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事成

“太皇太后，让奴婢服侍您休息吧。”欢喜望着站在窗前许久不动的王政君，小心翼翼的问。

    王政君回过身，才觉得站得久了，腰背有些僵直和酸疼，便让欢喜扶她到榻上躺下。

    她闭上眼睛，哥哥王音临终前的叮嘱仿佛就在耳边：“王莽这个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就大事，妹妹在宫中，请多多提携，我们王家的兴旺就靠他了。”

    她深深的呼吸，大司马、太傅、安汉公，她对他的提携已经足够了吧，如果这样还不算光耀门楣，那她也只能愧对大哥了。

    “欢喜。”

    “奴婢在。”

    “替我叫李元来。”

    “是。”

    不一会儿，李元卸下弓箭、短刀，进入内殿，跪地行礼：“参见太皇太后。”

    “李元，去查查越裳国可真是派了使臣前来献雉吗？”

    李元一愣：“太皇太后，此事还能有假？”

    王政君哼了一声：“你应该明白哀家的意思。”

    李元抬头看着榻上半靠半躺、双眼微闭的太皇太后，一抹浅浅的微笑在唇角划过：“小人明白。”

    出了长信殿，李元背上弓箭，短刀挎在腰间，又回到他的禁军队伍。他心中好笑，昔日进宫之时，因为一次射箭比赛而被王舜看中，从此王舜于他成了良师益友。太皇太后见王舜与他交好，便渐渐视他为心腹，引为己用。对于王舜，他是诚心诚意佩服他为人坦率正直，所以交往甚繁。对于太皇太后，则是顺水推舟，因为他们姑侄俩都不知道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安汉公王莽的暗人，贺君尔。

    贺君武含着浓浓笑意，坐在桌前，点着一盏昏黄油灯，认真端详一方绢帕，以至于贺君逸推门进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察觉。

    贺君逸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绢帕，一脸坏笑：“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贺君武霍地起身，认出来人是大哥，紧绷的身体才松了下来。他无奈的笑了笑：“大哥！还给我吧。”

    贺君逸看了看绢帕，上面用七彩丝线绣了一道彩虹，颜色配得倒是鲜艳美丽，只是针脚大大小小，绣得歪七扭八。

    “这是？”

    “芷儿绣的，跟老爷府上的密信一同送来。”

    贺君逸眯起眼，阴阳怪气的说：“难怪你看得这么入神。”

    “她这是想告诉我，一切顺利。”贺君武望着绢帕上的彩虹，目光温柔得足以融化坚冰。“只是这些线……”他笑着摇了摇头。

    “对啊，哪儿来的这么多颜色的丝线？”

    “大哥，你看这颜色，是不是很眼熟？都是他们俩进宫时穿的衣服上的颜色。”

    贺君逸看着笑容满溢的贺君武，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可真有她的！衣服都拆了，堂堂使臣，怎么出来见人？”笑罢，他故意板起脸，“芷儿对你一片深情，你可不能负她。如今她在使臣行馆，只能拆小九的衣服，将来她回来了，岂不是要把我们的衣服都拆了，绣彩虹、绣鸳鸯给你，以表思念之情！我看你还是趁早娶她过门吧！”

    贺君武无奈的笑了笑：“大哥，就别取笑我了。来看老爷府上来的密信吧。”

    贺君逸一听是密信，顿时收敛了嬉笑，凑过来细看。

    “老爷今日把封赏的钱物都分给了封地上的穷苦百姓，而太皇太后把昔日萧何的府邸赐给老爷。”

    贺君逸轻摇了一下头，叹道：“安汉公、萧何的府邸，这可是极高的封赏了。”

    贺君武点点头：“太皇太后以为平晏态度中立，不会偏帮老爷，却不想平晏恰恰与老爷暗中交好。还有二哥送来的密信，太皇太后一直以他为心腹，让他查探献雉之事有无蹊跷，二哥来信问该如何回。”

    贺君逸哼了一声：“看来老爷这一步步走来，所布下的棋子都已经开始发挥威力了。”

    贺君武顿时绷起脸：“大哥，这话也就对我说说，千万别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家兄弟也不行。”

    贺君逸无所谓的笑了笑，往外走去。“明日就送你的芷儿回来！”他边出门边喊。贺君武在他身后摇着头笑了。

    黄澄澄的月亮照亮雪地。王莽披了条斗篷站在院中，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明日就要搬离这座府邸，住进萧何的故居，对于他，是何等的荣耀啊！

    耳畔传来一阵清灵的琴音，像一缕微风抚着脸颊，心头痒丝丝的。他转过身，像被魔力牵引，向着琴声传来之处一步一步缓缓踱去。

    平椒兰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纤细的脖颈如同花茎托起花苞一般的头颅。王莽在窗前站定，侧耳倾听，目光迷离而温柔。一曲弹毕，才推门进去。

    “老爷！”平椒兰故作惊讶状，慌忙起身，嘴角早已浮上一抹娇媚的笑。

    王莽走上前去，坐在琴台边的桌子旁，瞥了一眼早已斟满的两只酒杯，拿起一杯一饮而尽。

    “好酒。若能有歌声相伴，想必更美。”

    平椒兰掩口而笑，坐回琴边，十指划过琴弦，轻轻唱起一首歌。王莽微闭双目，头轻轻晃着，一副陶醉的样子。平椒兰不时抬眼偷看他，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一曲唱罢，王莽睁开眼，看向平椒兰的目光柔和沉醉：“明日搬去新府邸，一定为你安置一间好屋子。不会再像这间西厢房，这么阴冷，对你身子也不好。”

    “谢谢老爷。”平椒兰欠身，笑容醉在满脸红云之中。

    “谢什么，若不是你的主意，又怎能有这些封赏。说到底，还是应该我向你道谢。”

    “老爷！”平椒兰娇嗔，羞涩的望着王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王莽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桌边来。她疾步走过去，给王莽斟了杯酒才坐下，也拿起酒杯，陪着王莽饮尽。

    “只是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让芷儿参与进来。你也知道，她没什么心机，万一说错一句话惹恼了太皇太后，后果不堪设想。”

    王莽声音冷淡，惊得正在斟酒的平椒兰手猛地一抖，酒洒在桌上。

    “老爷……”她抬起头，紧张的打量他的神色。

    “你也不希望你这唯一的妹妹出事吧。”王莽举起酒杯，一口灌下酒。

    平椒兰愣愣的望着王莽，摸不透他的心思，到底是怕没什么心机的芷儿坏了他的大事，还是担心她受伤害？脑海中又浮现出平姽芷冲上去抱住王莽的一幕，她眼中危险的光一闪而过，随即乖巧的答应：“记住了，老爷。”

    王莽满意的点点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兰歌，再给我唱首歌吧，许久没听你唱《越人歌》了。”

    “那我清唱给老爷听吧。”

    “好啊。”

    歌声幽然而起，少了昔日的悲戚，多了今时的欢快。王莽闭目倾听，眼前浮现出一个美好的身形，轻盈的朝他跑来。

    “莽哥哥，莽哥哥，等等我！”声音越来越近。他伸出手，她却越来越远的向后退去。“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扔下我？你不是我的莽哥哥了！”她哭喊着，越退越远……

    “芳儿！”

    王莽猛地坐起身，怔怔的望向四周，半晌，才回过神，辨认出这是兰歌的卧房。他顿时惊愕，竟然在这里过夜了。

    “老爷，你起来了。”门帘一掀，平椒兰笑盈盈的进来，端着一盆洗脸水。

    “我……”

    平椒兰把水放在王莽床边，沾湿手巾，为他擦脸：“昨夜老爷喝醉了，我只好将老爷安置在我这里休息。”

    “那你……”

    “怕老爷醉酒后不适，我就在外间守着。”

    “兰歌……”王莽抓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眸子，目光焦灼的绞在一起。平椒兰那甜美的笑颜就像是漩涡，将他深深吸了进去，不由自主。

    欢喜疾步走进长信殿，靠近王政君，低声说：“太皇太后，李元来了。”

    “快传。”

    王政君吩咐宫女点起宫灯，殿内亮如白昼。

    李元走进来，刚要行礼，就听王政君说：“免了，快说，你查到了什么！”

    “小人查到，新年前几日，有两个自称从越裳国来的商人，在集市卖雉，两天之后，有一对夫妻买走一只白雉。这对夫妻当时住在永乐客栈，女子是个美丽的胡姬，男子为了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买下白雉。小人查过，只不过是过往商人，并无可疑。十二月二十那天，他们带着白雉离开长安。据客栈掌柜说，当时有几个过往的书生，见到那夫妇二人带着雉离开，曾议论当年越裳氏为周朝献雉的故事，而后那两个商人也不见了踪影。小人推测，那两个当街卖雉的商人会不会听了书生们的谈论就冒充越裳国使者，伪造国书，向朝廷献雉？”

    “他们为何要冒充使者？谁给他们这么大胆子？”

    “小人认为，那两个越裳人冒充使者，恐怕是为了赏钱。利欲熏心，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卖掉一只雉不过几百钱，可朝廷的赏赐却要用车来拉。”

    “就是为了钱财这么简单？”

    “小人查过，没有迹象表明这两个人与王莽大人、孔光大人或是甄家勾结。”

    王政君点点头，不管那两个人到底是何来历，是用什么方法进入皇宫，只要不是被这次新年大封赏中的任何一人所买通，故意设局以得到好处，对于大汉皇室以及江山就无碍，不过是一车财物，没什么所谓。

    “太皇太后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小人就先行告退了。”李元一字不漏的背完了贺君武密信上的内容，看着太皇太后并无怀疑，便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想要快些离去。

    “李元。”

    “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在禁军中多少年了？”

    “回太皇太后，十年了。”

    王政君点点头，微笑着说：“哀家记得你当年在禁军的射箭比赛中拔得头筹？”

    李元笑着摇了摇头：“那是少年时的事了。”

    “王舜总在哀家面前夸你骑射之术了得，如果不是禁军，上阵杀敌也一定令敌人闻风丧胆。”王政君看着李元，眼角的鱼尾纹笑得皱在了一起。

    李元深施一礼：“太皇太后谬赞。”

    “你放心，你帮哀家，哀家一定不会亏待你。你做事雷厉风行，骑射之术也了得，依哀家看，射声校尉一职非你莫属。哀家会向皇上说明，擢升你为射声校尉。”

    李元立即跪倒叩头：“谢太皇太后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