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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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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锣鼓唢呐声渐渐远去,一乘大红小轿,载着平椒兰离开这座她生活了两年的村落,回去久违的长安城。

    当所有人都在平傅家里大吃大喝,村子的另一头,广阔的田地间,见不到往日劳作的场景,反而显得少见的旷远而宁静。

    田埂上,贺君武一身暗黄色的粗布衣裤,依旧是农人打扮,远远望去,孤零零的,像极了田间的稻草人。一只小白鸽扑着翅膀落在他肩上,再飞走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条丝绢。

    贺君逸风风火火的赶来,跑得满头大汗。

    “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他拍了拍呆立的贺君武,喜笑颜开的说:“密道挖通了!随时可以走!出了密道,走水路,直接到益州。”

    贺君武缓缓转过身,目光却一片死寂。“鸿叔传来的消息,爹失踪了。”

    “什么?!”笑容还来不及从嘴边退去,眼中已铺满乌云。贺君逸一把抓住贺君武的胳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走不了了。”他嘴角飘上的那抹笑,像濒死的绝望,轻蔑又卑贱。

    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贺君逸从没怕过,却在听到弟弟的这句话时,心剧烈一抖。“走得了,一定走得了!”贺君逸松开他,转身就走。就算贺君武不说,他也有本事查清楚,赶得及在他豁出自己之前挽回一切。

    长安城东,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今天披红挂彩,显得格外热闹。不起眼的小院门口,挤满了喜庆的笑脸。大红喜袍加身的哀章,站在最前面,被亲朋们簇拥,翘首企盼。他的笑脸混在众多笑脸中,看不出异样,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的内心纠结着怎样复杂的情绪。

    一乘红轿出现在巷口,哀章身后的人群开始攒动。近了,更近了,在一片欢呼声中,轿子停在哀章面前。

    哀章满脸堆笑的掀开轿帘。虽然弟弟因为轿中人而死,但第一次相见时的惊鸿一瞥,至今仍令他心跳不已,这一刻,他是真的想娶她为妻。然而她胸前的红色怎么会比血还刺眼?锦帕下一滴一滴落下的是什么?

    身边惊呼声四起。哀章猛地扯下锦帕,一片猩红染红了他的瞳孔。血从平椒兰葱茎一般的脖颈上流下,染红前襟。刺破脖颈的,正是被她亲手摔断的那半支木兰簪。

    只不过六月,天就这么无常,刚刚还阳光灿烂,一片乌云遮过来,暴雨就倾盆而落。

    暴雨湿透了一身红衣的哀章,他漫无目的的走在长安的街道上。方才的一幕太过震撼,他的心还突突的跳得很急。他想要娶回家来慢慢折磨的女人就这么死了,就算给弟弟报了仇,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心里会空荡荡的不是滋味?他希望这铺天盖地的雨水变成酒,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大醉一场,可惜他很清醒,越来越清醒。

    “哀兄!”

    一声呼唤,胳膊被人猛地拉住,他被拖到屋檐下。雨水从头发上、喜袍上噼里啪啦的落下,不比屋檐之外的雨小。

    他看清那满面担忧的人,是王临。他也随平晏学习,两人由此相识。为了接近王莽,他刻意与王临交好,王临更视他为知己。所以今日的婚礼,王临也见识了红事变白事的惨剧。哀章从家里失踪,他担心不已,不惜冒雨寻找。

    “哀兄,你没事吧?”

    王临的关切让哀章有些动容,内心深处,他总是把他想象成弟弟,可理智告诉他,王临只不过是他利用的一根稻草。

    他对着王临惨淡一笑:“很想大醉一场。”

    “我陪你!”

    王临二话不说,拉着他便走,左拐右拐,进了一间酒楼。王临要了个雅间,哀章醉了若是想哭想笑,就不用顾忌旁人。

    菜倒是点了一桌子,却无人下手,只顾一杯一杯灌着酒。

    “这天心阁的酒,远不如从前了,菜色也差了很多。听说是易了主,原来的东家一夜之间消失了,急急忙忙的就低价给了人。”

    哀章停住了刚要贴近嘴边的酒杯,刚刚神思恍惚,竟然没注意王临带他来的是天心阁。

    “听说天心阁的老板是大商人吴淳啊?长安不是有很多他的产业,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呢?”哀章故作震惊,紧盯着王临。

    “这个吴淳,神秘得很,谁也没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他那么多的产业,也许这个天心阁根本不是他的,谁知道怎么回事?”王临边撇着嘴抿酒,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回话,完全没注意哀章的唇,不知何时,抿成一道阴森的弧。

    “嗨,不提了,喝酒!”哀章举起杯,跟王临碰了,一饮而尽。

    几杯下肚,不胜酒力的王临,面色绯红,有些醉了。哀章一杯一杯的敬酒,他在等,等这根原本没什么用的稻草,变成手中锋利的剑,为他所向披靡。从王临带他来天心阁,喝下第一杯酒的那一刻,他就彻底清醒了。他不是哀章,而是当年那个为了块饼,打架不要命的乞丐,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就算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还以为,哀兄会和所爱之人喜结良缘,白头到老呢?没想到……唉。”王临重重叹了口气,“都是缘薄的苦命人啊!”他不住的晃着低垂的脑袋,已是满脸醉意。

    “王公子何必这样长吁短叹呢?你与哀章不同,所爱之人至少还在,他日你成为太子,大可以给她换个身份,迎娶进门。”哀章知道王临有个见不得光的心爱之人,而让他和王临成为知己的由头,也正是因为他看似无意的撞破了他们的丑事。

    “成为太子……”王临冷笑一声,“我大哥、二哥都被爹逼死,三哥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不同,我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时今日,都得感谢上天慈悲,哪敢奢望什么太子啊。”

    “摄皇帝变真皇帝是大势所趋,正如你所说,摄皇帝只剩下你这么个嫡子,太子不是你做,又是谁做?不过……”哀章皱了皱眉,深深吸了口气,“如果,除去你那两个庶出的弟弟,还有别的儿子,那你的太子宝座可就危险了。”

    王临抬起头,瞪着哀章,忽然笑出了声:“哀兄,你说什么呢?除了五弟六弟,爹怎么会还有别的儿子!”

    哀章急忙朗笑几声,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随口一说,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王临笑着举起酒杯,刚放到唇边,又放下来,盯着哀章:“哀兄,你不是知道什么吧?有事瞒着我?”

    “王承你认识吗?”这一次,哀章没有故弄玄虚,面对相较于他毫无心机可言的王临,他不屑于如此麻烦。

    王临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还有个名字叫贺君武。”

    “你是说,贺君武,王承?他,是爹的儿子?”

    看着对面眼睛越瞪越大的王临,哀章忍住想笑的冲动,一脸严肃的对他点了点头。“他的名字叫承,是你爹亲自取的,继承的承。”

    王临的酒彻底醒了,扑上前,抓住哀章的胳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要娶的平椒兰以前是你们王家婢女,她的妹妹是贺君武的妻子,她不愿意嫁给我,说她要嫁给贺君武,他是摄皇帝的儿子,摄皇帝登基,他就是太子,将来就是皇上,平椒兰就是太子妃、皇后。”

    一股无名火撞头,王临本已醉得酡红的脸,这时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太子?就凭他?休想!我才是爹的嫡子!”

    “你别忘了,他的名字可是个承字,你爹起名字的时候,一定有所暗喻。”

    “可是这么多年,从新野到长安,他和爹也没什么过多的接触……”

    “你说什么?从新野到长安,就是说你爹在哪儿,他也在哪儿?过多的接触?能让你看见吗?”哀章无奈的叹气,给了王临一个又一个白眼。

    王临顿时慌了神,抓住哀章的胳膊不放:“哀兄,你说怎么办?”

    哀章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轻轻拉开他的手,给他倒了杯酒,才不慌不忙的说:“如果有一件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总有人名不正言不顺的跟你抢,你会怎么办?”

    王临直勾勾的盯着杯中酒,抄起来一口吞下,杯子摔在桌上,叮当脆响。胸腔里有一股气涌了上来,推着清冽的火焰直撞上头顶。“除掉他!”

    “在他除掉你之前除掉他。”

    王临怔忡着点了点头。

    哀章家门口。王临颤颤巍巍的接过哀章递来的纸包,对于刚刚在天心阁说的话,此时已是后悔不已。

    “这个叫闭心散,吃了它,人会想睡,没有痛苦,就像是在睡梦中心滞而亡。不会有人看出端倪的,只要约他出来一起喝杯酒叙叙旧,太子之位就是你的了,你和心爱之人也可以长相厮守,一举多得,岂不乐哉?”

    “可,可这是,杀,杀人啊!”

    哀章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样的男人,就算将来坐上了太子之位,也是个庸人。不过这都不关自己事,他想要的,只是让那个曾经一勺一勺给小七喂下闭心散的人,也尝尝相同的味道。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所以才迫不及待。他才不管他是不是王莽的儿子,不管王莽保不保他的性命,这个仇,他都一定要报。

    王临最终还是攥紧了闭心散,与哀章告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哀章的嘴角不知不觉轻轻勾起。“小七,你等这一天,也等得太久了吧。”

    他回过身,满眼的大红晃得他心烦意乱。他一把扯下大门口挂着的大红绢花,露出本来的黑漆木门,心里才舒坦了些。管家快步迎了出来,赶紧把门里门外没撤干净的大红全扯下来。哀章心思一动,拦住了他。

    “这些交代下人去干吧。你亲自跑一趟,去把平傅接到府上,就说,不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岳父,我都该替兰儿好好尽孝。”

    管家感动而赞赏的看了看这位年轻的主子,急匆匆的跑去套车。

    平椒兰自尽的消息传到平家时,已是傍晚。平傅嚎哭着坐上哀章派来的马车,离开这座破旧的乡间小院。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当初强迫女儿嫁给哀章,到底是祸是福呢?

    隔壁空了,贺君武的心仿佛也一下子空了。雨后的天空里挂着明亮的细小月牙,像欢乐的笑脸,然而如今,一切美好仿佛初春的冰雪,消融殆尽。

    他站在月光中许久,竟没发现,身后屋门口的门槛上,坐着的人儿,注视了他多久,眼中浮起的水汽,比这月色还清冷。

    贺君武回头时,看见的是平姽芷靠在门框上闭目小睡的样子。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她却一动未动。

    贺君武心中涌起千万层涟漪,目光散乱的投向天空。月色清明,周围的星子都失去了应有的光辉,然而在他眼中,不过一片灰暗。

    “芷儿,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不会选我?”

    “不会。”

    她依旧一动不动,头抵着门框。她从来都没睡,只是看他的背影看得眼睛酸疼。她原本看不到的那半颗心,在平椒兰出嫁后,渐渐浮出水面,那里装着平椒兰,不然,他怎么会让本来只属于她的那半颗心也被伤痛占满?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选我吗?”

    “不会。”他的声音坦然得让她心碎。“有些人明明知道不可能相守到白头,却还是会惦念,会奢望,最终只能伤得更深。”

    “兰歌是这样的人吗?”

    “逝者已矣,是遗憾,是惋惜。”声音听不出一丝悲伤,却让人倍感凄凉。

    “那我呢?我是什么?”

    “是奖励。”

    平姽芷闭着眼睛,看不到贺君武嘴角弯起的笑容,是那样的苍凉而飘渺。她也听不到他心中的后半句话:“可惜我做得不够好,不配一直被奖励。”

    平姽芷毫无征兆的站起身,转身回屋。

    贺君武还来不及收回手,胳膊僵在空中,像仍搂着她的肩,却在瞬间后,臂弯内空空如也。

    同样的月光,在不同的院子,映出的是一对恩爱缠绵的身影。

    “碧儿,事成之后,我就跟爹表明心迹,说我们是真心相爱,求他成全。到那时,他若是不肯或者想杀我们,大不了就说这个太子我不做了,他只有我一个嫡子,还能把我们怎样?碧儿,你放心,我王临对天发誓,今生一定不负你!”

    一抹绯红飘过原碧的面颊,她轻轻咬住王临的唇,呢喃着:“原碧今生与公子不离不弃。”

    王临的吻如滔滔巨浪,来势汹汹,原碧的头被他牢牢箍住,任他□□。然而所有的激情澎湃,都被遮挡在茂盛的树冠之下,隐在月亮的阴影里。

    当粗重的呼吸和轻柔的□□渐渐消失,树荫下响起原碧柔媚的声音:“你打算如何下手?”

    “还没想好。”

    原碧用力推开他,嗔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胸有成竹了呢!”

    “再给我一天时间,肯定能想出好办法。”王临又急急的凑上去,抱住原碧蛇一般柔软的腰肢。

    原碧扭过头,躲开了他又欺上来的吻。“我有个主意。”声音短促而轻淡。

    王临的眼中亮起惊喜的光芒。“碧儿,我就知道你聪明,什么主意,快说说!”

    原碧叹了口气,指望这个男人想办法,真是比登天还难。她附耳过去,将她的计策和盘托出。

    原碧吹熄了屋里所有的灯,只留下床边的一盏。

    王莽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看似睡熟,又因为紧锁的眉头,看穿他心事重重。

    原碧不禁黯然,想她正是最好的年华,生得一副好皮囊,为何王莽就对她不动心?每每不是累极、困极,就是有事要想,再不就是生病不便行房,才会到她这里歇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怎么会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在王莽眼皮底下委身于王临?

    王莽睁开眼睛,见她还若有所思的站在床边,便躺下去,轻轻说了声:“歇息吧。”翻了个身,背对她。

    “老爷……”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王莽的声音从床里闷闷的传来。

    原碧望着他的背,双手紧紧握在腹前,手心已是湿润。“夫人久病未愈,明日,我想去城外的女娲娘娘庙为夫人祈福。”

    王莽半晌没吭声,像是睡着了。原碧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叫他,忽然听见他的鼻间哼了一声。原碧松了口气,这就算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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