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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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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浓浓夜色,平姽芷从后门溜进安汉公府邸,探望病中的平椒兰。

    豆粒般的暗黄灯火,勾勒出娇弱的身躯。平姽芷不禁唏嘘,这样的病美人,比起当年的西施,不知谁更美些呢?

    她坐在平椒兰身旁,听她长吁短叹,忍不住问:“姐姐怎么好好的害了这么重的病?看了大夫没?”

    平椒兰一脸漠然,有气无力的轻叹:“还不都是心中一口郁气,大夫也没的医。”

    “姐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跟我说说,我帮你宽心。”

    平椒兰晃了晃低垂的头:“都说是些不顺心的事,还提来做什么?”

    她虽不说,平姽芷也能猜到些许。“老爷没来看你?”

    “老爷有原碧伺候,哪有空来看我这个病秧子?”平椒兰撇开头,似有泪光浮了上来。

    “原碧?!”平姽芷惊叫起来。在她心里,原碧还是当年那个一脸木讷、心里却总是揣着小算盘的小丫头,所以一时间,没法把五十来岁的王莽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放在一起想象。

    平椒兰重重叹了口气,眼中的讥诮越来越浓。“她如今初长成,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又是夫人的贴身侍婢。珣儿入宫当晚,夫人亲自把她送给老爷,让她做了侍妾。”

    平姽芷恍然,掐指一算,当年那个只有九岁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二八豆蔻年华。古代女子这个年纪没嫁人也应该都定下亲事,做了侍妾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她和王莽年龄的差距让平姽芷一时难以接受。转而她又释然,这个时代的男人,有三五个侍妾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王莽有权有势又有钱,老牛吃嫩草也就无可厚非。想必平椒兰不忿的,只是王莽收了当年自己的丫鬟,而她还无名无分的住在府里。虽说是音律老师,可王珣已经入宫,二小姐、三小姐都是侍妾所生,王莽并不看重,也就无所谓教与学。平椒兰在府里尴尬的身份让她心慌,加上气不过,才有了这场病。

    平姽芷想起和贺君武成亲那晚,王莽答应她一定会给平椒兰个名分,便好言相劝:“姐姐,别难过。老爷答应过我,一定会给你个名分,只是尚需时日。你别心急,老爷心里有你,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平椒兰惨然一笑:“妹妹,男人的心思捉摸不透,只怕他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她猛的顿住,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叹了口气。

    “老爷不会忘了旧爱的。”平姽芷拉起平椒兰的手,故意加重“爱”字的音调,投给她鼓励的眼神。“一个能对……”平姽芷忽然哽住,她本想说一个能对女儿温柔呵护的男人,也绝对不会对情人绝情的,而且如今他已经得到权势,不用再被名声牵着鼻子走,可转念一想,王珣被他送进宫,他都不顾女儿的终生幸福,真的能对平椒兰负责任吗?她扯出一丝微笑,掩盖住内心忽然涌起的微凉,改了口,“我去跟老爷说,让他早点娶了你。”

    平姽芷说着就要起身,平椒兰急忙拉住她:“哎呀,妹妹千万不要!”

    她的脸蓦地红了,盯着平姽芷的眸子放着光,像藏着一句潜台词呼之欲出。平姽芷心里好笑,欲擒故纵,你的小心思,我还能不明白?她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笑:“姐姐,你就安心养病吧,等着我的好消息!”

    平姽芷转身出门,没再看平椒兰一眼,选了一条距王莽书房最近的路,信步而去。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信心满满能说服王莽,因为那个灯下听她唱歌、月夜对她表露心迹的王莽,早就不是历史课本上的几行字,而变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父亲形象。就算他做过一些错事,但每每看着她时,眼神中都含着浓浓的情意,笑容满是宠溺,这就足够了。但王珣入宫的事后,她心中的确信都动摇成不确信。他们的大计,是贺君武一心为主的谋划还是王莽最初的指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莽终是用女儿的终生幸福换来了他朝堂之上的一手遮天。而庆祝的时刻,他不选择一直宠爱的平椒兰,却收了原碧,是不是已经注定了平椒兰最终的命运归属?

    平姽芷对着月亮叹了口气,那些这个时代她看重的人,难道都会在她心里慢慢扭曲着自己的形象吗?不论如何,她还是要去试一试,那一丝温暖的希望是她怎么都不愿放弃的。就算她的分量已经不足,她还有贺君武不是吗?他一直亏欠的亲生儿子,难道都能不给面子?

    平姽芷打定主意,迈开坚定的步子向前走去,没几步又退了回来。左手边的花园中,隐隐约约闪着星星灯火,还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直觉毫无先兆的亮起灯,告诉她树林里的绝不是寻常的闲聊。她好奇的凑上前去,用一棵大树掩避,侧耳倾听。

    隔着树影,她看不清,只能从身形认出其中一个是大公子王宇。他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不住叹气,不停移动的身影让他身后两个坐在阴影中的人更难辨认。

    “王宇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正对着平姽芷的位置上响起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颤巍巍中还泄露一点隐隐的担忧。

    “可是安汉公要怎么做,又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的!”这个垮垮的声音将侧面的轮廓融入了花树间浓重的夜色。

    “我不能看着爹一错再错下去。听闻皇上大婚之夜病倒,整整三天没有上朝,一定是不满爹把小妹送进宫去,气王家一心想做国丈。”

    那个苍老的声音急急的接话:“皇上病重不能上朝,不正反驳了王家小姐母仪天下之命?”

    “没错!”侧面的人大大拉拉的一摊手,“是旺夫命还是克夫命,看皇上新婚夜重病就什么都清楚了。”

    王宇定住,头茫然的转向左,又转向右:“不会吧,十几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心机?我都想不到呢!”

    侧面的人一跃而起,伸开手臂搂了王宇的脖子:“你可别小看皇上,自古天子有几个简单的?你自小生在富贵人家,吃穿不穷,每天逍遥快活,自然心思单纯。要是把你推到那么高的地方,”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我的好妹夫,说不定你比皇上更厉害!”

    好妹夫?平姽芷搜肠刮肚,终于想起来这人也许是王宇夫人的哥哥,吕宽。王珣入宫前来陪她的时候,曾撞见过一次,样子已经记得不真切,印象最深的是一双眯眯眼,总是贼溜溜的转来转去。听说这个吕宽平日里经常拉王宇喝酒,王莽很是不喜,嫌他是个提笼架鸟、游手好闲,仗着是安汉公儿媳的哥哥就四处招摇的纨绔公子哥,总是告诫王宇少与他来往。可这个告诫似乎没起什么作用,看这三人暗夜花园议论王莽,就知道王宇早把吕宽当成比他爹还亲的心腹了。

    那老者的声音幽然响起,拽回了平姽芷对吕宽的遐想:“吕宽说的没错,老朽曾听西域来的人说,荒漠中的狼群攻击猎物时,勇猛和谋略堪比军士。而头狼往往隐于暗处,用嘶吼指挥狼群作战。看似狼群骁勇,实则最狡猾的还是发号施令的头狼。皇上如今年幼,势力远在中山国,偏偏安汉公又设法将卫氏一族压在中山国动弹不得。皇上势单力孤,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心腹高虎被设计害死,又不动声色的接纳了王家女儿做皇后。单凭这份隐忍,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谁可匹敌?皇上两岁时就袭了王位,文韬武略无不细细学来,卧薪尝胆的故事,老朽不信他没有听过。皇上就是头狼,隐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观望,伺机而动。如今他还年轻,不够力量号令群狼,但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等到那时,若头狼发威,猎物岂有不死之理?”

    “先生你是说,等皇上长大,就会对王家不利?”王宇的声音微微发颤。

    老者捋了捋胸前飘逸的花白胡须,轻晃着头说:“这倒未必。往西域的车队,如果不去招惹狼群,绕开狼群的势力范围,狼不饿的时候,还是会放车队安全通过。”

    “高虎已经死了,又嫁了小妹,还能挽回?”

    “怎么挽不回?”吕宽拉了王宇在他对面坐下,“我有一计,保你安稳。”

    “大哥快说!”

    “讨好皇上其实很容易。他如今不过十三岁,黄口小儿一个。给他媳妇儿,他未必懂得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最想要的是他娘!”看着黑夜中王宇诧异的眼神,吕宽的半边脸上恍惚印上一抹浅笑,“你想想,他二岁丧父,跟他娘相依为命,本该母以子贵,可咱们的安汉公大人说什么哀帝时傅太后怂恿傅氏一族乱我朝纲,以免旧事重演就扣着人家卫太后,不让皇上跟他娘团聚,那皇上自然气不过。如果卫太后能进宫和皇上作伴,皇上一高兴,自然不会把安汉公怎样,说不定还重谢加封赏呢。”

    “让卫太后入宫?那不就等同于卫氏一族的势力渗入朝廷?只怕爹不会甘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早没了当年韬光养晦的心境。”

    老者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个妇人,思子若狂。让她入宫,不等于让卫氏入宫。但正如你所担忧,卫太后入宫,牵动的就是她身后的全族,安汉公必然忌惮。暗中谋划总好过如今的急功近利。可对于皇上,能让他的母后进宫陪他的人,恐怕要当作恩人看待了。就算他对王家有恨,可就这一点,他只能感激。就算将来他羽翼丰满,要铲除异己,王家有恩于他,以安汉公的头衔,加上太皇太后亲侄、皇后亲爹的身份,你觉得王家会落魄到什么程度?”

    王宇低头思索,不禁舒气点头。他站起身来,对着两人深鞠一躬:“多谢先生、大哥提点,王宇这就劝说爹爹让卫太后进宫。”

    “慢着!”老者拉住王宇,“皇上登基后,卫太后屡屡以寡妇之名,思念儿子为由,上书请求入宫,结果都被驳回。你有把握说得动他?”

    “这……”刚才还信心满满的王宇霎时泄了气。“可是都已经如愿当了国丈,还能谋得些什么?已经高高在上无人能及了,还怕防不住卫太后?”

    老者摇了摇头,鼻间哼出不置可否的轻笑声:“那要看安汉公是想保住今日所得,还是想要更多。”

    王宇觉出话中有话,还没来得及问,吕宽就像暗夜的鬼魅一般贴近他,鼻端呼出的热气令他脊背发凉。“传闻当日射声校尉比武场上,高虎想杀李元的真正原因,并非一心要赢得官职,而是听说有人想借比武的当口,用李元的箭杀死皇上,自立为帝。”

    “什么人,这么大胆?”王宇问完,感觉衣襟已被一层凉凉的汗湿透。

    “这就不得而知了。射声校尉本来就是个小官,没人关注,朝廷又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过都是些坊间传闻罢了。”吕宽话里带着丝笑意,坐直身体,远远的离开了王宇。

    忽然飘起一阵凉风,带起树梢的叶子沙沙作响,树下幽暗的一星烛火晃得厉害,照得这三个人的脸,阴晴不定。沉默让本来就诡异的气氛更加凝重,似有一点气息固化成块,将眼前这一幕凝结,再也无法化开。

    沉默的时间太久,像谈话早已结束,再不会有人发言。可平姽芷不想走,她知道他们远没谋划完,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耐心等下去。说不定王宇的这步棋能给她足够的时间想办法拯救王珣。同时,心里还有一丝隐忧。虽说王莽篡位一事显得不够光彩,可这几个人的谋划,更像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神秘的语气里,似乎游离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气息。她必须听到详细的计划以确定是否危险,对任何人,当然也包括王莽。

    “依先生之见,宇应当如何?”思量了许久,王宇还是拿不定主意。

    “非常手段。”

    “何为非常手段?”

    “人劝,不听。神劝,不灵。那么天劝如何?”老者侧头,将一半脸现于烛火的明亮处,露出和善的面容,却有一道危险的光从眸子中一闪而过。

    “天劝?”王宇、吕宽异口同声。

    “既然女娲娘娘能派使者到安汉公府,告知皇后应为何人,那么天帝也能告诫王莽必须收敛野心。安汉公既然相信这些神鬼之说,我们不如投其所好。”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听得王宇跟吕宽都怔怔的点头。

    “那我们也找个天地的使者出来?”吕宽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兴奋。

    “不可以。”老者云淡风轻的一声,吕宽的脊背就僵了一下。“单凭你我之力,如何与安汉公抗衡?一个大活人摆着当证据,万一被安汉公发现,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宇点头如捣蒜,想起葬在新野荒山中的二弟,心都凉了。他还没活够,可不敢冒险。

    “如果有卫太后的哥哥、卫宝从中相帮呢?”吕宽的声音更低,含着一丝得意。

    “卫宝?你竟然与他有联系?”王宇惊讶的叫出来。

    吕宽别有深意的一笑:“我吕宽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结交四海。”

    “把卫氏暴露在明处,你不觉得更愚蠢吗?”

    老者的声音总是云淡风轻,却每一次都让吕宽脊背发僵,如鲠在喉。

    王宇忙抱拳行礼,恭敬的问:“先生认为应当如何?”

    “天帝发怒了,却还是宽厚的。第一次不过是警告。如果安汉公听了警告,接了卫太后入宫,就不必有后面的棋行险招了,我们也不必提心吊胆,再日日谋划。”

    “好!那就想个又安全又震撼的法子,一劳永逸!”月光和烛火照在吕宽脸的同一边,眼珠转动时,精光带起一道弧,一条计策随之浮出水面。

    三个脑袋顶在一起,声音细得有如蚊蝇。平姽芷竖起耳朵听,仍是什么也听不到,可她心里痒痒。姜还是老的辣,又把自己掩饰得密不透风,又能警告安汉公做人要低调。更重要的一点,王莽如果着了道,她就能有足够的时间谋划如何把王珣弄出宫,不让她见到爹杀丈夫的人间惨剧,甚至他可能不杀皇上,那珣儿妹妹和箕子哥哥就能全身而退。

    “大门泼血?这也未免太……”话没喊完,王宇的脑袋就被吕宽和老者一起按了下去。声音又低若虚无。

    三个人忽的散开,映着月光,老者面慈如佛,王宇眉头扭曲。吕宽看向王宇时不屑的一笑,搂了他的脖子,轻抬语调,声音却放得很低:“二更天,你就等着看热闹吧!”话音落时,他松了王宇,大步流星走出花园。

    平姽芷猛得闪身,隐到大树的另一侧,看着三个人一一离去。王宇吹熄烛火,摸黑离开的瞬间,平姽芷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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