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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早,贺君逸骑马走在晨光初现的长安城,身后跟着辆马车,驾车的人正是何大。
辰时,平姽芷一身男装,跟着小九出了贺家院子,找了匹老马,套了辆板车,挥着鞭子吆喝,不紧不慢的走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一辆破旧的马车从大司马府后门的小巷子里驶出,不一会儿,就与平姽芷的板车跑在一条大街上。
平姽芷看着马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咧开嘴笑着喊:“哟,九弟你快看,好漂亮的马车呀!”
马车里的人听见外面的喊声,探出身子,对平姽芷一笑,便放下帘子。小九倒也不着急赶车,任由老马悠闲的踱着步子,被马车越落越远。
王临坐回车里,王珣急忙凑过来问:“是芷儿姐姐吧。”王临点点头。
“让我也看看!”
王珣想推开王临,被王安拦住:“坐好。马车跑得这么快,小心跌下去。”王珣只好乖乖的坐回王临身边。
王安板着脸问:“珣儿,你可还记得出门前对爹的许诺吗?”
王珣撅起嘴:“要听三哥和四哥的话。”
“四哥就算了,他只会带你胡闹。但如果你不听三哥的话,任性妄为,我就立刻让车夫掉头回去,谁也不去了。”
“别呀,三哥!”王临惊叫起来,“小妹好歹去打过猎,我可从来都没出游过,这是第一次,不能不去呀!”他又转过身劝王珣,“好妹妹,你就听三哥的话吧,多难得的一次出游啊,千万别……”
话还没说完,王珣已经很不耐烦:“知道了,四哥,你真哆嗦!”说着,扭过头不再理他。
王临无奈的叹气摇头。
王安看着天真可爱的弟弟妹妹,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荒唐事,心情出奇的好,对车夫吩咐:“再跑快些。”
平姽芷和小九的板车混在出城的行人车辆中离开长安城,越走越远,直向着北面的大山而去。今天,他们将举行一场被平姽芷叫做“新年联欢会”的活动。为了这次活动,她老早就开始策划,数着日子等小九回来。
来到长安的这半年,远不如在新野时随心所欲,处处都要小心翼翼,常常跟贺君逸说句话都像念事先编好的台词。不能呼朋引伴,也没人陪她玩,因为她的朋伴都和风口浪尖上的大司马王莽有扯不尽的关系。她觉得日子过得太憋闷,今年又注定要孤独的过年,贺家兄弟各自坚守岗位,没人带她回新野看贺之祥,她就在烦闷中决定举行这次秘密出游。贺君逸曾经答应过她,只要她想要的,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弄到,她开了口,他便倾尽全力帮她选定地点,打点好一切。
日子定在小九回长安的第三天,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雪后的阳光格外明媚,照耀着白皑皑的大地,雪地上闪着金子般的光,照亮了灵魂里的雀跃。
平姽芷跳下板车,蹦蹦跳跳的踏在大山里厚厚的积雪上,捧起一把,团成雪球朝小九砍去。小九头一偏,雪球从他耳边呼啸而去,砸在身后的树干上。
“好身手!”平姽芷粗着声音,朝小九赞赏的点头,突然弯下腰,撩起地上的积雪,雪屑散碎飞起。小九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满天飘散的雪花落在身上。
“哈哈……”平姽芷不断的撩起积雪,清亮的笑声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小九静静的看着她,任雪花在两人之间纷纷落下。平姽芷渐渐停了笑声,隔着飘飞的雪花,望见他温柔含笑的眸子,心里一点莫名的涌动,双手慢慢攥成拳,雪花融成水滴,在掌心的热度中悄然蒸发。
雪花在两人中间缓缓落尽,对面的小九变得清晰,他目光中清明的情绪令她局促,她慌忙转过身去。
正在这时,大山中响起遥远的呼唤:“芷儿姐姐——”
平姽芷听出是王珣在叫她,忙朝着大山深处喊:“珣儿——”
“你快点来呀!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珣儿的声音尖细响亮,平姽芷笑起来,山里就是这么神奇,明明听得清楚,却不见人。她欢快的跑起来,似乎忘记了身后的小九,却清楚地听见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渐渐超过她,跑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往山上爬。
小九刚拉着她在山顶上露了头,珣儿就扑过来紧紧搂住她的腰,撒娇的叫:“芷儿,半年没见你,可想死我了!”
平姽芷拉开王珣,捏着她粉嘟嘟的小脸:“嘴巴甜的像抹了蜜似的!说,谁教的?”
王珣忸怩的半侧着身子,伸手一指:“他。”
“好啊,还真有人教你!”平姽芷站直身子,顺着王珣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立时呆住了。半个月前还是光秃秃的山顶,不知什么时候盖起了一幢小木屋,而木屋门口的一棵大树旁边,挺拔的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堪比白雪,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白色发带在风中轻轻飘起。他一手背后,一手扶着树干,正微笑着望向平姽芷。
“五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小九惊讶的问。
贺君武低下头,向着他们走过来:“快要过年了,甚是想念兄弟们,就偷偷跑来长安。”
“那你什么时候走?”平姽芷低着头也不看他,声音轻轻的溜出来。
贺君武一愣,嘴张了张,没说话。
王珣晃了晃平姽芷的手:“姐姐,五哥哥才到,你怎么就问人家什么时候走?”
“他呆不了多久的,偷跑出来肯定不敢在外面多逗留,早回去早请罪,罪过还小些。”
“姐姐说的不对,我上次偷跑出家去打猎,想得可是走得越远越好,反正回去都是要被爹娘骂,为什么不多玩些地方!”王珣得意洋洋的扬起头,盯着怔忡中的平姽芷。
贺君武轻笑,摸了摸王珣的头:“珣儿说得对,反正都是要受罚,多玩些地方,受罚也值得。”他抬起头看向平姽芷,“所以我打算过了年再回去。”
“那也没几天了,十来日而已。”平姽芷尽量表现得淡然,松开王珣,走过贺君武,来到小木屋旁边,“咦,大哥什么时候建了个房子?”
“丫头,现在是冬天,不建房子你忍心让大家这么天寒地冻的陪着你玩?”贺君逸笑着从屋里走出来,王安和王临跟在他身后。
平姽芷一愣,这些人一定是躲在屋里偷听他们说话。她尴尬的笑了笑:“大哥想得可真周到!只是你在这里兴师动众的建木屋,不怕人察觉吗?”
“放心!你现在觉得四下无人吧?”
平姽芷四下看了看,点点头。贺君逸一脸神秘,贴近她耳边:“其实我的兄弟们守在外围,就是飞进只麻雀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啊!”平姽芷惊讶的轻叫出声,转着眼珠又打量了一圈白雪覆盖四周,感叹道,“大哥的兄弟们真厉害呀!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江湖游侠吧?”
贺君逸笑而不答,招呼着大家进屋。
小木屋挂着棉门帘,屋里笼着炭火盆,还撒了几片香叶,满屋飘散着清甜的香气。
贺君逸靠近平姽芷身边,压低声音:“你看小五想得多周道,知道你喜欢熏香,还特意带来了新的香料。”
平姽芷像没听到一样,若无其事的走到桌边,看着摆满一桌提前准备出来的吃食,闻闻这个,又捏捏那个。
王安好奇的看着满桌的食物:“芷儿今天准备了什么新奇吃食?怎么都一串一串的?”
“今天吃烧烤!”平姽芷兴致勃勃,好久没吃过自己弄的烧烤了,不知道两千年前的材料行不行。
王临也跑到桌前,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把这些生食烤制?听起来像野人的做法呀!”
“野人?”贺君逸一脸不悦,“你见过哪个野人把这些生肉一片一片细细切了,串在扦子上,再用十来种西域香料腌制一宿,才带来给你烤呢?”
“就是!四公子你太不识货了!”平姽芷笑道,一转头,差点撞上贺君逸凑过来的脑袋。“大哥,你干什么?”她忙退了两步。
贺君逸一本正经的附耳过来:“这些食材都是小五准备的,哪些材料用什么香料腌制,他都一一试过。你放心,味道肯定错不了。”
平姽芷半信半疑的瞥了贺君逸一眼,又看向贺君武。他拿起一只铁盘、一只铁架,放在桌上,问:“就用这个烤?”
平姽芷点点头,心中的小鼓又砰砰的敲起来。
贺君武拿来木炭,正准备生火,小九走上前:“五哥,我来吧。”说着,抢下他手里的木炭,打着了火镰。
贺君武淡淡的看了会儿他生火,又看向平姽芷。她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看去时,他刚好移开目光,和朝他走来的王安攀谈起来。
炭火燃着了,架上铁架,等烧热了,平姽芷招呼着拿东西放到铁架上烤。大家学着平姽芷的样子,放上自己喜欢的,烤一会儿,就翻翻面。
平姽芷翻了翻她最爱的鸡翅,离熟还远着,便提议:“东西还没熟,不如我们来玩点什么打发时间吧。”
“好啊,不如我们来联句?”王安提议。
“好啊!”平姽芷翻过一串羊肉,“这个羊肉熟了,接上的才有肉吃哦!”她坏笑着扫过围坐一圈的朋伴们,举起羊肉,一挑眉毛,“三公子,咱们开始吧!”
“好!我先来起个头,抛砖引玉,我们就以花为题,如何?”
贺君武笑着点头:“冬去春来,不久就是春花烂漫的时节,以花为题正好。”
王安看看平姽芷,别有深意的一笑:“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配。”
“以离骚为砖,三公子抛的好呀!”平姽芷挑起大指称赞,拨了一片羊肉在王安盘里。
王安夹起来尝了尝,立时赞不绝口:“君武的手艺真好,的确美味!”
“真的吗?那我也得尝尝。”平姽芷低头想了会儿,高声说,“听好了,我的玉来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刚念完,王珣就歪着头问:“姐姐,这句诗什么意思?”
平姽芷心想,问的真好,正担心有人体会不了她的心意,王珣就给了她一个机会直白内心。“花开的时间有限,有花之时不折,等到花谢才想起去采花,只能空折枝,后悔莫及了。花也一样,不会永远痴痴的等着人将她采去,等待的时间长了,就会失去耐心,与其无谓的等下去,不如开始新生活。”
王安淡淡一笑:“芷儿说的并不尽然。有时不去采花,是怕摘下花却不能守护,只能看着她枯萎,那么宁可不去采,甚至看着她被别人采去,也不能在自己手里毁掉她。”
“不亲身努力,你怎么知道给不了她幸福?”平姽芷倔强的盯着王安,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空气诡异的凝固在平姽芷与王安中间。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小九突然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僵局。
平姽芷转过头,正好触到小九定定相望的目光,微一愣神间,忽听贺君武说:“诗很好,只可惜是蔓草,并非花。小九,你输了。”
小九的眸子一暗,低下头:“我认输,五哥怎么接?”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平姽芷的眼中一亮,她明白诗中的意思,含笑低下头,粉面比芍药更艳。
“我来!”贺君逸望着羊肉,咽了咽口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大哥念的好,我喜欢这首诗!”平姽芷抬起头,笑颜如花。
“这首诗是我初识苏姮时念给她听的,她虽然听不太明白,可还是笑得极美。”贺君逸回想起少年时,还是那么令人心驰神往。
“原来是求爱时的诗句,难怪听来让人心醉。”王安见贺君逸一脸陶醉,不免羡慕,想到自己那不可能成真的心愿,又有些酸涩。如果当初能像芷儿所说,亲身努力给她幸福,就真的能求来那位佳人的真心吗?
“我来,我来!“王珣忙向平姽芷招手,大吞口水,对着喷香的羊肉高声颂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呀!珣儿莫不是想嫁了吧?”平姽芷坏笑着,拨了羊肉给她。
“才不是呢!兰歌姐姐教我唱的都是这样的歌,我给爹唱他都不高兴。”王珣撅着嘴摆弄着盘子里的羊肉。
“嗯,给爹唱这样的歌,确实不合适。”平姽芷想了想,说,“回头我教你唱一首歌,保证你爹听了高兴!”
“真的吗?姐姐最好了!”王珣高兴得手舞足蹈。
平姽芷点点头,看向王临:“四公子,就差你了。”
王临想也没想,张口便念:“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王临还没念完,王安就打断了他:“这一句并没含有花,只是说配饰缤纷,不切题,所以你输了。平日让你多读书,你总是偷懒。”
“啊!我……不算不算,我重说!”王临忙着摆手,王珣一把拉住他:“四哥赖皮,输了就是输了!”
王临委屈的看着吃得满嘴油的王珣,气鼓鼓的低下头。忽然一片肉被人夹到盘里。
“小九也输了,他的这块就给你吧。”平姽芷对他一笑,又将扦子上剩的最后一块肉拨进小九的盘里,“这块是四公子的,他没接上来,就罚他把这块肉给你吃!”她放下扦子,满意的看着大家,“好了,这样就都有肉吃,又都受罚了。”
围着火盆,暖暖和和的烤肉,吃饱后,都大呼过瘾。平姽芷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满足的神情,也大为开心,情不自禁的说:“以后每年我们都到这里聚会吧!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多好啊!”
“好啊!”王临和王珣拍着手欢呼。
贺君逸拍了拍胸脯:“有我在,只要芷儿一句话,不管你们身在何处,我都有办法聚齐!”
“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平姽芷左手搂着王珣,右手拉着王临,笑得和他们俩一样天真、开怀。
贺君逸朝她眨了眨眼睛:“吃饱喝足了,芷儿,咱们该下山了吧。”
“这么快啊!再玩一会儿吧。”王珣不舍的看向平姽芷。
她神秘一笑,点了一下王珣的小鼻尖:“放心,还有的玩。”
“真的?玩什么呀?”王珣又来了兴致,平姽芷却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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