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礼物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

    苏姮坐在摇篮边，宠溺的看着伸手踢腿的儿子，想要为他盖好被子，他却抓住她的手指，摇着小手，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向娘炫耀着什么。苏姮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目光融化在一片温柔之中。

    门帘一掀，平姽芷顶着满身雪花进来屋里，笑得灿烂。她跑到摇篮前，用冰凉的指尖飞快的在吴恩的小脸上点了一下，逗得他咯咯直笑。

    “又是从暗门钻过来的？”苏姮伸手替她择掉头发上的草屑。

    平姽芷点点头：“小九回来了，方直送来口信，人已经到城门口了。”

    苏姮叫来丫头守着吴恩，披了斗篷，拉上平姽芷：“走，到你那边等小九，差不多该到了。”

    两个人站在廊子下等。不一会儿，只见方直领着几个男丁抬着大箱子进来院里。平姽芷跑上前：“方直，你们回来了！”

    “芷儿姑娘！”方直的黑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这是干什么呀？搬这么多箱子回来？”

    方直刚要回答，忽听身后有人喊他：“方直，你在这儿偷懒，让大爷我亲自搬是不是？”说话间，贺君逸抱着个小木箱进了院。他把木箱交到方直手里，掸了掸衣服，又打发他去帮忙。

    平姽芷一步跨到贺君逸身前：“大哥，小九搬这么多箱子回来干什么呀？他西南的生意不做了？”

    “这是年货。”

    “年货？”平姽芷和苏姮一齐惊讶的尖叫起来。

    苏姮不由得啧啧赞叹：“小九才走了半年，就发达成这样，真看不出来，他还挺有经商天分。”

    “那是，你也不看谁□□出来的！”贺君逸得意的扬起下巴。

    平姽芷一撇嘴，不屑的说：“大哥就会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你经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往家里搬过这么多年货呀！”

    “芷儿说的好！”苏姮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

    “嘿，你们俩……”贺君逸一回头，见平姽芷和苏姮两人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门口，于是转回身去看。

    只见一个英俊少年走进院来，精致的五官似冰雕玉琢，俊美中透着不可见的冷冽直逼人心。身材精瘦，全身皂黑，一股肃杀之风裹在白雪中，更显得他神采奕奕、英姿勃发。

    “才半年没见，小九就出落成美男子了！”苏姮快步上前。

    “大嫂。”小九抱拳行礼。

    苏姮回过头，朝平姽芷努了努嘴：“没变，还是这么多礼。”

    “九爷，欢迎您回府！”平姽芷调皮的笑着弯腰鞠躬。

    “芷儿，你又取笑我。”小九眼中闪过笑意。

    平姽芷惊喜的发现，他面对家人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冷若冰山，冷峻退去后，换上的是眉宇间的英武与干练，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风度。

    “你都带了些什么年货回来？”平姽芷看着好不容易搬完、堆满院子的木箱，有点犯愁，本来院子就小，这么多东西，往哪儿收拾呢？

    “不过是些米粮、鱼肉、衣料、珠宝首饰，还有给侄子的小玩意。”

    “妈呀！大嫂！”平姽芷激动得攥紧苏姮的手，“这下发达了！”

    苏姮也难掩喜色：“是啊！这么多好东西！小九，你太能干了！”

    小九看着这两人夸张的表情，好笑的摇了摇头。

    傍晚，天心阁，三层雅间。

    一家人围坐一桌，推杯换盏，劝酒划拳。几坛酒下肚，都有几分醉意。

    平姽芷趴在桌子上，懒懒的问：“小九，你不是不喜欢做生意吗？怎么还能做这么好？”

    小九的脸颊泛起红晕：“虽是不喜，但尽力做了，发现也并非难事。”

    平姽芷竖起大拇指：“厉害！”

    “那是大哥打理得好，交给小九时生意就很兴旺。”何大哑着嗓子，跟方直碰了杯，没喝酒，反而挑衅的睥睨他。

    “胡说，明明是九爷能干！”一向不苟言笑的方直急得脸红彤彤的。

    “才跟了小九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贺君逸斜眼盯着方直，一脸坏笑，“难怪小五收买了你而不是何大，你这个叛徒！”

    “行了行了，没一句正经的。”苏姮瞪了眼贺君逸，又拦下面红耳赤想要辩解的方直，端着酒碗走到小九跟前，“来，跟大嫂干一个。”小九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跟苏姮碰了杯，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好样的！”苏姮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一口喝干了满碗酒。

    “大嫂好样的！”平姽芷用下巴抵着桌子，朝苏姮挥了挥拳头。

    “去！”苏姮甩了甩手，笑眯眯的看着小九，“别理他们，没一个正经的。大嫂问你个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大嫂请问。”

    苏姮贴近他的耳朵，神秘一笑，压低声音：“听说益州水美人俏，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哈！快交代！”平姽芷立刻来了精神，一跃而起。

    小九看看苏姮，又看看平姽芷，紧抿着嘴，不吭声。

    “怎么没有！陈太守的千金、朱员外的女儿、董先生的妹妹，还有……”方直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的数着，被小九厉声喝止。他委屈的看着小九：“就是嘛，那些千金小姐都不顾身份，亲自带着家奴来店里买米买面，还差了媒婆来说亲，可九爷一个都不见，让我全回绝了。”

    “你这傻小子，干吗回绝啊！拿不定主意就一并娶回来，再慢慢挑个性情相貌好的做正妻不就行了。”贺君逸摇着头不住叹气。

    苏姮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小九到了该定亲的年纪，所以，哎哟，娘子饶命啊！”

    苏姮狠狠拧了一把，才松手，贺君逸立即缩到一边呲牙咧嘴的捂着耳朵惨叫。苏姮也不管他，只对小九说：“千万别听你大哥的，还是认认真真的找个好姑娘成亲，到时候大嫂替你好好操办。”

    小九板起脸，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已有心上人，不会再和别人成亲。”

    “不就是那个赵青茵吗？人家已经是你的四嫂了，你也该断了念想。”

    苏姮还想再劝说小九，被平姽芷拦下来：“大嫂，小九的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她知道赵青茵是小九心头的伤疤，不能让他们再来揭。看着苏姮悻悻的坐回贺君逸身边，她急忙转开话题，“说最最正经的，大哥，我向你要的东西你准备妥当了没有？小九如期回来了，我们的出游计划也得如期启动才行啊！”

    “放心。”贺君逸眉毛一挑，自信满满：“后天嘛，保证如期！已经捎了信，也得到老爷准许，到时我来安排秘密出行。”

    “大哥你太厉害了！”平姽芷使劲拍手，跳着欢呼。

    “什么出游计划？”小九问。

    平姽芷冲他神秘一笑，故意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九疑惑的看向贺君逸，见他偷偷瞥着平姽芷，笑得高深莫测。

    正嬉笑着，忽听楼下传来吵嚷声。贺君逸示意众人噤声，从雅间出来，倚着楼梯下望。

    只见楼下两个二十来岁的异族男子，身穿阔口衣裤，上绣五彩花纹，用彩色麻布缠头，头顶插一枝翎羽。四个蒙着黑布的大箱子放在身边，格外扎眼。

    其中一个操着浓重的口音冲伙计喊道：“别啰嗦，拿酒，上好菜，我们有的是钱！”

    伙计陪着笑解释：“两位客官，跟钱没有关系，我们打烊了。”

    “打烊？”两个异族男子一脸迷茫。

    “就是关门了。”

    其中一个重重的冷哼一声：“关门！门明明还开着，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越裳国，故意不做我们的生意！”他腾的站起身，一把将椅子推倒。另一个一听，也是怒不可遏，起身逼到伙计身前，揪住他的领子。

    贺君逸一看情况不好，急忙跨下楼梯，拉开扭在一起的三个人。“两位客官，我这伙计不会说话，我给二位赔礼了。”他忙招呼两人落座，又吩咐伙计沏茶送来。

    两个人白了伙计一眼，这才气鼓鼓的坐下，其中一个不屑的瞥了眼贺君逸，讥诮的笑着说：“都说长安尽是些稀奇宝贝，美食也多不胜数，今天我倒要看看，所谓的□□大汉是不是徒有虚名。”

    “二位客官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这天心阁绝对能让二位满意。”贺君逸笑得殷勤，心里却很是不悦。

    “我们兄弟行遍天下，什么没尝过？如今只想品尝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味佳肴，也让我们瞧瞧，你们凭什么称大汉！”

    平姽芷一进到厨房就不悦的问：“那两个奇装异服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晚闯进人家酒楼，还要大哥亲自招待？”

    “他们是西南夷的越裳国人。千里迢迢的来到长安，更何况上门就是客，生意人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只是……”贺君逸面露难色，“芷儿丫头，你鬼主意最多，怎么做出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味佳肴？”

    不等平姽芷说话，苏姮抢先开口：“什么天上有、地上无？分明是想找茬！这种人见得多了，何必对他们千依百顺？”

    贺君逸摇头：“没弄清底细之前，这些人最好不去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九目光坚毅，声音铮铮：“这两个异族蛮子，到我们大汉的土地上公然挑衅，我们自然不能被他们难倒，让他们看笑话！”

    苏姮点头：“小九说得对！”她看向平姽芷，“芷儿有什么好办法吗？”

    平姽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就是天上有、地上无吗？这个难不倒我！”

    “就知道你这丫头鬼点子最多！”苏姮激动的拉住她的手。

    平姽芷得意一笑：“他们若点出菜名，反倒不好办了。要是说天上有、地上无，我保证，这道菜全天下独一份！”

    贺君逸领着伙计端着火盆和切好的食材走到两个男子桌前，将几个盘子摆成梅花形，当中是架在火盆上的小锅。何大则端上了调好的酱汁。

    “这种吃法叫做火锅，最适合冬天吃。”贺君逸站在两人面前，重复着刚刚平姽芷教他的话，“食材下在锅里，煮熟之后捞出来趁着热吃，味道正鲜，不失本味，配着烧酒，最解寒气。由于汤里没有调料，所以必须沾着我们特制的酱汁才行。”说着，贺君逸亲自下了些肉片，煮熟之后，放进他们面前的酱碗里，示意他们可以吃了。

    两人惊奇的看看贺君逸，又看了看碗里热腾腾的肉，试探着放进嘴里，立刻惊喜的竖起了大拇指：“从来没见过如此奇特、如此美味的吃法！同样的肉和菜，蘸了酱汁，味道就完全不同。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我们敢称大汉，自然能想到你们想不到的。”贺君逸得意的摇头晃脑，趁两人大吃特吃的时候，偷偷回头，朝着躲在厨房门后面向外偷看的平姽芷挑起大拇指。

    苏姮在平姽芷身后拍了拍她，低声问：“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新鲜点子？我早就听过饺子，如今又见识了火锅，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平姽芷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个南夷人，做出来的也都是些家乡的粗俗吃食，你们这些天朝之民怎么可能入得了眼？不过火锅可不一样，有很多种变化，什么食材都可以涮，汤底也可以换成辣的呀，酸的呀，总之在我家乡极其受欢迎就是了。火锅的关键在于汤底和酱汁，你们这里的酱汁不行，不然吃了咱的火锅，保证你们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平姽芷得意的扬起头，瞥着一屋子钦佩的眼光，心里乐开了花。

    送走了打着饱嗝赞不绝口的越裳人，平姽芷和小九、方直回到贺家小院。

    小九见平姽芷心情大好，没有一点睡意，便陪着她坐在廊子底下看雪。

    “你的家乡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吃食？”

    她看着个头已经长过自己的小九，挑着眉梢，扬起下巴：“我家乡的吃法还多着呢！过两天让你见识更厉害的！”

    小九眼含笑意的看了看她，转身回屋。她正诧异他怎么走了，就见他拎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小箱子又回来。

    “送你的礼物。”他把箱子递到她面前。

    “啊？又是什么礼物啊？”平姽芷苦笑，没敢接。

    “看了就知道，你一定喜欢。”

    小九显得颇为兴奋，却更让她想起以前的芷儿睁开眼睛后看到手掌中所谓的礼物竟然是一条肥嘟嘟还蠕动着的青虫。犹豫了很久，她还是不忍扫小九的兴，只好硬着头皮拉下黑布，赶紧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动静，才慢慢的睁开一只眼。原来黑布罩的是一只小笼子，笼子里面还有两团毛绒绒的东西在蠕动。平姽芷睁开两只眼，仔细打量。小九将手中的笼子掉了个方向。

    “呀！小兔子！”平姽芷惊喜的叫起来。原来一黑一白两团毛绒绒的东西是小兔子圆滚滚的屁股，笼子变了方向，才看到它们的长耳朵和三瓣嘴。

    小九打开笼子，拎着两只兔子的耳朵展示在平姽芷面前。她急忙抢它们过来，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托着。小家伙的爪子在她的手心里乱抓，痒痒的，她忍不住笑起来。

    “好可爱啊，你从哪儿弄来的？”

    “回来的路上，喜欢吗？”

    “喜欢死了！”平姽芷把小兔子宠爱的搂进怀里，用脸蛋在它们毛绒绒的身上蹭着。“怎么想起来买小兔子的？”

    “那次去打猎，你见我射到兔子就把弓抢过去，对着四周一通乱射，大有将箭枝耗尽之意，所以我猜想你一定喜欢兔子。看到它们，比野兔漂亮许多，就买来了。”

    平姽芷抬起头，望着小九，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见到他嘴角显而易见的微笑，她很欣慰，他终于学会了笑，虽然还笑得很少，但已经可以自如的用笑容去表达内心的情绪了。

    她端详两只小兔子，歪着头自言自语：“给它们起什么名字好呢？”

    “小黑、小白。”小九脱口而出。

    “哈，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平姽芷看了看那只小黑兔，拎起它的耳朵，摆在小九眼前，“你看它长得那么黑，还瘦了吧唧的，多像你，我看应该叫他小九。”

    小九抢过她手里的小白兔：“那这只就应该叫芷儿。”

    平姽芷嘟起嘴，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小九不说话，抿着嘴，忍住笑，转头看向别处。

    平姽芷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小九，你现在进步多了。会笑，还会开玩笑，更会送姑娘礼物，这两只兔子比起你的青虫、雨水，简直强太多了！”

    小九羞涩的摇头：“就是想你一个人在家里，大哥大嫂也没空陪你玩，所以买两只小兔子给你解闷。”

    平姽芷见他脸颊微红，顿时起了戏弄之心：“看来你已经深谙讨女子欢心之道，又年轻有为，人还长得英俊不凡，确实该考虑成个家了。我在长安这半年，也有些人脉，你若是看不上益州的姑娘，我给你介绍长安城里的千金可好？”

    小九眸子里的笑意顿时退去，冷冷的盯着她一句话不说。平姽芷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急忙把兔子塞进笼子，拎起来就走：“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吧。”走到屋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一脸坏笑，“你好好考虑呀，好姑娘少，多少人抢呢！看准了咱得先下手为强！”说完，不敢再看他的表情，跑进屋里，关上门。

    小九站在窗外，等她点上灯，看着她逗小兔子的窗影，眼神一片温柔，脸颊泛起桃红色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