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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黑,在浓密的树冠之下,早已伸手不见五指。树冠之上乌云密布的天空无月无星。小九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望着身后疲惫不堪的王珣和刘箕子,他只好让大家停下来休息,等待天明再寻找来时路。
平姽芷捡来一些树枝,小九笼起篝火,燃着的火光让他们悬着的心多了一份安全感。平姽芷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王珣披上,王珣转手盖在刘箕子身上,刘箕子连忙推辞,又给王珣披上,自顾按摩肿得粗大的脚踝。
王珣见他受伤的手臂还在不断的渗血,便掏出丝帕,帮他包扎。刘箕子偷偷抬眼盯着认真为他包扎的王珣,虽然她动作略显笨拙,却感受得到每一个动作间的小心翼翼。他深深的望着她低垂的睫毛,看着她白嫩的手指,默数着她的丝帕在手臂上缠了几圈。浅色的丝帕被红色的血湿透,只有无意露在外面帕角的一个“珣”字格外醒目。
平姽芷默默看着这两个孩子,像山中受伤的小兽,一只正为另一只舔舐伤口,她不禁动容。他和她曾经也是受伤的小兽,一只试图为另一只舔舐伤口减轻他的伤痛,而另一只却极力闪躲。她移开视线,将失落的目光落在火焰上,忽然感觉身上一暖,转头看,小九把他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我不冷。”平姽芷正要脱,手却被小九按下来。
“你穿着!”声音虽轻,却透着股不容违抗的气魄,她只好乖乖的任他的衣裳留在自己身上。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更反衬暗夜的寂静。凉风从身后吹来,仍是抵不住的冷。
“箕子哥哥,你冷不冷?”王珣歪着头,关切的问。
火光映亮了刘箕子因伤痛和失血而苍白的脸,同样苍白的嘴唇微微抖着,可他依然摇了摇头,说了声:“不冷。”
“唉,如果现在有一碗热腾腾的烩面吃就好了!”王珣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咽着口水。
刘箕子骄傲的仰起头:“烩面有什么好吃,将来你到中山国,我请你吃遍美味佳肴!”
“那我们一言为定!”王珣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刘箕子笑着点头。
“箕子哥哥,我给你唱首歌解解闷吧。”不等刘箕子回答,王珣已经轻哼起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即使歌声出自如此稚嫩的童声,平姽芷仍禁不住黯然。她心中所悦之人可知道她的心意?她并未知会就跑出来,还远远的迷失在深山之中,而他安坐于家里,可会有一丝一毫担心她的安危?
“珣儿妹妹从何处学来的这首歌?”刘箕子表面不动声色,瞳孔中露出异样的光芒。
珣儿得意的瞧着刘箕子:“我三哥唱过,好听吗?”
“不好听。”不等刘箕子开口,小九先冷声说,“比起兰歌姑娘唱得差十万八千里!”
“我觉得很好听啊!”看着珣儿立即变得垂头丧气,平姽芷拍了拍她的肩膀开解。
“芷儿姐姐,兰歌是你姐姐对吧。”平姽芷点了点头。“你帮我求求情,让她教我唱歌好不好?我三哥说兰歌姐姐的歌声如天籁之音。”
平姽芷笑了:“珣儿学会了唱歌,想唱给谁听呢?”珣儿羞涩的低下头,一抹甜甜的笑蕴结在浅浅的酒窝之中。
“珣儿妹妹可知这首歌的意思?”刘箕子轻声问。珣儿轻摇了下头,却把头埋得更低。刘箕子略显失落的将目光移向别处时,正碰上平姽芷含着笑意的一瞥,脸顿时烧了起来,若不是天黑,一定能看见大团大团的红晕。
时光在静默中如溪水般流淌。平姽芷托着腮帮打瞌睡,珣儿靠着她的肩头睡熟了,刘箕子也抱膝而睡,只有小九腰背笔挺的盘腿坐着,一双眼睛清澈澄亮,敏锐的注视着黑夜中的一切。
“嗷呜——”一声狰狞的吼声,刺破夜的深沉。小九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抄起火中的一根长树枝,大喊着:“快起来!”
平姽芷第一个惊醒,忙又推醒了王珣。王珣惊恐无措的看着四周,被刚刚醒来的刘箕子和平姽芷一起拖了起来,躲在小九身后。
又一声吼叫在山林深处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是老虎吗?”平姽芷听出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别怕,有我在。”小九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洪亮而坚毅。他周身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顿时化作一股强大的安全感在平姽芷心中油然而生。
小九从背后取下弓箭,箭袋中只剩下最后三支箭,他搭箭上弦,开弓射向草丛深处。那隐在林间的老虎嘶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王珣吓得哭起来,刘箕子拉住她,捏了捏她的手心,望着她的泪眼:“珣儿妹妹,别怕。”王珣用力的点头,眨下最后两颗泪珠,便停止了哭泣。
小九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烧着的树枝,交给平姽芷,指了指她身后,说:“带他们往那边走!”
“你呢?”
“我去引开它!你们快跑,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管遇到什么就用火吓,猛兽都怕火!”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跑!”话音未落,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它来了!”平姽芷吓得尖叫,转眼间已能清楚的看见两点绿光缓缓向前。
小九将一枝烧着的树枝架上弦,拉满弓,向草丛中射去,顿时火光一片,凄厉的嚎叫随之响起。“快走!”小九猛地推了一把平姽芷。
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再无暇顾及小九的生死,拉起珣儿和刘箕子,转身就跑,手中紧握的树枝在急速的风中几乎熄灭。刘箕子腿上有伤,跟不上平姽芷的速度,撑着跑了不远,就一个趔趄,带着三个人一起摔倒。爬起身时,平姽芷猛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一对绿色光点正向他们逼近。
“啊——”她惊叫起来。珣儿和刘箕子寻声看去,皆吓得瘫软在地,任平姽芷怎么拽也没有力气站起身。
耳畔嗖的一声擦着脸颊而过,一枝树枝落在面前,燃着一大片草,将他们三人暂时与老虎用火隔开。可眼看这片草就快被烧尽,而珣儿和刘箕子都吓得呆傻,完全动不了。情急之下,平姽芷将手中已经熄灭的树枝再燃着,举着它向另一个方向猛跑,企图引开老虎。跑了没几步,果然听到身后带着风逼近的声响。
“姐姐!”随着珣儿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身后风声骤起。平姽芷暗道一声:“完了!”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发怒的老虎,她只有纵身一跃,虽是躲过了直追的猛虎,却跌下了身侧深不见底的陡坡,身影瞬间被暗夜吞没。
听到珣儿的惨叫,小九顿时慌了神,冲着扑过来的猛虎射出最后一支箭,甩开空箭袋就要朝平姽芷奔去,却被躲过箭的老虎一下子扑在身下,对着他的头张开了血盆大口。另一只老虎见平姽芷跌下山坡也不想再追,转回身朝刘箕子和王珣一步一步逼近。
“啊——”王珣的惊叫刺破夜空。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几枝带着劲风的箭,一支正中老虎的眼珠,一支正中头顶的“王”字,第三支直插入脊背。老虎嚎叫着挣扎了几下,便摔倒在地,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一个大汉飞身跳到老虎身前,弓箭交单手,从后腰拔出铁锤,一锤砸碎了老虎的头。
他瞟了眼呆愣在地的刘箕子,又朝着远处将小九压在身下的老虎射出一箭。箭枝虎虎生风,直刺入老虎大张着的血盆大口,刺穿喉咙。小九趁势用力,一下掀翻了老虎。那大汉三两步跨到近前,手起锤落,又一只老虎命丧他的大锤之下。
小九从地上一跃而起,顾不上其他,跑向王珣。“芷儿呢!”
王珣泣不成声,指着不远处的陡坡。小九想都没想,纵身跃起,从坡上扑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天边已泛着蒙蒙亮光。平姽芷只觉得浑身散架一样的疼,左腿轻轻一动,疼得她直冒冷汗。
“别动!”一只手按住了她抽搐的小腿。
“小九?”眼前出现了一脸血痕,衣衫尽破的小九。“你没事吧,小九!”平姽芷眼中闪着惊喜的泪花,劫后余生,再见小九,已恍如隔世。
“我们都死不了!”小九坚定的脸上又蒙上那种柔和的光晕。她心房一软,笑出声来,眼泪也跟着涌出来。
“多亏了这位壮士出手相救。”小九向身后站着的大汉望了一眼。平姽芷抬起头,见围着她的人中多出两张陌生的面孔。一个高大魁梧,肤色黝黑,眉眼凶狠,三十几岁,另一个和刘箕子年纪相仿,也是文文弱弱的小童。
“他是高虎,他是田英。”刘箕子指着两人介绍道,“高虎寻我而来,在山中巧遇与我走散的田英,一路找来,又见到我们被猛虎围攻,危急时刻射杀了老虎,剥了皮。”刘箕子得意的望着身后。平姽芷这才看见不远处两棵树间用麻绳吊起的两张虎皮,吓得急忙闭上眼。
“姐姐别怕,老虎都死了!”珣儿笑着抚摸她的头。
平姽芷睁开眼,打开她的手:“哼!现在知道笑了,刚才是谁瘫在地上动不了?一准是吓得尿了裤子!”
“人家才没有尿裤子!”珣儿大喊着捂住平姽芷的嘴,脸羞得通红。平姽芷拉开珣儿的手,忍不住大笑。刘箕子和田英也嗤嗤的偷笑。身旁的小九眼神一片温柔。
平姽芷的左腿断了,不能走路。小九的腿也被老虎咬伤,可他执意背着平姽芷,一瘸一拐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高虎卷了两张虎皮背在身上在前面带路,田英扶着刘箕子,刘箕子又拉着王珣,跟在他身后。
出山时,日头已经偏西,灰蒙蒙的西天染着红霞。王珣的小脸在霞光中氤氲着平静的柔美,她笑望着即将离去的刘箕子一句话不说,只露出一对甜甜的小酒窝。
刘箕子对小九和平姽芷深鞠一躬:“多谢二位舍命相救,箕子铭感五内。今日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小九背着平姽芷,只点了点头。平姽芷在他背上冲刘箕子抱拳:“咱们有缘再见!”
刘箕子走近王珣,贴在她耳边说:“珣儿妹妹,咱们相约,你学好那首歌来中山国唱给我听,我就带你尝遍中山国美食。”
“一言为定!”
“击掌为盟!”
“啪”的一声脆响,两只稚嫩的小手击在一处,两张小脸上都露出甜美的微笑。
刘箕子的马车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王珣三人的身影,他才将探出窗口的身子坐正。高虎拉过他的胳膊检查伤口,拆下沾满血迹的丝帕随手丢在一边。刘箕子忙捡了回来,把帕角的“珣”字紧紧握在掌心。
高虎瞟了眼他手中握着的丝帕,说:“以后切不可乱跑,就算出来玩也要让老奴跟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老奴有何颜面见王爷在天之灵。你也要时刻谨记,你是中山国的王,并非寻常少年,有些事不可任性妄为。”
刘箕子望着窗外,沉默不语,只将手中丝帕握得更紧。
小九背着平姽芷回到贺家时,贺之祥慌忙迎了出来。
“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可让我们好找!怎么弄成这个狼狈样子?”贺之祥嘴上虽责备,却难掩满脸疼惜。“小九,你到底带芷儿去哪儿了!伤得重不重?”
“祥叔,我想回汀芳小筑歇着了。以后再细说吧。”平姽芷疲惫至极。小九也不说话,背着她往汀芳小筑走。
“好好好!快去歇着吧!小九,叫苏遮好好给芷儿看看伤,你自己也是!”贺之祥停了步,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喊。
平姽芷归心似箭,她想知道贺君武有没有去找她,迫不及待想看到贺君武焦急担忧的眼神,哪怕是问一句“芷儿回来了”,也让她能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可离汀芳小筑越近越是紧张,她很怕贺君武还是像往日一样对她视而不见。
小九一瘸一拐的缓步走进汀芳小筑。终于回来了,平姽芷抬眼时,看见廊檐下那个素白身影正深深的望着她。
“小九回来了。”他淡淡的问,目光却没有离开她。
“恩。”小九淡淡的答,脚下却没有停,向平姽芷的屋子走去。
他静立在屋檐之下,遥远得像个神,疲惫的容颜,憔悴的身影,望向她的眼中闪动着焦虑和担忧。她肆无忌惮的将目光统统放在他的眸子里,与他的目光深深绞在一起,让他在自己的视线中一步一步离得越来越近,又一步一步退得越来越远。她多希望小九能停下脚步,将她放在他身边,让她好好看看他。只不过两日不见,思念就盛满了心房。她费力的扭着头,舍不得挪开眼,原来他还是担心的。可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收回了凝视的目光,转身回屋。方才还是满心的坚定,只片刻心房就被寒冰一层又一层的封冻,她转回头,一滴泪无力的垂下脸颊,在下颌处滴落,落进了小九的衣领。
贺君武房中灯火摇曳,照着他神情惨淡的脸,越发暗黄。
苏遮推门进屋,见他呆坐在桌前犹如石化了一般,眼都不眨一下,急忙上前发出咿咿呀呀的几声。贺君武这才缓缓抬起眼,问了句:“她睡了?”
苏遮点点头。
“伤势怎么样?要不要紧?”
苏遮摇摇头。
贺君武有些失落,他想知道的更多,可苏遮能答他的只有这么少。
“可问清发生何事?”
苏遮比比划划,他却无心观看。苏遮看出他的心思,只好提笔写下“打猎、迷路、老虎、王珣、刘箕子、高虎、田英、中山国”几个字,递给贺君武。
贺君武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眉头紧锁,口中喃喃:“怎么想起要去打猎呢?又迷路,还遇到老虎,这丫头……”他的目光突然顿住,若有所思的在后面几个名字上轻轻敲着。最后,手指停在“刘箕子”三个字上,抬起头,对苏遮说,“送到大哥在中山国的酒坊,查这个人!”
苏遮点头,揣起绢帕,转身欲走,复又回来。
“还有事吗?”
“为了找芷儿,公子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如今她回来,也检查过伤势,并无大碍,公子也该放心了,早点歇着吧。”苏遮低头垂手站着,心里虽然这样想,却还是摇摇头,退了出去。
听着苏遮的脚步声渐远,终至不闻,贺君武才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望向不远处那扇也亮着灯的窗子。窗影清晰勾勒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倚在床边。窗影上的嘴巴微微翕合,有歌声从屋中传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飘渺得仿佛天外来音,在贺君武听来却像一把烈火,煎烤着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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