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花钿卷(一)

横剑一扫，几分凌厉之气袭来，她却在那股血腥之气中微微浅笑。

    侧过头去，眼神微带着一点朦胧，透着一股特别的凄艳之气，却在那一刹那将整个瓜子脸显出几分妩媚来。长发在腰下收了尾，滟滟地垂下一袭檀木光泽。手却依然握紧了剑，嘴唇轻咬，不露神色。

    听得呼唤，掉过头去，轻笑随之蔓延开来。只剩下一眼的波光轻盈。

    ———音简之画像

    “刷——”的一声，及时的一侧脸，只觉得那一股寒光堪堪擦脸而过。觑眼看过，一缕头发飘了下来，发丝间隙中是对方冷意而镇静的双眼。转身，脚尖点地，靠住身后的树，不停地喘气，暗暗道：“好险！”

    已经过了一百七十八招了，三次自己的漏洞都让对方迅速而准确地找出并施以狠攻。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体力也快不行了。一边喘气，一边盯着对方不放，心里暗自筹划该如何脱身。该死，手微微有点抖。这个雪无痕果然十分不好对付，这次实实不该逞强。

    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

    “音简之，你还是随我回去接受制裁吧。”雪无痕持剑平胸，淡淡地道，不经意间一股霸气却是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

    音简之轻哼一声，极力显出没事的样子，抬眼看向对方：“我说雪无痕，你对付我睢园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有人主动放下武器随你回去？”

    “没有。”雪无痕姿势未变，脸色也极是平和，一副天生十分好脾气的样子，丝毫不以音简之的怒气为忤。

    音简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看着雪无痕背后那棵树，高而直，一直直直地指向天空，碧蓝的浮在一片苍翠之上。眼神在那一刹那似乎失了神，却更彰显那份隐藏的妩媚，“雪无痕，你可有抓错人或者是抓了之后后悔的时候？”

    雪无痕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料到她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回答：“没有。”

    “我有后悔的时候。”音简之快速地笑了一声，咳了一下，抬手看着自己手上的剑，“这把剑留了太多人的血，很大一股血腥味在上面呢。虽说睢园杀手从不留情，可是每每我看见那些小孩子，老人的眼睛终究心里是不忍。乞求的，恐惧的，却又不得不——我不出手，自然会有别人出手。”

    “我听说过，”雪无痕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看着她眉头紧蹙，光洁的额头被几缕发丝覆上，湿漉漉的，却也抵不过眼里的寒意，“你们睢园里燕僖阁里的人素来善后，一个不留。“说道最后四个字，却是咬紧了牙关，从牙隙中透了出来。她顿了顿，方道，“你是燕僖阁第几位杀手？据我所知统共不过七位。”

    微微咳嗽了几下，似是自嘲地一笑，声音低了下去：“老五，音简之。”

    “我倒是和你们老二薛沐之有过一面之缘。”雪无痕淡淡一哂笑。

    “那倒也不算一面之缘吧。”一个声音响起穿林绕树而来，轻巧的绿裙子偏偏一撒，恰好落在音简之身旁，小巧的脸几分甜意，竟看不出来是燕僖阁老二，”当日雪大捕快一手冰影血魂，伤的我可是几日下不了床，怎么会是一面之缘？”薛沐之微微一瞥身旁的音简之，露出几丝关心的神色，继而又笑着面对雪无痕，眼里光芒闪烁。

    雪无痕倒也不恼不急，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燕僖阁的动作越来越迅速了。连六公子七公子也是不赖。”

    “能得雪无痕的赞誉，我家二位小弟想来没什么奢求了。”薛沐之倒有一丝疑惑之色，不禁问道：“你应当知道我这次目的。怎么不见你担心你妹妹？”

    “我家老三倒也颇有几分能耐，你未必能占什么上风。”雪无痕还是不疾不徐的神色，略微一颔首道，”我先走了。”轻轻一提身，白色衣衫隐在身后一片翠绿中。

    “你可算来了，二姐。”音简之微微咳了一声，”那边怎么样？”

    “西楼老三自是不弱，雪无痕料的不错。我堪堪撤退就遇上了，交了手，听她的口气推测你只怕要遇上雪无痕，不敢恋战虚晃了几招就赶来了。”薛沐之回首一笑，“你倒也聪明，拿话来转移她注意力，不然我未必来得及呢。那番话倒说得挺动人心的，素日里也不知是谁责任心重最是得力，不会丝毫有误。”

    音简之嘴角一挑，算是笑了笑，心想着身上这几道伤口还真经不得笑，一扯就疼。她没言语，只轻轻道：“二姐，你没受什么伤吧？”

    “还好，西楼老三虽厉害，我对付倒也不用担心。只是你——去了天台一趟，功夫落下了些许，对付老二雪无痕怕是力不从心吧，辛苦了。我瞧瞧你身上。”话犹未完，已经把住了音简之的脉。细楚的眉头皱在了一起，道：“怎么回事？脉象越发弱了，沉脉时断时续——”

    “不用担心，二姐。”音简之勉力一笑，撤出手来握住薛沐之的，轻轻感受着她的衣袖，风拂来时轻轻地翻卷上下，三寸的翻绣上细细密密的浅浅的绛色西番花纹，在睢园只有高层才可以拥有，“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哪里还算是睢园出来的人。”

    薛沐之眉头未舒，只道：“当初我执意让你进燕僖阁，让你练习武艺以求提高昼夜不息，只怕当时影响了你身体，落下了隐患在身。”

    想着当日初见她时，倔强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和别人比试了生气自己武艺不如还是交手所致，握紧了剑又是气又是急道：“谁说的，我练给你看！”当时自己刚刚进了燕僖阁，虽说是老六，可是才十□□的年纪也算是年轻有为，胜过前面的三姐和四哥，心里自然有几分得意，颇为自傲，听了不禁“扑哧”一笑，睨眼几分轻视地道：“你耍的哪是什么睢园剑法！”眼角里却瞥见她的脸迅速苍白了下去。

    过了半个月，却见她单膝跪地，平剑而举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坚毅沉声道：“睢园弟子睢音拜见燕僖阁薛沐之，请赐教！”剑法虽是稚嫩了些，却可看出这些日想来下了不少的功夫，一招一式有几分凌厉在里面。自己在旁边看着就觉得自己不禁露出了笑容在脸上，最后也诧异于自己说出的话：“睢音是吧，跟我学剑法，我带你进燕僖阁。”那个时侯，她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呢，单名为音，随着众人一样将睢园的睢字放在前面。当初觉得自己的名字睢沐听着远远没有本来看着好听，苦练良久方有了进燕僖阁的机会。睢览，也就是现在的老四，也曾为进燕僖阁获得了鄂览之这个名字而欣欣然。不知面前的她是否也有一样的心思和目的呢?

    此后四年，不分昼夜，她每日都咬着牙在拼命。她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浑身伤痕，常常发高烧，累极的时候趴在床边也不吭一声。四年，一千五百天，她就没有睡过好觉，含着泪水和汗水挺了过来。

    最后秋试那天，睢园大比。层层围众中，她一路打败了诸多睢园子弟，浑身是血站在台上尽头，面对着最后一名比赛者，道：“我要的不是今年的第一，我想进燕僖阁。所以，”她顿了顿，道，“你必败！”眼神坚定一如当初她握剑执意要表现自己的武艺。那一刻，薛沐之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放心和欣慰。她看了一眼习惯性微微皱着眉头的大哥顾昀之，想：该给她一个名字了。

    “二姐总是带着这种自责的语气，是不是后悔当初不该答应我进燕僖阁了？”从沉思中转过眼来，是音简之笑盈盈的眼睛，朦胧中带点凄艳出尘。她也长大了呢，眉目如画有几分美人出脱的样子。可自己还一直想着她当初红扑扑的气，急，十五岁的骄傲不肯轻易折损。如今，二十二了，而自己也有二十五了。

    “傻丫头，怎么会呢？我们该回去向大哥复命了。”她突然间心里不耐烦起来，有什么堵在那里却不敢顾及不敢去思虑。颇颇有点心浮气躁，反手一削，后面十米高的杉树齐齐而断，“轰”的一声倒地，掀起无数细细的尘埃飞舞，令她的眉目也模糊了，“雪无痕一事不必提及，你先好好养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