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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君武走后,平姽芷总是一个人对着虽然小、却因寂寞而显得空旷的院子发呆。小九送给她的小黑,在小白离开后更加不爱吃东西,越来越消瘦,终于在一天早上,平姽芷来看它时,发现它已经停止了呼吸。平姽芷为此大哭一场,把小黑埋葬在花丛中,还让贺君逸写信告诉小九,就是因为他强行带走小白,导致小黑相思成疾而死。她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小白,以补偿可怜的小黑。
从此,她又变成了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院子,数着日子,看雪融花开、春去夏至,等贺君武回来。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就把天遮得黑如锅底。一个霹雷,雨点像刀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落下。
平姽芷正在街上闲逛,眼看天黑了,眨眼间,雨大滴大滴落下来,劈头盖脸打在身上,她撒腿就跑。
突然,大雨深处跑来的一个人,一把抓住她,带着她转了方向。这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隔着雨水,看不出他的样子。平姽芷害怕起来,想甩开他,却被牢牢抓住。
那人感觉到她的挣扎,便停下来,摘下斗笠带在她头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摘下斗笠后,那张瞬间糊满雨水的脸,竟然是她朝思暮想的贺君武。
“小五!”她惊喜的叫起来,刚想扑过去抱住他,他就将雨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不行,你会被淋病的。”平姽芷急忙拦住他,“我们一起披。”她把雨披横过来,举过头顶,让两个人都在雨披的遮挡之下。
贺君武接过雨披,在她耳边轻声说:“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手撑住雨披,将她护在臂膀之下,带着她跑起来。尽管有雨披和斗笠,当他们跑到城外的河边时,全身还是都湿透了。
平姽芷不解的看着贺君武:“小五,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看彩虹。”
雨水渐渐缓了,天也亮起来。平姽芷看了看贺君武似乎发着光的笑脸,冲出他的雨披,完全曝露在雨水中。贺君武也扔掉雨披,任由雨水包裹住自己。
平姽芷张开双臂,对着天空高喊:“小五,如果看到彩虹,你就娶我吧!”她闭上眼睛,雨滴在她的笑颜上溅起水花。
贺君武望着她伸展的身躯,也轻轻闭上眼睛。
雨越来越小,东边的天空还微雨蒙蒙,西天里太阳已经冲破浓云露了头。
“彩虹!”平姽芷指着东边的天空大叫起来。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被雨水冲刷得洁净的蔚蓝天空中,就挂起一道弯弯的彩虹,与西天里躲在湿漉漉的云彩背后只露出半个脸的太阳遥遥相望。
绚丽的彩虹下面,平姽芷手舞足蹈,笑颜清亮嫣然,被雨水洗净的眸子绽放着璀璨的光彩。她就像一株蔓草,挂着雨滴,清新纯净。贺君武陶醉在她的欢愉中,将目光洒向无尽的天际。
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清香。耳畔传来贺君武低沉的声音:“芷儿,其实我,看不见彩虹。”
平姽芷一愣,立即板起脸,装出质问的口气:“你是不是想反悔?”
贺君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幼患有眼疾,看不清事物,勉强能够看书写字。远山、绿树、天空、日月,都不可见。”他笑得清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平姽芷的神情渐渐变得悲悯,记得第一次见他,还讨厌他目空一切,不正眼看人,相熟之后,还暗地里嘲笑他眼大无神。原来都是因为他自幼患上眼疾,不能像平常人一样欣赏这丰富的世界。也许是弱视,也许是先天近视,这些在21世纪一副眼镜就搞定的事,回到汉朝,只能成为终生的遗憾。
“那年新年玩游戏的时候,你第一个输掉,就是因为看不清别人头上的数?”
贺君武笑着点头。
“去年冬天去山里滑雪,大哥那么担心你一个人下山,就是因为怕你看不清路?”
又是笑着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只是笑,并不答话。
“你看得清我的脸吗?知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她把脸凑上去,鼻尖贴着鼻尖。
他急忙退开,低头笑道:“只是看不清远处的事物而已。”
“我不知道看不清东西是怎样的感受,但我能想象,如果我不能自己看见彩虹的七种颜色,看不到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生活会少好多乐趣。如果一个人走到眼前才能辨认出他是谁,会很没有安全感。”平姽芷拉起他的双手,盯着他目光散乱的眸子,“小五,以后我都不离开你,在你身边,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看着她悲戚的目光,贺君武忍不住笑出声:“不过是看不清事物,我又不是瞎子。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要不然我学会认字,帮你看些信件,或者,看懂苏遮的手势,这样你的眼睛就有时间休息了。再不然……”
贺君武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芷儿,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知道,贺君武,其实是有很多缺陷的。”
平姽芷别过头,松开手,点了点头:“知道了。”她往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的踢着岸边的小鹅卵石,“不过,你刚才还是看到了彩虹的,对吧?”
贺君武笑了,紧走几步跟上去,牵起她的手,迈开坚定的步子。握紧的一双手在两人之间愉悦的荡着,他们向着夕阳越走越远,彩虹在身后渐渐淡去。
当晚,平姽芷就缠着贺君逸教她认字。贺君逸被刚开始蹒跚学步的儿子搞得焦头烂额,根本分身无术,又被平姽芷连珠炮似的问题轰炸,无奈之余,只好找来半吊子何大,先教她一些简单常用的。平姽芷惊奇的发现,只要用心去学,汉朝鬼画符般的文字,认起来竟然比想象的容易。
那日淋雨之后,贺君武感染风寒,同他一起来长安的苏遮在身边尽心照顾。一连几天,平姽芷都废寝忘食的捧着书认字、写字,又要提防贺君武察觉,她要在他病好之前,给他一个惊喜。
这天夜里,平姽芷又看书到很晚,终于能默写出几个复杂的字,这让她兴奋不已,却还是难敌困意来袭,趴在桌上睡着了。
苏遮清晨起来,见她房里还亮着灯,门虚掩着,敲门又没人应。他推门进去,看到平姽芷趴在桌上,想叫醒她到床上睡,走近才发现她的脸色透出异样的潮红,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他急忙推醒烧得迷迷糊糊的平姽芷,扶到床上,蒙上被子发汗。
吃过汤药,平姽芷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中间几次醒来,都看到贺君武的身影守在床边,也不知是梦是真。她只觉得疲惫不堪,只想沉沉的睡。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悦耳的琴声从梦中唤醒。平姽芷凝神倾听,琴音中一个低沉的男声,温柔吟唱着一首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平姽芷躺在床上,捂着还有些热度的额头,冥想了半天,终于唤回遥远的记忆,这不是那首著名的《凤求凰》吗?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一阵眩晕,忙用手撑住床沿,粗重的喘气。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金星才慢慢退去,她睁开眼,看见窗外天光微亮,应该已经清晨了。她站起身,扶着墙,缓缓走出门去,来到贺君武的窗根下,却再听不到琴声。难道是在做梦?可分明看到贺君武的屋里亮着灯。她走上前去,刚想敲门,琴声又响起,仍是《凤求凰》。平姽芷心里暖暖的想笑,索性不去打扰他,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贺君武正在里间全神贯注的弹琴唱歌,竟没发觉有人进来。平姽芷走到桌边,桌上亮着一盏油灯,灯下一块丝绢,正是平姽芷在使臣行馆心血来潮,趁小九睡觉时拆下两人衣服上的丝线绣成的彩虹。只不过彩虹下面多了两个刚刚画上去的小人儿,一男一女,一个梳着高髻,一个长发垂在腰间,两人手拉手看彩虹。
平姽芷抚摸着丝绢,笑容温暖,她拿起桌上的笔,在丝绢上写下两行字。
一曲唱完,贺君武望向窗外,见天光已亮,便站起来。刚一回身,就看到平姽芷举着丝绢挡住脸站在桌边,他的脸一下子红透,定在原处,直到她拿开丝绢,露出那张虚弱的笑脸,才故作镇定的问:“芷儿,你,你怎么起来了?”
“你练习啊?”平姽芷把丝绢背到身后,笑着说,“没想到你还会弹琴,唱得挺好听的。”
他尴尬的笑了笑,问:“你还烧不烧?”
她点点头:“烧。”
“那还不多穿件衣服就到处跑。”
“因为我听到有人学司马相如唱《凤求凰》,就跑来看看,卓文君长什么样子。”她歪着头,挑起眉梢,望着他笑。
他羞涩一笑:“你都听到了,我唱得不好,只怕卓文君不肯答应。”
“那你再唱一遍,说不定就能打动卓文君呢!”
贺君武点点头,竟然真的坐回琴边,把琴掉了个方向,面对平姽芷弹起来。十指划过琴弦时,指节有种微弱的力量带动琴弦拨出坚定的音律,歌声柔美动容。
平姽芷定定的望着他低垂的睫毛,飘飘欲仙。歌声带着她轻轻飞起,变成一只五彩大鸟,有长长的尾羽和宽阔的翅膀,一只纯洁无瑕的白凤与她并肩飞舞,追逐盘旋,不离不弃,一直朝着天边那道彩虹翩翩飞去。
歌声停下来,贺君武抬头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她羞涩的将丝绢举到他面前。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他一字一句的念,她唇边的微笑渐渐绽开。
“何为浪漫?”
“浪漫就是……”
“就是一起变老。”就在她思考时,他已笑着答出自己的问题。
“你真聪明!”她放下丝绢,欢快的搂住他的脖子,望向他的目光如星子般璀璨。
“你何时学会写字?”
“你生病的时候。”
“高烧不退,就是为了这两句话?”
她点点头,羞涩的垂下眼帘。
“这么说,卓文君答应嫁给司马相如了?”他抬起头,与她低垂的目光相交。
她用力点头,笑得甜蜜。
“芷儿。”他呢喃着她的名字,拉她坐进怀中,紧紧抱住。
他温热的呼吸吹来,她轻轻阖上眼睛。似抚摩娇羞的花瓣,他的吻,轻浅而温柔。
第一缕晨光钻进屋子,将丝绢上的彩虹照耀得射出七彩光芒,映亮了彩虹之下的一对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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