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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胧明,池塘上笼罩着一片蒹葭般的白雾,薄纱流动般的轻轻流转。
一个纤细的身影轻轻一跃,足尖点过那一池的荷叶,轻轻一个旋转,已落在对面岸上的亭边。她微微一低头,双手相拱:“大哥。”声音却早已透了两分甜意在散着荷香的空气中。
从亭子里转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已先道:“二姐,你总算回来了。”说着,便已经到了薛沐之的身边。脸愈发瘦了下去,薄薄的嘴唇含着一缕笑意,正是音简之。
薛沐之淡笑着一颔首算是回答,继而又看向大哥顾昀之,开口相问:“大哥亲自出来,想是有什么要事罢?”
顾昀之负手款步下了阶梯,直至荷池边上,右手挥出随手一划,一朵开得正盛的白荷花飘飘然到了他手中,情景入诗入画:“长安南家的小姐出走了,公子南式原派人来让我们也着人协助寻找。”
“南试眉?”薛沐之微微一愕,不禁扭头看向一旁的音简之。
“不是。”音简之压低了声音,皱起了眉头,“是三小姐南侍颐。”
惊愕地看了看负手望月的顾昀之一眼,薛沐之点了点头:“我们协助南家争夺天下,对三小姐这样的人自然不会不闻不问。”略微思索之后,又忍不住蓦然抬头道,“那不是没了与段氏结好的人?谁又去做段世子的侧妃?”她为人素来镇定,此刻却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与云南段式交好干涉天下大计,哪里容得这般失误?
音简之眼波一转,恰是荷塘水面在微风中泛起的粼粼波光:“姐姐不用急,大哥的意思是我们睢园中出一弟子代嫁段氏。”风一抚,鬓边发丝逐风而起,反而是以往少见的温柔,将瘦削的脸庞平添几分柔和气息。
略一沉吟,薛沐之已是笑容浮现,对着欣赏月色的顾昀之道:“那就让小十七——睢容——去罢。”
顾昀之将拈花的手缓缓放在身后,转过身来,月华下眉眼如洗,衣发蔼然。他神色不露,只道:“好人选。柔而不媚,秉着沉和,就是她罢。简之,你立即去准备。”
音简之从未接手过这类事情,虽满腹狐疑,还是恭声领命下去。
待音简之身影消失,顾昀之侧脸,轻轻将白荷丢入池中,声音还是那般沉静如千年不动的湖:“这次任务如何?”
“一切如大哥所料,只是遇上了西楼雪无痕和无尘阻拦,逃脱了两人。”薛沐之依旧带着不变的那份自信,浅然一笑,继而又思索着道,“朝廷怕是知道了我们与南家有盟,才这般让这些红颜捕快盯着咱们。”
顾昀之看了她一眼,神色不动,只带着几分轻蔑之意,口气淡然:“我自会处理。你这次又遇上他了?”虽是如此问,眼神里却早已是了然。看着薛沐之脸慢慢红了起来,在月色下却是一番渺然的清和之美,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满心不以为然。
“你还是早早打消了这番年头。一个普通浪客,又敌我身份不明,你薛沐之可不是这般糊涂之人。”声音虽淡,还是透着一股严厉在里面。池塘边的蛙鸣此起彼伏,却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又同时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
顾昀之也不再看她,只是负手飘然而去。
袖风一拂,桌上的东西零零碎碎的落了一地,叮铃哐啷的,泼出的茶水打湿了纸张,又任由纸张轻轻覆盖在上面慢慢将它濡湿,一地狼藉。顾昀之负手冷冷道:“放肆!”
一只茶杯碎了一个大口子,在地上兀自不肯停下,骨碌滚了好几圈,方慢慢停了下来。音简之随着大家一起在第一声破碎声音响起时立马反射性单膝跪地,直直地看着那个口子消失在织锦楚云地毯上,又从另一方向出现,来来回回看得久了却有些头晕。几个燕僖阁的人都聚在此处齐齐低头,不安、担忧,只有薛沐之在最前方背影笔直,虽是瘦弱却极是倔强不肯屈服。音简之心里十分担心,却及不上那份始料未及的惶恐和惊诧。
薛沐之镇定的声音在最混乱的那一刻打破了迷障:“大哥生气我也要说。我随大哥这么些年,出生入死打拼江湖,终于有了如今的盛势局面。末了,当久了舔刀血过日子的杀手,我一个女子也希望有那么一天过上安静的日子。大哥也曾经许诺过,我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如今,它近在咫尺,只需要大哥一个首肯就可以了。“她抬了头,定定地看着顾昀之,道:”薛沐之恳请大哥首肯。“
”好啊你,翅膀硬了想飞了?“顾昀之冷冷的,怒极反笑,”为了一个男人,全然不顾及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下面的兄弟姐妹了?你好气魄!“说到最后四字,已是一脸铁青。四个字如雷霆一般下来,震得众人俱是惴惴不安。
音简之心里却是极乱,一遍又一遍地想:”她要走了?她竟是要这样走了,什么都不管了?“嗓子里干涩,竟是开不了口。抬眼,她的背始终挺直,那份自信那份卓越一如当初自己见她时。这么久以来,她在这男人居多的睢园中极少落过什么下风,除了她与生俱来的那份天资,也是与她的勤奋不休有关。她和自己一样,从睢园最底层的弟子一路浴血拼搏上来,直到现在位居第二。以前在她之前的人,在诸多血战中或死或伤,也独有她和顾昀之撑了下来。而对于后面上来的年轻一辈,她总要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提点照应。大哥一向严厉肃杀,有什么责难,她也总是站出来为大家说话,然后对着惴惴不安的众人微微一笑。尤其是对自己,温婉和煦。在自己进入燕僖阁后,多少次一起完成任务,刀剑交加接受血的洗礼。又多少次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刻赶至,将危险担于己身。而现在,她却要说离开了~~
”薛沐之断断不敢忘却这些年来和大哥以及诸兄弟姐妹的情谊。可是,“她盈盈抬起含泪的眼,”也请大哥为我想想。这么些年了,我一直追随大哥至今从未有过自己的生活,现在我已经二十五了,想着可以去过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了。“她的双眼微微一阖,两行泪慢慢滑下,折射出万千光晕,”试问一个女子有多少年华?我从未后悔过,却希望——“
”你别说了,“顾昀之负手转身,散漫地一挥袖,却有一股凌厉之风,”不必多说。看来不管我们怎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去了?“
薛沐之一顿,终归慢慢收拢双腿,规规矩矩地跪下伏地:”薛沐之永生不忘睢园之情。“她一袭乌黑油亮的长发素来不加修饰,此刻散了一地,如水泼开委在地上,凄凄而决然的反射着一室光亮。音简之微微侧头,不敢多看,肩膀微微抖着,极力自持不让自己哭出来。
顾昀之也不答言,只是似不耐烦地随意挥了挥手。薛沐之正了脸色,恭恭谨谨三叩首,方立了起来,转过身来,轻声道:”各位,保重。“然后毅然走出门去。音简之在她经过时就要直身去挡她,被鄂览之悄悄按住。忍久了,才知道自己居然浑身都在微微发抖。鄂览之眼觑着她,轻轻在长长地衣袖下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音简之却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顾昀之只是不动,负手立于案边。眉目几分倦怠,袖子上那些细密的淡色西番花也垂下来成千百道褶皱,一如他的意尽阑珊。极久极久,方抬了抬手:“都起来罢。”
待他转过身来,已是一如以往的淡漠不惊,毫无波澜起伏,平静地道:“如今薛沐之退出,燕僖阁损一,览之注意留意提拔一名睢园弟子上来才好。”
鄂览之低头抱拳,恭声应是。
“音简之听令,”顾昀之手执象牙令,看着音简之一愣继而单膝着地,冷然道,“我令你速速截杀薛沐之,不得有误。”音简之大大一怔,不禁连忙抬头看向顾昀之,却忘了这是多么无礼的行为,却见顾昀之一脸冷色,有如霜冻,霸气横溢,似是知道众人的惊愕解释一般地道,“薛沐之参与最高谋划执事这么些年,知道多少园内机密之事。为我睢园子弟断断不能有半分泄露!遇见必将其斩杀。”
音简之如五雷轰顶,张嘴愣在那里,心里万千想法呼啸而过却不能握住其一二,只是一片空白。顾昀之横眉一挑,喝道:“还不去!”
音简之回过神来,黯然垂首诺诺道:“大哥~~姐姐为人,必不会泄露来危害睢园。”
“哼,”顾昀之冷冷一笑,“你就这么肯定?你若如此肯定,可能说服她不离开睢园?可见那个男子在她心里甚过相处多年的睢园。”他眉峰一挑,冷意更甚,“那男子身份若是敌人奸细该当如何?她虽谨慎,却对我们众多机密之事烂熟于心,难保意外。我睢园两千六百三十八人必不能因她而招致横祸。你有多少姐妹兄弟在此,万万不得放过徇私!”一字一句,直刺心间,令她茫然直视。周围静静的,众人皆是一言不发,那份眉间的冷意盘旋不去,令音简之发抖。鄂览之想说点什么,顾昀之却是简洁一摆手,只得吞了下去。
似乎是过了几个世纪,恰如候鸟的迁徙,河床的干涸,音简之慢慢抬手接过象牙令,缓缓地道:“睢园两千六百三十八人性命系身,音简之必不负大哥所托。”语气凄然而又决绝,令鄂览之不禁侧头看她,却见她泪光微微闪烁,紧咬着嘴唇。
待她退出后,顾昀之轻叹一声,似微有不忍之色。鄂览之方有些迟疑地道:“五妹的武艺只怕是不敌二姐啊——“
顾昀之淡淡地道:“我岂不知?老二武艺你们都难以匹及,只怕惟有对简之会下手留情,方有胜算。锻炼一下,也好。我只是要她亲自动手断了念头才好。”不顾鄂览之的惊讶之色,又冷冷下令道,“下令睢景小筑,协助音简之格杀薛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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