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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正要上车,忽听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姑娘疾步跑到近前,扑通一声在身前两步的地方跪倒。她身材瘦弱,穿一身褐色粗布衣裙,头发松松绾成髻,满头连一只珠花都没有。
“王大人!求您带了兰歌一起去吧!”那女子一抬眼,苍白掩不住秀丽的容颜,不是兰歌又是谁?
平姽芷和贺家兄弟在路边听到女子自报家门,皆是一惊,平姽芷想跑过去拉回姐姐,却被贺君武一把拽住,不让她近前。
“这不是红袖坊的头牌姑娘吗?怎么和王大人扯上关系?”质疑声四起,人群开始蠕动,并伴着窃窃私语。
平椒兰不等王莽说话,已是声泪俱下:“当日王获公子打死奴隶,自尽偿命,兰歌心中很不好受。其实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而我却身在歌舞坊中日日笙歌,仿佛没事发生一样。但兰歌骗不了自己的心,不管是那奴隶的死,还是王获公子的死,都是我一手造成。兰歌是真心想要对王获公子赎罪,对王大人和夫人赎罪!”
“姑娘快快请起,这不关你事,不必自责了。”王莽伸手去扶,平椒兰却跪着不动。
王夫人掀开轿帘,红着一双眼,对她说:“命数天定,这是获儿的命,姑娘不必太自责。”
平椒兰并不看王夫人,只盯着王莽的眼睛:“之前一直不敢提及此事,一是怕惹大人和夫人伤心。二是兰歌身份卑微,出身不够清白,怕大人嫌弃。如今大人离开新野回长安城了,兰歌再没机会补偿。求大人收下兰歌,做个粗使丫头,兰歌也好为自己赎罪,还求老爷夫人不要嫌弃!”她叩了个响头,俯在地上,脑门紧贴地面。
“姑娘,你若真心赎罪,就请照顾好自己,我不能带你走。”
王莽握住兰歌的胳膊,扶她直起身,她却执意跪着。
“大人不肯让兰歌赎罪是嫌弃兰歌吗?兰歌本是洁身自好之人,无奈家境贫寒,被爹爹买至歌舞坊,从此就只能过这种遭人鄙夷的生活。兰歌会做饭洗衣,针织女红也不在话下,夫人小姐若缺个粗使丫头,我都做得来的。”她抬起头,两颊泪迹斑斑。
王莽正犹豫着,人群中的平姽芷退了两步,把身子藏在贺君武身后,尖着嗓子高声喊道:“就留下兰歌姑娘吧,她身世那么凄惨!大人就当多救一位风尘女子吧!”
“是啊,留下兰歌姑娘吧!”人群中响起些许女子们的应和声。
王莽瞟了一眼人群,知道是平姽芷的声音,也看到了贺家兄弟。他不确定兰歌这个时候出现是否贺家授意?如果是,贺之祥又有什么样的安排?为什么不事先知会他?
他打量跪在地上的平椒兰,留还是不留,是他心中一个巨大的抉择,但必须立即给出一个答案。
“不妥,我府上怎么可以留个大好的姑娘,岂不误你前程!姑娘还是回去吧。”
“爹,兰歌姑娘的才艺儿子是见过的,”王安跳下马车,来到王莽身边,“她为人聪慧、善良,留她在歌舞坊,岂不更误她前程?娘身边缺个贴身奴婢,不如就为兰歌姑娘赎身,先带她回了长安,是帮她嫁个好人家,还是如她所愿在府里伺候,再另做打算。”王安望向平椒兰,她却将目光垂向地面。
“死丫头!你以为跑到这儿来就能逃出老娘的手心吗?”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冲上前来,一把薅住平椒兰的头发,猛得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巴掌,疼得平椒兰尖声大叫。
原碧跟着跑过来,拉住两人央求:“别打了,陈坊主,求你饶了姑娘吧!”陈坊主身后跟来的老妇飞起一脚将原碧踢出老远,便跟着陈坊主一起撕扯平椒兰,向她猛扇耳光。
平姽芷从贺君武身后窜出,手腕又被他死死握住,无法上前。她愤恨的盯着贺君武,见他眉头微蹙,目光散乱的落在遥远的天边,她心头一皱,不由自主的停在他身边,默默观看这场闹剧。
王安上前一把攥住陈坊主的手腕,暗暗用力。“放了她!”
陈坊主看清是王莽的三公子,只好松开平椒兰。
平椒兰栽倒在地,发髻凌乱,满口流血,脸上尽是红肿的指印。几位好心的大嫂上前扶起她,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陈坊主看出如今的人心向背,自是心有不甘:“这丫头卖身给我的歌舞坊,如今偷跑出来,理应杖毙,三公子还是把她交给我吧!”
“岂有此理!杖毙?你并非衙门,怎可私设刑罚!”王莽上前一步,周身的威严逼得陈坊主说不出话来,她身后那老妇却不知死活的粗声道:“这丫头带回我们歌舞坊,该怎么处置都与你无关!”
“闭嘴!”陈坊主慌忙斥责老妇,可王莽的怒气已经避无可避。
“今日被我遇到,就不能让你带走兰歌姑娘!”还没等王莽出声,王安已是怒极,“我替她赎身,从此兰歌姑娘再与歌舞坊无关!”
陈坊主看看王安,又看看面沉如水的王莽,见他并没反对儿子的做法,就知道今天这个一手□□的头牌是怎么都留不住了。
当陈坊主和那老妇接过满满一袋钱时,已有大婶大嫂为王家父子鼓起掌来。
王莽望着地上受伤不轻的平椒兰,柔声说:“兰歌姑娘,如今你已是自由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平椒兰扑到他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脚踝,哭喊着:“大人,你为我赎身又撇下我,无异于置我于死地啊!兰歌一无盘缠二无亲人投奔,就算勉强在新野落脚,也会被歌舞坊的人纠缠,早晚一日还是会被抓回歌舞坊。大人若是撇下我,不如赐我一死吧!”
“大人,是这样的,这些人惹不起,万万不能撇下兰歌姑娘不管啊!”一位好心的大婶扶起她,替她向王莽求情。
王莽看着妇孺们对平椒兰怜悯的目光,着实左右为难。如果留她在府中,不管如今是不是得到众人的好口碑,将来一定会遭人诟病。可若是不留,又显得他太过冷酷无情。这么多乡邻见证,真能撇下兰歌一走了之吗?
“爹爹!”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王莽回头,王珣挣扎着从王夫人怀中跳出来。“爹爹,我想让兰歌姐姐教我音律,女儿还不会弹箜篌,我听说兰歌姐姐什么琴都会弹,而且歌唱得好听极了。”王珣跑过来拉住王莽的手指,用力的晃着,“爹爹,珣儿要学唱歌,好不好嘛?”
“珣儿,别胡闹,你学诗书就够了,学什么唱歌?”王夫人朝王珣招手,示意她回来。
王珣撅着嘴,使劲摇头:“不嘛,我要学唱歌!”她抬起头,冲着王莽忽闪着大眼睛,笑得甜美,“我学会了,可以唱给爹爹听!”
王莽宠溺的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儿,又看向平椒兰,问:“兰歌姑娘意下如何?”
平椒兰抬头时,挂着满脸泪,如一枝娇弱的梨花带雨。“求之不得!能得小姐这般器重,兰歌感激涕零!”
王莽笑了,如释重负,这个花一般的女子,终于为他所有。“那么就要先委屈兰歌姑娘留在敝府一段时间。到了长安,再为姑娘觅得好人家。”
“多谢大人!”平椒兰给王莽重重的磕了个头。
王莽扶起她,对王珣说:“还不快扶你师父到车里休息。”王珣甜甜的一笑,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搀着平椒兰走向马车。
“姑娘!”原碧猛扑过来,差点撞倒了虚弱的平椒兰。“别扔下原碧啊!”说话间,泪水已湿了前襟。
平椒兰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碧的出现太过意外,她根本没有为她做任何打算,也不打算将她和自己一起安置在王家。
“这位姑娘是?”王莽问。
“她是兰歌的丫头。”陈坊主走上前,对身后的老妇使了个眼色,“王大人,我们就告退了。”陈坊主说话间,那老妇已经从地上揪起原碧。
原碧拼命挣扎,死死扯住平椒兰的裙角,尖声嚎哭:“姑娘救命啊!原碧在这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早就把姑娘当成亲姐姐,求姑娘千万别扔下原碧不管呀!”
“原碧,我也舍不得你。陈坊主,求你善待原碧!”好不容易求来在王莽身边服侍,绝不能因为原碧横生枝节。平椒兰流着泪,却用力掰开原碧的手。
“慢着!放开她,让她过来。”王夫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穿透原碧的尖声哭闹。
老妇停下脚步,见陈坊主对她点了头,只好放开原碧。原碧哭着连滚带爬的扑到王夫人车前。
“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我叫原碧。”原碧抹了把眼泪,扯出个笑容。
“恩,长得不错,人看着也机灵,愿意做我的贴身丫头吗?”王夫人虽是问原碧,却瞥着平椒兰,目光虽然温和,却令她的心猛地一震。
“愿意!能伺候夫人,原碧求之不得!”原碧连连磕头,叩拜王夫人。
王夫人看向王莽,“老爷,你意下如何?”
“夫人的贴身丫头当然由夫人来挑。夫人觉得好,我没有意见。”王莽笑得温和。
“多谢老爷!多谢夫人!”原碧一一叩头。站起身后,再看向平椒兰,依然笑容恬淡,眼中却多了份疏离。
待到王莽率众人离去时,已近午时。百姓仍站在道路两旁不愿离去,送别他们心目中清廉公正、善良谦恭的神君。
平姽芷站在路边,目送车辆远去。她的姐姐终于如愿以偿,跟在王莽身边,令人不得不佩服她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手段。事到如今,平姽芷已不能分辨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希望她教会珣儿唱歌,让她将来能够快乐的唱给她的心上人听。
贺君武眼中卷起惊涛骇浪,他一直诚心爱慕一直放不下的兰歌就这样离开了新野,去到王莽身边。她今天演了一出好戏,她终于想明白看戏的人想要什么,她给了,王莽也就不再拒绝,美人、名声统统收下。可她是否想明白,离开新野,离开贺家的羽翼庇护,就只剩下她自己,从此再无纠葛,生死安危只能听天由命,没人再护她。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的心还是一下子被抽空了。
平姽芷站在他身边,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越来越没力气,直到手腕从他掌中滑落。她缓缓的退到他背后,才敢抬起头注视早已看过多少遍的背影,却从没像今天这样落寞。她还以为那次打猎回来之后就已经放弃了这场你追我躲的追逐,可此时此刻,心里仍是丝丝拉拉的扯痛。如果走的是自己,他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掩饰不住伤感?她低下头,在他身后轻轻的说了声:“该走了。”便转身跟着贺君逸和小九离开,再没回头看他一眼。
马车在连接新野与长安的大路上奔跑。车厢中的王珣坐在王安身边欢快的哼着小曲,终于如愿以偿的将兰歌留在身边,她要让她教自己唱所有好听的歌。从那日打猎归来,她一直牢记着中山国之约。
王安默默的坐在平椒兰对面,素颜的她哪怕伤痕累累都美得让人心碎。也许这般容貌的女子就该浓妆艳抹,就该高堂雅座,在百花争艳中艳压群芳。这或许是上天赐予她的命运,她争取到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可厚非。王安在心中不断的叹气,新年宴会初见她时默默许下的愿望,终于成了一场空梦。
平椒兰时而垂首静坐,时而望向窗外浓绿的景象,梦想成真的时刻对于她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怀,反而很是气闷。如果不是原碧的出现,一切都将是完美的,但她又不能怪她什么。如果没有原碧泄露自己偷跑的消息给陈坊主,她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为求富贵而死缠烂打的下作女子,为了名誉王莽也绝不会留她在身边。她骗原碧说,如果她不在红袖坊了,陈坊主就会让原碧做头牌,可她没想到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孩子竟有如此心机,表面上欢天喜地,却暗自打定主意也要留在王莽身边。她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唯独小看了原碧。不然,如今坐在王莽马车里贴身服侍的就是自己,而非原碧。贴身丫头,早晚有一日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侍妾,而小姐的音律老师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她现在仅有的自信,便是王莽想要她,怕的只是贤德的名声受损,而原碧,并不在他眼中。平椒兰叹了口气,抬头望着越来越远的新野城,不论如何,还是踏出了第一步,往后的事只能到了长安再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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