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奇遇

一辆马车驶入晨曦中的长安城。车厢里钻出一个素袍净面的清秀公子，他坐在车沿，与驾车的黑瘦小子并肩，满脸新奇的打量着街道两侧的景物。

    “哇！好宽的大街！好高的城楼！那边就是皇宫吧！真雄伟！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简直太可歌可泣啦！”他东张西望，叽里呱啦的大叫，“九弟，你来过长安吗？”

    “没有。”那小子黑着一张脸，拉住他的胳膊，“八哥，车要拐弯了，坐好。”

    街上已经有些早起的行人，看见这辆风尘仆仆而来的马车，听那位小公子一惊一乍的赞叹，都禁不住多看两眼，嗤笑一阵。

    当日平姽芷与小九一起上路，为了方便而换上男装，扮作一对上长安探亲的兄弟，互称八哥、九弟。来到古代两年，第一次离开新野，平姽芷兴奋不已。穿行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之间，什么烦心事全抛到九霄云外，专心游山玩水起来。从新野到长安，短短一段路，竟走完了整个二月。

    柳絮飘飞的三月天，他们终于到了长安。按照贺君武给的地址，找到了长安城内极富盛名的酒楼，天心阁。这里是长安年轻有为的商贾吴淳，也就是他们的大哥贺君逸发迹的地方。

    天心阁坐落在长安城中最繁华的横门大街。三层的酒楼，红漆廊柱，雕檐画栋，大门正中悬着黑漆大匾，上书三个朱漆大字：天心阁。

    走进酒楼，只见一个女子小腹微隆，正吩咐几个伙计收拾桌椅，声音洪亮，透着干练泼辣。见平姽芷和小九一前一后的进来，微笑着说：“两位客官，我们还没开门。”

    “我们不吃饭，我们找人。”平姽芷笑着答。

    “找什么人？”

    “吴淳！”

    女子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警惕的打量他们两人。“你们找吴淳做什么？”

    “这位大嫂，喜事临门了。”喜事临门，便是一个“贺”字。平姽芷报出贺家的暗号，一仰下巴，得意的笑起来，“吴淳是我们大哥，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已冲上前来抓住平姽芷的手：“你是小九吧，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平姽芷忙撤出手来：“大姐，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人呢！”她又拽回平姽芷的手，“我是苏姮，你大嫂啊！五弟妹呢？”

    “大嫂？”平姽芷惊喜的叫出声来，苏姮用力点了点头。“大嫂，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小九，他才是。我叫平姽芷。”

    苏姮看看小九，又看看平姽芷，一拍她的手，爽朗的大笑起来：“嘿，你这小子，竟然是假的！原来是五弟妹呀！”

    平姽芷的手背被打得生疼，呲牙咧嘴的撤出手来苦笑：“大嫂，我真不是你五弟妹。”

    “嗨，早晚的事。”苏姮不再看一脸无奈的平姽芷，转过头看着小九，“小九都长这么大了，我七岁那年见过你。那个时候你还不到两岁，才这么点。记得吗？”苏姮弯下腰，比了个刚到膝盖的高度。

    “不记得。”小九一本正经的摇头，中规中矩的行礼，“见过大嫂！”

    苏姮扑哧一声乐了：“得了，一家人哪儿来这么多规矩，快坐吧。”她忙吩咐伙计端上茶点，“一路上累了吧，先随便吃些糕点垫垫肚子。你们大哥在楼上和人谈事情，完了才能来见你们，先等等吧。房子院子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就领你们去，咱们住隔壁，也方便照顾。”苏姮边说边忙活，不一会儿就摆满一桌子吃食。

    “多谢大嫂！”小九站起身来，又一次抱拳行礼。

    苏姮无奈的笑，对着平姽芷一努嘴：“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多生分！”

    “他认生！”平姽芷嚼着满嘴的糕点含混不清的说。

    “哐”的一声，一只茶杯重重砸在她面前，杯子上还紧紧攥着小九的手。她歪过头瞥见小九愤恨的眸子，一口点心“噗”的一下全喷了出来。苏姮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爽朗的笑声传遍整个酒楼。

    三楼雅间的王莽听到笑声也不禁跟着轻笑：“苏姮真是个爽朗女子。”

    贺君逸点了点头，笑着说：“就是粗鄙了些。”王莽没吭声，只是笑着喝茶。

    贺君逸站起身，掀开墙上的一幅字画，拉开暗格，从里面拿出用火漆封着的一卷绢帕，递给王莽。“老爷，小五的密函。”

    王莽展开绢帕，绢头漆着一朵蕙兰花样，是贺君武的印记。王莽轻轻抚过蕙兰花印，微皱的眉头被一抹柔情化开。

    读完密函，王莽若有所思的问：“小五可有口信？”

    “没什么特别，小五只说，不管是因为那些被我们动了手脚的□□，还是皇上太无节制，总之大限将至，信中所提之事早晚都要考虑，早做打算才能有备无患。”

    王莽点了点头，又看看密函：“中山王的确是个好人选。他年纪尚幼，我若保他登基，他必倚仗于我。小五说选他可保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此意？”

    “小五并没对我细说，但据我所知，小五在中山国确实派了人手，并且启用了我在中山国开的酒肆，应该是胸有成竹了。”

    王莽思量了一阵，点点头，站起身来。贺君逸打着火镰，密函裹着火苗落在火盆中，瞬间化为灰烬。

    贺君逸送王莽走下楼时，就听苏姮高喊：“淳哥，你看谁来了！”两人循声驻足下望。

    平姽芷抬头，看到王莽，惊叫起来：“老……”只叫出一个字，就立即改了嘴，“老叔！”

    “多日没见，贤侄越发清朗了。”王莽笑眯着眼，走下楼梯，细细打量一身男装的平姽芷，颇具不凡之风，不禁心思微动。

    “给老叔请安。给吴大哥请安！”平姽芷规规矩矩的行礼，眼睛笑得像月牙。

    “一路上可顺利？你五哥来信问了多次，你却才到。”贺君逸笑着走到她身边。

    “大汉山美水美，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许我游玩一番？”平姽芷撅起了嘴。

    “既然来了，就让你吴大哥带你四处逛逛，长安城里城外好玩的多着呢！”王莽捋着胡须，望着平姽芷闪着光亮的笑脸，“过几日到家里来坐坐，你姐姐妹妹们的可想得紧呢！”

    “好啊，过几日一定到老叔家去做客。老叔可要做好吃的款待我哟！”平姽芷迎着王莽宠爱的眼光，调皮的笑着。

    王莽笑着离去，擦过小九身边时，颇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眉头微皱，眼眸似乎染上淡淡的哀伤。

    平姽芷冲着王莽的背影高喊：“老叔再见！”

    贺君逸一把拉回平姽芷，给了她一个栗暴：“老叔？亏你想得出来，还喊那么大声！”

    平姽芷揉着脑门，理直气壮的说：“怎么了？老叔是我家乡对最小的叔叔的称呼，不然叫什么？”

    苏姮在一旁笑得接不上气：“快别逗我了，你小侄子也一定笑得不行，踢了我半天。”

    “啊！真的！快让我摸摸！”平姽芷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苏姮肚子上，生怕压坏了宝宝。“咦，怎么不动呢？”

    “他和小九一样认生。你手一放上去，就不动了。”

    “哈！原来是个和小九一样腼腆的小娃娃！”平姽芷拉着苏姮的手，两个人一起看向小九，大笑起来。

    贺君逸将小九和平姽芷安置在事先准备好的小宅院中，紧邻他的院子，看上去就像是吴府的几间耳房，后院有柴垛和假山竹林在两侧隐蔽。这座小院落比起新野气派的贺府虽然天上地下，却很舒适温馨，看得出贺君逸和苏姮精心布置过。

    来到长安的前两天，小九陪着平姽芷游览长安，品尝美食。远远的见到未央宫、长乐宫和建章宫，平姽芷不禁感叹，比故宫、北海、颐和园还要雄伟壮丽，只可惜高高的围墙将巍峨都包裹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进去参观呢！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按原计划，今天要去王莽府上探望平椒兰。她总算如愿以偿的跟着王莽，不知道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这次重逢，平姽芷心血来潮的决定好好打扮一番。她选了条淡红色的长裙，外罩轻纱衣，白飘带扎紧纤细的腰身，珍珠做配饰坠在发间，用丁香花油细细梳过的发髻弥散着淡淡的甜香。她特意涂了胭脂，看起来有种微醺的妩媚。

    当她如此打扮的出现在为她此行充当护花使者的小九面前时，他有一瞬间的愣神，脸上泛起微微的暗红。她对着他娇媚一笑，让他彻底失神在她石榴裙飘起的神韵之中。

    “走吧。”平姽芷走过小九，轻轻的说。看他低着头红着脸乖乖的跟来，她偷偷掩口而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平姽芷比起天仙般的平椒兰也是不差的。

    马车载着她先到集市，给王珣买礼物感谢她对姐姐的照顾，还有王安和君山，一个为情谊，一个为贴补。

    集市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令人眼花缭乱，有北方狄戎的皮裘、南夷精美的刺绣、东方珍贵的水产以及西域的骨质饰品和香料。她从一家店转到另一家店，长安城之繁华、物品之繁盛，就算两个新野也比不了。

    平姽芷蹦蹦跳跳往前跑，不小心和人撞了一下，那人无力的晃着身子倒退，眼看就要跌倒。她急忙扶住他，才看清是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乞丐，手里还抱着个破边的钵盂。

    “大叔，你没事吧？”平姽芷关切的问。那人摇了摇头，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平姽芷，突然愣住。“没事就好，对不起啊大叔，你慢慢走。”平姽芷对那人笑了笑，继续向前走。那人的目光追逐着她，嘴巴惊讶的微张。

    小九站在原地没动，警惕的盯向乞丐，脑海中一道灵光，眉梢跳了两跳：“这不是平大叔吗？”

    平姽芷和乞丐一起回头，乞丐细细打量小九：“公子是？”

    平姽芷漫不经心的问：“你认识的？”

    小九瞟了她一眼，对乞丐说：“平傅大叔，你怎会在此？”

    “你是，贺家九公子？”乞丐的眼中闪着光亮。

    这下换平姽芷大惊失色了。她瞪着眼睛在乞丐背后跟小九用口型问道：“我爹？”她看到小九对她眨了一下眼，立即扑上去一把抱住平傅：“爹，我是芷儿啊！你不认识我了！”

    平傅拉开平姽芷，望着她的脸，眼中含泪：“芷儿？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不见，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不说爹都不敢认！来，快让爹好好看看。”

    “爹！”平姽芷扑进平傅怀里死死抱住他，不给他好好看看的机会。“你不是在平丞相府上当差吗？怎么变成了乞丐？”

    “唉，一言难尽啊！”平傅叹了口气，拉开紧紧抱着他的女儿，“爹几日都没吃过东西了，能不能先带爹填饱肚子，咱们父女俩再好好叙旧？”

    “嘿！你还真好意思啊！不是你卖女儿换路费的时候了？”平姽芷心里忿忿的骂着，脸上却笑得殷勤：“好啊，爹，这就带你吃好的去！”

    她看向小九，小九又眨了眨眼睛。

    马车缓缓的在街道上走着。平傅躺在车厢里呼呼大睡，平姽芷和小九坐在车沿用口型对话。

    “怎么办？这可是亲爹，迟早会露馅儿的。”

    “先回去和大哥从长计议吧。”

    “不行！绝对不能带回家。万一他赖上了怎么办？万一他手脚不干净呢？万一他行为不检点呢？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被平家赶出来的。不行，绝对不行！”

    “那怎么办？”

    平姽芷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计上心来，附耳对小九说出了她的计划。

    马车停在长安城最大的客栈门口，他们拖平傅进去，小九给他买来新衣，又吩咐伙计伺候他沐浴更衣、刮脸梳头。再看平傅，平姽芷不禁感叹，难怪平椒兰美得勾魂摄魄，原来是基因好！

    整饬一新、酒足饭饱之后，他们拖着打着饱嗝的平傅上了马车，飞快朝王莽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