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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这里开始,一直挖到昆明池。”小九坐在床边,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直线。
平姽芷撑起身子,拿过他的地图仔细看,皱着眉问:“为什么是昆明池?那里不是有水军驻守吗?”她指向了地图上西南方的一片开阔水域,“沧池不好吗?又偏僻,水域又辽阔,不容易被发现啊?”
“正因为昆明池有水军驻守,禁军才不会太过警惕,兴师动众的护驾,我们才有机可乘。相反沧池戒备松懈,皇上出游,若不调派禁军前往,必定会惹人起疑,可调派禁军,反倒不好成事。我们只能险中求胜。”
平姽芷点了点头,又问:“这么长一条地道,要挖多长时间?”
“至少半年。”
“那么久?”
“不止是密道,直接连通昆明池,还要安装水闸,设置防御机关,备足粮草,万一逃不出去,就只能先藏在地道里了。”
“那船呢?”
“你让皇上以为皇后庆生辰为由,筑一艘特别的小船,交给老爷去办。我想老爷一定会找大哥帮忙,到时我偷换图纸,一定看不出端倪。”
平姽芷脸上的一点兴奋转瞬即逝,被隐隐的担忧替代:“主意好是好,可万一老爷不找大哥呢?大哥现在又不在长安。”
小九自信一笑:“就算老爷不用大哥,我也能想办法偷换图纸,或是,偷换船。虽然难些,但也不是不能成。”
“好,就这么定了!”平姽芷拍了拍小九的肩膀,轻松的笑了,“下一步就看我怎么说服皇上了。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方才还一脸严肃,瞬间已化为和煦春风,小九柔声说:“切勿操之过急,先养好身体。”
小九挂着淡淡的笑意离开平姽芷的房间,又沉思着出门,这一切,贺君武都看在眼里。他站在墙根,定定的望着大门口,神情凝重。
春暖花开的时候,贺君逸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明显感觉到他的清瘦和疲惫。
贺君逸回来长安后,不出一个月,朝廷共收到举国上下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的上书,支持加封德高功赫的王莽。而这一次,皇上没有半句怨言,反而还帮忙游说太皇太后。于是一道圣旨,加封王莽九锡,这一至高无上的荣誉。顷刻间,长安城人人尽知,还有民间文士,将王莽的功劳德行编为歌谣,街头巷尾广为传颂。最为开心的,当属贺君逸。这半年多来,亲力亲为的四处奔走总算没有白费。
与这一消息同时来到贺家的,还有皇上对芷儿的传召。
小九替仍在病中的贺君武送芷儿到宫门口,目送她远去。他并不担心,宫门虽深,有二哥、三哥在,他们一定会暗中保护芷儿,更重要的,是召见她的人,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还是迷失山中的乞儿,都是那个冷静超乎他年龄的聪明少年,刘箕子。
“芷儿,你来了!”宫门口,卫陵亲自迎了出来。
“三哥!”虽然并非第一次在宫里见他,但仍免不了难过。曾经心宽体胖的他,不仅消瘦至此,还被净了身。曾经无忧无虑的笑着任她戏弄,如今他的笑容里总隐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平姽芷走上前去,没来由的拉住了卫陵的手。
卫陵的身子轻震了一下,笑容一僵,瞬间已恢复如常。强压住心中的酸涩,他笑着说:“走吧,皇上等你多时了。”
卫陵领着平姽芷穿行于未央宫,不是她第一次来,却每一次都觉得更加深邃,置身其中总让她无所适从,因此,越来越不喜欢。
宣室殿门前,卫陵停下来。“快进去吧,皇上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你不进去?”平姽芷下意识的往他身边靠了靠。
卫陵摇头:“都说是重要的事了,怎么能让我听呢?”他朝平姽芷宛然一笑,转身走了。平姽芷却觉得这笑容模糊了男女界限,不禁又一阵难过。
她跨进大殿,刘衎正伏在书案前细看着什么,眉眼间不带一丝喜怒。平姽芷不由得感叹,这才是皇上应有的神情,不至于让人恐惧又不失威严。她心里暗自叹息,假以时日,刘衎定是个好皇帝,只可惜上天注定让他遇到王莽。
刘衎抬起头,瞥着平姽芷,沉声道:“见到朕盯着看还不下跪的,你是第一人!”
平姽芷顿时回过神,心里一惊,刚要跪下,忽然听到刘衎夹杂了些许笑意的声音:“芷儿姐姐!”
她这才明白他是故意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免不了玩闹之心。此刻,刘衎脸上的光彩是她从未见过的,眉头舒展,嘴角上翘,眸子如璀璨星火,她情不自禁的唤了声:“箕子弟弟!”
刘衎起身跑下来,拉着平姽芷到侧面桌几边坐下,笑着说:“我今日封了王莽九锡。”
平姽芷听他称“我”并非“朕”,一如当年山林里不知他身份时的亲近,心里的戒备彻底打消。“听说了,你不开心?”
刘衎摇头,笑容如同田间的一株向日葵:“正好相反,我开心得不得了。我不想再跟王莽斗下去,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反正这个朝堂我也呆不了多久。”
“你说什么?”
平姽芷颇为惊讶的望着他,眼中泄露的喜悦也点燃了刘衎。他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如田野上的微风拂过。“我要跟珣儿一起去过自在的生活。你帮我,芷儿姐姐!”
平姽芷激动得不知该陪着他笑还是拉着他跳,最终只是傻傻的咧着嘴点头。“你终于想通了,箕子!”
“是,我想通了。芷儿姐姐,没什么比让珣儿开心更重要。珣儿开心我就开心。你快去看看她吧,这傻丫头这几天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还有奏折要学着看。没几日了,总得做个好样子,我不想给大汉、给刘氏丢脸。”
平姽芷赞赏的点了点头,与刘衎告别。走到门口,她忽然想起卫陵离开时的一幕,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她又回身进殿。
刘衎纳闷的看着她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平姽芷难为情的抬眼瞟着刘衎。
刘衎慷慨一笑:“说吧,你帮我一个大忙,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刘衎的笑让平姽芷更加为难。“能不能,带上卫陵一起走?”刘衎一愣,她已经低下头去,“我知道,谁都不带才最好脱身,而且要带,你肯定也会选田英。可我和卫陵在新野时就认识了,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卫哥哥到王府当差,我也嫁了人,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所以……”
平姽芷低着头,越埋越深,却始终听不见刘衎吭声。她偷看刘衎,见他眉头深锁,低头沉思。也许是察觉到平姽芷在看他,刘衎抬起头,却看向窗外:“我既然话说在前面,就不会食言。我答应你。”
“不用,不用!”平姽芷连连摆手,“你好好想想,我先去找珣儿,出宫前我来找你,你再给我答复不迟。”说完,她再不好意思看刘衎一眼,转身跑出了宣室殿。
平姽芷离去已久,刘衎才微微晃了下身体,哑着声音叫:“田英!”
田英快步进殿,跪在他身前:“皇上有何吩咐?”
“陪我坐一会儿……”
平姽芷从椒房殿出来时,田英正在殿门口等她。
穿行在上林苑,清风徐徐,绕过茂密的白杨林,视线豁然开朗。一大片开阔地中央竟是烧毁的废墟。残垣断壁堆叠,青砖碎乱,焦黑与青白交杂,在这别有风情的上林苑,不合时宜的凄凉无限。
紫袍少年负手站立在残垣最高处,阳光照耀着头上的紫金冠,光芒四射,点亮了周遭的苍凉。林风阵阵,袍角猎猎翻飞,似小鹰振翅欲飞。
听到身后的声音,刘衎转身,俯视着脚下的平姽芷,眼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凄哀,与这苍凉浑然一体。
“芷儿姐姐,你来了。”刘衎轻声唤她,俯下身,向她伸出手。
平姽芷把手放在他尚未成熟的掌中,指骨握着还略显细而软,却大力将平姽芷拉到废墟顶上。
平姽芷站稳身子,吁了口气,笑着说:“想不到你这么大力气!”再回头想拉田英时,他却不见踪影。“咦,田英呢?”
“送你来这里,他就离开了。”刘衎呆呆的望着废墟下面,眉头纠结着淡淡的伤感。“这里叫做柏梁台。本来可以俯瞰整个上林苑的美景,可惜孝武皇帝时烧毁了,只留下这些废墟,反倒很适合凭吊。”
平姽芷叹了口气,刘衎还是太年轻,想要极力掩饰的心情,一眼就让人看穿了。“你做了决定了,是吗?”
“田英是个孤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每年,都是我过生日的时候偷着分半碗寿面给他吃。所以我想留下过完这个生日再走,就让我和田英一起再分最后一碗寿面吧。”
平姽芷很想劝他越晚走越危险,可看着刘衎悲戚的神情,想着田英微弱的笑容,心中想说的话全体堵在喉头,只能沉默着,任由西天里橙红色的夕阳将伤感淡化。
天边的余晖如美人般贪恋尘世不肯退去,调皮的星子已爬上青白的天穹眨着眼睛。
平姽芷拖着疲惫的脚步,眼看家门就在眼前,她却越走越慢。忽然很不想面对贺君武,瞒着他做的这一切,她总觉得不安。
突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用力一勾,还来不及挣扎,人已经被抵到墙角。
对面的人嘴角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手上竟然松了力气。
平姽芷一把推开他:“小九,你吓死我了!”她抹着胸口,边喘气,边没好气的瞪着他。
小九退了两步,一脸正色,却难掩眼中的得意:“这件事不能在家里说。”
“什么事?”
小九压低了声音:“我今日在大哥的后院无意间捡到一幅地图,想不到城南的闲云雅舍也是大哥的产业。”
“闲云雅舍是什么?”
“一间茶社,很偏僻,平时没什么客人。但是那张地图上显示,闲云雅舍与城外早已修通一条密道,毗邻皇宫和昆明湖,而且遍布机关。如此一来,只需将昆明湖与这条密道挖通,再修一道闸门,就大功告成,不需半年,两个月足够。七月之前,皇上一定能平安出宫。”
平姽芷的身子一下垮了下去,垂头丧气的叹气,这让小九很不解。“明明是高兴的事,为何你反倒愁眉不展?”
“别提了。”她长叹一声,“我今天跟皇上说,求他出宫带上三哥一起。皇上说要不动声色的离开,就不能带走所有人,要留下一人为他们圆谎,才更像皇上带着皇后游湖,而不是集体出逃。所以三哥走,田英就必须留下来。他要和田英再一起过一次生日。”
“留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在宫中的确可以让皇上更安心的走。只不过皇上的生日是十二月,到时天寒地冻,如何游湖?难道要等到明年开春?”
“不行!绝对不能等了!多耗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皇上生辰当晚就走。不能游湖就滑冰,我们再想办法!”
小九看着她恨恨的样子,不禁叹息,这长安城中有太多的有情人,被无情辜负,能与这些有情有义的人为伍,他很欣慰。大汉可能会失去一位好皇帝,然而人世间却留下了一位重情重义的好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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