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wbshuku.com
在去王莽书房的路上,平姽芷的脑子飞快的转动。二更天,大门泼血,有何用意?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与之相关的传说,不管是21世纪流传的还是汉朝听来的。但不论如何,这是个无害的警告,如果成功了,对谁都有好处。可是一旦失败,她不敢去想,王莽最不看重的长子王宇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要在大门泼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夜刚好是平傅值夜。当日在平晏府上,平傅值夜时监守自盗,可今日安汉公府上的平傅,却堪称最尽职尽责的门房守卫。深谙他与平椒兰的富贵相互维系,没有哪个主子会宠幸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家奴的女儿,来到安汉公府当差之后,只要他当值,门里门外的丝毫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二更天街上静得怕人,多冷的天平傅都会打开窗户保持清醒。把血泼在大门上得发出多大的声响啊!安汉公府门口连棵树都没有,泼完了就算跑得再快,能逃得出第一时间冲出来的平傅的视线吗?这些人应该不会花重金请个大侠来干这事吧,又没有小说里飞来飞去的轻功。但是,如果平傅不是第一时间冲出来?如果有秘药迷晕他,让他听不见?
思绪飘忽间,平姽芷猛地停步,回头看,王莽的书房已经过了几步,忙又退回去。她定了定神,轻敲门扉之时,听到了娇笑声。她的手顿了顿,还是义无反顾的落下去。原碧,曾经替她挨了十鞭,却也在她最惨的时候玩命的折磨过她,对比当时平椒兰的表现,她只能在心里笑笑,她平姽芷从来都不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君子,而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进来。”
当平姽芷推门进去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
“老爷!”她故意让自己从门后一跳而出,歪着头,露出娇俏的笑颜,如果此时有镜子,她一定能看到两朵潋滟柔美的海棠花嵌在弯起的嘴角边。
“芷儿?你怎么来了?”王莽有些惊讶,又难掩喜悦,所以声音透出一丝颤动。
平姽芷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却在瞥到王莽身边站着的少女时,立时收敛了所有表情。
“芷儿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一身绿罗裙的原碧如蜻蜓点水般轻盈的飘到面前,激动得拉住了她的手。
“你是……原碧!”平姽芷故作惊讶,大睁的星眸闪起誓要压倒原碧的亮光。她在心里不禁叹了一声,不会嫉妒就不是女人了。昔日她还悄悄的兴起和平椒兰争艳的小心思,却总是意兴阑珊的懒得去比。她们俩心意不同,风格也不同,又因为心里真当她是亲人,她漂亮,她也乐得欣赏美人。可原碧不同,在平姽芷心里,来到这个世界,如果说第一个仇人是抽了她一巴掌的陈坊主,第二个是打了她十鞭子的老妇人,那么第三个就是原碧了,连那个又是挑拨离间又是折磨她的梅姨都要排到后面。与她假情假意的嘘寒问暖、姐妹情深可以,看着她眉目艳丽、身材姣好、腰肢轻舞、裙裾飘飞、风情赛过自己就不行。
“总觉得你还不到十岁,就梳两个朝天髻,穿个破袄破棉裤,冻得哆哆嗦嗦的站在院里,见人就点头哈腰的,没想到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
平姽芷笑得真诚,原碧却腹诽。她什么时候像她说的那个样子过?当年在红袖坊,好歹也是红伶的贴身丫鬟,穿的戴的虽不说上好,但好歹也不差。心思一转,她便明白了,嘴角勾起一抹艳笑:“姐姐说笑了。这么多年我常在夫人身边伺候,姐姐进出府里多少次,却一次都没见过,想不到今日见了,姐姐风韵犹存哪!”
平姽芷笑容可掬,心里却恨不得揪着原碧的头发往台阶上磕。平姽芷不过20岁,放到21世纪才上大二,她就敢用风韵犹存这四个字!不过比你大4岁,你有什么可拽的!她暗骂着,目光却瞟向了王莽。
原碧明白她这是在找退路,很满意她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于是身形轻移,挡住了平姽芷的视线。“芷儿姐姐这么晚来找老爷,一定是有要紧事,原碧就不打扰你们谈正事了,先行告退。”说着,她回头看向王莽,轻施一礼,走到门口,反手带上门的同时,抛给王莽一个媚眼。
平姽芷的眼光追随着原碧而去,所以没有瞧见王莽是何表情。她内心已经不受控制的朝着原碧挥了挥愤恨的小拳头。在门将闭未闭的瞬间,听见王莽在背后和蔼的问:“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平姽芷没有转身,只是目光迷离的注视着屋门,声音慵懒:“珣儿和她,谁漂亮?”
“珣儿年幼,五官还没长开……”
“珣儿长大了一定比她漂亮。”平姽芷不等王莽说完,就打断了他。又没等王莽作出认同的反应,就再问,“我和她,谁漂亮?”
王莽暗笑,想不到这丫头还有这样的小心思,倒是真性情。“论相貌,各有千秋,论气度,她远不如你。”
平姽芷似乎不怎么满意这个回答,嘴角只是扯了扯,却没露出笑容。“姐姐和她,谁漂亮?”
王莽怔住,原来这才是重点。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么晚来,是给平椒兰当说客。“芷儿,我说过,尚需时日。”
平姽芷猛地转过身,眼里的冷漠让王莽为之一振。“如果你用杆子吊起一捆草,吊在驴眼前不远处,它就会一直走一直走,一刻不停。就算最后它累死饿死,它也会一直追逐着那捆草料不放弃。因为它心里有个念头,其实近在眼前,只要再走上两步就吃到了。它也会告诉自己,尚需时日,可是到死,它都吃不到草。”
“芷儿。”王莽的心一窒,叫她的名字已带上责怪的语气。不幸被看穿了,他确是不知道自己说的尚需时日还需要多少时日,只是一直觉得还不是时候,而且要平椒兰做侍妾,太委屈她了,做夫人,可夫人尚在。难道还真的为了她弃了糟糠之妻?怎么可能?所以这个尚需时日,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是个无限期。
“原碧不像芳儿,可姐姐像芳儿,对吧?”平姽芷执拗的望着他,等他回答。
王莽却沉默的低下头,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望向窗外。
月亮被薄薄的一层乌云遮住,星光也隐去了踪影。平姽芷学着王莽的样子看天时,突然觉得这样的夜色很无趣。“爹,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趁王莽不知觉时向门边挪着碎步,冷不丁撂下一句就闪身出门。等王莽转过头,屋里已经没了她的踪影。就像她从没来过,可屋门开了一道缝。她以为他没有察觉,其实她挪动的每一步他都看在眼里,可他只能让她走,却想不到她又叫他爹了。王莽想起了小五的红衣,想起一对璧人跟他牵着手喊他爹。他从来没有因为幸福而流眼泪,他一直以为幸福和高兴一样,都是用笑来表达的,但那一次,他流泪了。但她又说他让她失望了。她失望了,那小五呢,那个因为名声而被遗弃在贺之祥身边二十二年的亲生儿子呢?他会不会早就失望透顶了?
王莽毫无意识的挪着步子,方向是门口。等到他发现,已经出了书房。他轻叹口气,虽然想起的这些都跟平椒兰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却觉得应该去看看平椒兰。他清楚她什么时候、为什么生病,只是一直没去看她。因为那个屋子就像新野贺家的汀芳小筑,有种特殊的魔力,一旦进去,就再也拔不出脚,只能一味的往下沉。所以自从那一夜留宿之后,再也没有去过平椒兰那里。但今天,见了平姽芷之后,他突然很想放纵一下自己。隐忍的心像胡乱团了的布团,只有适时的抻平抹整,才能不印下死摺。
平姽芷隐在墙角,看王莽若有所思的出了屋,心里暗暗乐开了花。虽然她并不能确定王莽最终下定决心是因为自己,还是想起了芳儿和小五,但她宁肯相信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王莽喜欢听她叫爹,所以舍不得她不高兴。心里一点温存的暖意荡漾开去。多好,在这个世界也有虽不亲近却默契的“爸爸”、也有远在新野听不到他整天唠叨的“妈妈”,有相爱的老公,还多了一个总是耍着拙劣却无害的小伎俩利用自己的美女姐姐,生活其实也挺美好的。
她迈开欢快的步子,往后厨走去。这府里还有一个虚情假意的后爸等着她利用呢。利用完这个后爸,就能成就一场阴谋,救出心爱的妹妹和妹夫,带着他们,还有老公,和老公一家人,远走高飞,幸福快乐的生活。而长安城,爸爸高坐龙椅,身披龙袍,姐姐就当个贵妃吧,毕竟糟糠之妻还在堂。她正得意洋洋的想着,突然怔住了,那不就是姐姐嫁给了爸爸!乱伦啊!她傻傻的笑起来,甩了甩头,反正不是真的爸爸和姐姐,有什么所谓?
“三公子说,随便弄几个小菜,酒要上好的,多弄几坛,跟我送到门房去。”平姽芷和善的笑,声音虽柔和,却也透着丝高傲。
后厨的管事也知道这丫头是老爷留住的那位兰歌姑娘的妹妹,还和三公子交情匪浅,所以当平姽芷搬出了三公子,他就算猜得到她是要拿到门房去祭她爹的五脏庙,也不敢说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三公子默许了的,反正吃的是王家的,他也没必要操这个闲心。
屁股后面跟了两个小厮,一个拎着食盒和一小坛酒,另一个拎着两大坛酒,平姽芷大摇大摆的进了门房。
平傅腾的一下站起身,满脸惊讶的瞪着平姽芷:“芷儿,你这是……”
“行了,放下东西你们就回去吧,谢谢啊!”打发了小厮,她又瞅着屋里和平傅一起值夜的林三,扯出一个媚人的笑,“林三哥,我陪我爹一起守夜,你先去睡一觉吧。”
林三点点头,贪婪的看着酒,脚却没动地方。
平姽芷立即会意,拎起那一小坛酒递了上去:“千万别贪杯啊!”
“当然当然!”林三心满意足的拎着酒坛出了门房。
“芷儿,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平傅露出惊慌的神色,“你这是害你爹,值夜的时候怎么能喝酒呢?万一出了事,我却醉倒,怎么交代?”
“谁说要把这两坛酒都喝了?我骗后厨说是三公子的意思,也就这一回吧,还不多骗点!剩下爹留下慢慢享用,自己喝不完,还可以多交交朋友。”平姽芷狡黠一笑,眸子里射出的光晃得平傅没了招架的力气。
“可是,老爷查夜,看见了这些酒怎么交代?要不先藏一些到我住处?”
“老爷还会查夜?”平姽芷有点紧张,但平傅能看到的,只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平傅轻叹一声:“这几天老爷天天过来,有时还要坐上一会儿。”
“这几天?”平姽芷眼珠一转,问道,“可是珣儿进宫以后?”
“是啊。”
“每天都查夜?”
平傅点头。
平姽芷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对于这个答案,她太满意了。王莽自从收了原碧做侍妾,就每晚都出来查夜,这说明他不喜欢原碧,更不习惯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这就对了,她没看错人,王莽还是个很有操守的老男人嘛!平姽芷愉悦的笑了,这样的男人才配让她叫爹。
“爹放心好了,老爷今晚不会查夜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前几天老爷都是在原碧房里留宿,可今天他去了姐姐那儿。”
她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得意的看着平傅的笑意越来越浓。平傅上前一步,轻轻在她的脸蛋上拍了两下:“你这个鬼丫头,越来越让爹的刮目相看了。”
平姽芷笑得有些不自然,如果是贺之祥拍她的脸,她会冲他撒娇的笑,而平傅,虽说是爹,可怎么总让她觉得那么龌龊?不过这点小小的不自在总是掩不去心头的雀跃。看来今天晚上把王莽支到平椒兰那里去,真是太明智了。
“爹啊,”平姽芷心情好了,对着眼前这个爹,戏码也做得足,“今天晚上我陪您老人家好好喝两杯,咱们爷俩有多久没坐在一块儿谈心了,您还记得吗?”平傅难为情的摇了摇头。“就是嘛,来,您坐。今天高兴,咱们爷俩好好喝。”
她没打算灌醉平傅,只是要有个牵制住他的托词。她不知道平傅的酒量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这里全是她以前没喝过的白酒,可什么香醇、清冽一类的形容词,到了平姽芷嘴里,就一个字:辣。喝得最多的一次是刚到贺家,在汀芳小筑,贺君武赶走了她招来陪她喝酒划拳的家奴们,她便要挟贺君武要么陪她划拳,要么去跟贺之祥吃饭。结果贺君武宁可划拳也不去前院。那时她的背伤还没好,只能趴在床上,第二天一早,苏遮进来收拾的时候,就发现满屋杯盘狼藉,两个人烂醉不醒,一个趴在床上、一个趴在床边,一呼一吸,脸对着脸打鼾。而那一次,不知喝了多少酒。
今夜可不一样,她和平傅谁也不能醉,要让平傅清醒还不能听到声响。作案的和被作案的谁也不能发现对方,更不能察觉到中间还悬着她平姽芷这么条细丝,这样才能天衣无缝。
平姽芷忍不住有点佩服自己,这谋算的能力不当间谍可惜了。而且她也第一次领略到自己对着一个满心鄙夷的人滔滔不绝的能力,东拉西扯,说得天花乱坠,听得平傅两眼放光,只知道咧着嘴傻乐。
从平傅在王府的工作聊到平姽芷的夫妻生活,从皇上和王珣聊到天下时政,从歌舞坊的寥落生活聊到小时候的趣闻。平姽芷也无所避忌,胡扯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说得平傅一头雾水,还真以为自己把女儿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光了,不免有些尴尬和心虚。
转眼间,大半坛酒已经下肚,平傅满脸通红。平姽芷则是杯子碰得响,酒却抿得少之又少。平傅也不劝她,反正这样的好酒他乐得一个人独享。眼看着薄云中月影上移,光晕朦胧。平姽芷拍了拍被酒烧得热辣辣的胃,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一边兴致勃勃的给平傅讲月宫里的桂花酒该有多香醇,一边不动声色的关上了窗户。
最新网址:www.wb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