一旁,看着她从睢园最基本的女子剑法“珊瑚三十六式”到燕僖阁的精华之剑“辟易”,“辟祈”,“戎逊”,“破弦”。直到很久之后,他们仍在赞叹着那一场华美的盛筵,把那次精彩绝伦的打斗添加上诸多的色彩,在睢园弟子中传承为了一代传奇。

    音简之唯一记得的是最后那一刻,自己将剑尖对准着她的咽喉,微微颤动,在暮色中发出的“嗡”的声音,在无限的寂静中放大,刻画着自己的悲哀。薛沐之眼神惊诧,盯着音简之嘴角的血迹,慢慢转成了哀艳之色,轻轻地说:“你终是赢了,简之。”

    极力制住咳嗽的欲望,自己已是强弩之末,音简之把声音放得极低:“你随我回去吧,你还是我们的二姐,什么都还是一样的。”

    “早就已经变了,简之。”薛沐之咧嘴一笑,“不一样了。我的心,早就随他走了。我爱上他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睢园的人了。你为何就不明白呢?”抬眼,定定地看着音简之黯淡下去的双眸,哀哀地道,“我明白,他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江湖剑客,没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我也明白,他并不以我为重,甚至都懒得讲一句甜言蜜语的话来哄我开心,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哄我,我自己也会找个漂亮的理由来骗我自己。我都心里明白的,明白的。”

    “那你何苦——”音简之摇摇头,声音苦涩,心里酸楚难言。薛沐之本是怎样一个骄傲的女子啊!而如今,却是这样的委身。

    薛沐之像是明白她所想的,淡淡地一笑:“最开始我也不明白。我曾经是怎样的骄傲不羁!后来终是清楚了,这不过就是所谓的一场孽缘罢了。我认了,不低头都不行。谁叫我爱上了他,再怎样,哪怕输的一败涂地也不过是这次一厢情愿的注定结局而已。”

    音简之心里一痛,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失声道:“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了?你的骄傲哪里去了?你这样,哪里还是我所认识的薛沐之!”

    薛沐之抿嘴一笑,眼里泪光盈盈,微微轻叹了一口气,却缓缓转头看着不知何处,良久方道:“你看,简之,那朵花开得多艳丽,可惜就要开残了。”声音凄凄然,又似乎含着一丝欣慰和欢欣。

    不自禁的转过头去,只见那朵茶杯大的苦菊轻轻摇曳在凉爽的晚风中,几片黄的发焦的花瓣将落未落。那样的残艳,带着特有的华美,令音简之有那一刹那的失神,却突然感觉到手上的剑一重,几乎握不住一般,心里的弦一紧,急忙回过头去。却看见薛沐之倾斜着身子,对着自己微微笑着,从剑尖侧着缓缓滑了下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脖颈上鲜血不断地流出,染红了那一袭水绿的衣衫,但是她却一直微笑着,温和的看着音简之,一如以往。

    音简之手一抖,剑“哗啦”一声落在了地上。她朦胧着双眼,缓缓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慢慢将她颤抖的身子抱起来,轻轻道:“为什么呢?你明明可以从我剑下逃走的,从此和他在一起。就差这一步而已了,为什么要自杀?”说着说着,声音被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了呜咽。

    薛沐之不住地喘气,还是保持着那份微笑,努力地让声音出来:“我终是——终是没有勇气——走到那一步。我可以为他——放弃了睢园,放弃了,咳咳,你们,可我——我还是不敢面对-——他的薄情。”声音微而轻,散在夜风里,让音简之也被那份无奈的心伤包围着,“我还是比较——比较喜欢这样,咳咳,至少,至少他不会——日久天长而对我,对我厌弃了,还是多少对我,对我有份情谊,咳咳,有份情谊——在那里。”淡淡一笑,她轻轻靠在音简之的怀里,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泪,一下子下来了,肆无忌惮地打湿了脸。音简之缓缓将怀中的薛沐之搂紧,忍不住苦笑着咳起来,血丝一缕一缕的蔓延在嘴角。

    二姐,原来你的骄傲还是这般,容不得失败

    所以,你就这样的选择了死在我的剑下。

    其实,你怕的不是他的薄情,

    而是失败后,你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骄傲地活着罢。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

    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那样的肃杀眼神却能转眼而成如此的波光轻盈,她面对着薛沐之又能怎样呢?染黛对准画像上音简之的长眉又轻轻淡扫了一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惜花人去花无主。音简之,责任怎么会如此轻易就随人的离去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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