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倾心

“别打了！”赵青茵和平姽芷一起对着扭打在一块的君泗和小九喊，可仍是无济于事。

    君泗超过率先追出去的平姽芷，赶上了小九。小九二话不说对着君泗就是一顿揍。起先君泗不还手只是闪躲，可他一招狠过一招，任君泗铁打的也受不了。但当君泗一出手，小九就落于下风，只有挨打的份儿。他怎么都不肯罢休，扑倒君泗和他打成一团。

    平姽芷实在看不下去了，今天这场闹剧本就因她而起，看着衣着单薄的小九被君泗铁坨一样的拳头揍，她实在心疼。可喊破了嗓子这两个人也没有停手的意思，她心里一急就冲上去，不顾一切的抱住了君泗的腰，死也不放手。小九趁机打了君泗鼻子两拳还踢了一脚。君泗顿时火冒三丈，猛地一甩，将平姽芷远远甩出去，摔得她直翻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贺君泗这才住了手，瞥了眼平姽芷，见她醒着，便怒视着小九：“你还不肯放手？”

    小九也收回放在平姽芷身上的目光，回瞪贺君泗：“芷儿说过，谁都有追求所爱的权利！”

    “平姽芷！”贺君泗的瞳孔里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他两步跨到平姽芷面前，气势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上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挑唆我九弟至此？”

    小九纵身一跃挡在她身前。

    “小四！”赵青茵急忙拦住正要再上前的贺君泗。

    平姽芷无力对他解释什么，她拉住小九的衣袖，挣扎着站起，想到小九身前对他说话，却被他拉到身后护住。

    她贴近他耳边轻声说：“小九，你放手吧。再争也没有用，青茵姑娘的心早已给了四哥。”

    “所以才向四哥夺！”小九仍是铁一般的坚决。

    “夺不来的！”平姽芷的泪珠滚落下来。她不知有多后悔导演这出闹剧戏弄小九。如果不是方才鬼迷心窍，小九得知真相时，反应是否不会这么激烈？

    “小九，你的心意我都了解。可我心里只有君泗一人，是我亲手捧着我的心交由他来保管，你夺走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他不会让你夺走的。”赵青茵极尽温柔，想融化小九的钢铁。“日后你成为商贾大家，走遍大江南北，见到的女子多了就会明白，我赵青茵只不过是沙漠中最不起眼的一粒细沙，并非你所渴望的玫瑰石。今后你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

    “小九，其实我忘了告诉你，有句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平姽芷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天涯何处都只有一个青茵！”他吼着，声音充斥着满满的伤痛。平姽芷刚想再劝，忽听他的声音又响起，变得轻轻的，哑哑的：“你们走吧。”

    三个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小九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放手。

    贺君泗拉着赵青茵离开时，她的泪才流下来，这辈子终是负了小九的一片深情，再也无法弥补。她紧紧握住君泗的手，借君泗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强忍住回头再看一眼小九的冲动。从此那个只知道低头干活从不说话的黑瘦小子，那个在半夜来到后山看到她洗澡得知她是女儿身份的少年，那个兴冲冲拉了四哥来给她认识、同她一起喝酒的贺君玖，将永远退出她的生命，她的世界从此只属于贺君泗，这个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未来的男人。

    贺君泗向着大门走去，没有停留，没有特意告知任何人，便带着赵青茵踏上了回池阳的路。他本以为也许明年、也许后年，再有机会回到家中时，和小九的隔膜就会消减。却不想在离开的第三天，接到了贺家派来的快马传书，吩咐他忘记贺君泗的身份，愿意继续从军也好，愿意远走他乡隐居也罢，总之，不能再与贺家联系。

    “小九，”平姽芷转到小九身旁，看他默默的盯着贺君泗和赵青茵离去的方向，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想要解释，“其实我……”

    “青茵是除了我娘之外，第一个肯和我说话的女子。”

    小九同时出声，声音盖过了平姽芷。他退后几步，在台阶上坐下，眼光却没离开那个方向。

    “我从小跟着爹长大，除了八个哥哥，谁也不认识。后来追随四哥从军，当了一年火头军，给赵大伯和赵青帮忙。那个时候，我不屑做这些，以为男儿就当上阵杀尽匈奴兵。我谁也不理，赵大伯很讨厌我，兵士们也不喜欢我，只有赵青肯跟我说话。有一夜，我睡不着，不知不觉走到后山，见有人在山涧中戏水，就好奇去看，没想到被我发现赵青竟是女子。她告诉我她叫赵青茵。我带四哥去找她喝酒，她也就认识了四哥。后来我被调去喂马，青茵还常常来看我，陪我说话。这辈子除了娘，只有两个女子肯跟我说话，一个是青茵，另一个就是你。”

    小九终于把目光从那个方向转开，落到平姽芷的脸上，那对比水晶还纯净透彻的眸子一尘不染，却藏着淡淡的伤痛。“但以后，青茵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平姽芷默默的听着他说，看着他的侧脸，刀刻般的轮廓显得冷冷清清。原来小九是如此孤独的孩子，她竟然还用这件事来戏弄他。她心中愧疚，很想跟他说她知道错了，她对不起他，但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只能笑得尽可能温暖，希望抚慰他孤独的心。

    “我会跟你说话，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管是我睡了还是晕了，只要你拍得醒我，我都会跟你说话！”

    小九静静的望着她的眼睛，冷不丁说了句：“你和平姽芷真不一样。”

    她故作镇定的笑笑，听小九继续说：“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她穿了件绿色的衣裳，美极了。我就满山遍野去找，终于被我找到了全新野最漂亮的青虫，送给她当礼物。可当她睁开眼看见手里的礼物是只青虫的时候，她竟然把它给扔了，尖叫着摔在地上，还跑去找八哥告状，八哥当着我的面把那条青虫踩得稀巴烂，地都染绿了。”

    “你怎么能这么戏弄人家小姑娘？”平姽芷猛咽了几口唾沫，强压住呕吐的欲望，要不是心有愧疚，她真想跳起来说一句你活该。

    “我没有戏弄她！我就是觉得她的绿衣裙跟那只青虫一样美。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理我了。”小九满脸委屈，“她不喜欢我的礼物可以还给我，不能让八哥毁了它呀！”

    平姽芷撇了撇嘴，衣裙跟青虫一样美？这什么形容啊！看来以后都不能再穿绿色衣裳了，黑色也不行，万一他送只蜈蚣蝎子之类的，怎么吃的消？

    “以后送女子礼物，不可以送青虫，所有虫子都不能送，没人会喜欢的，记住了吗？”平姽芷斟酌之后，还是决定从根本上断了他这个念想。

    “记住了，你说过的话我都记住了！”

    他面色变得和缓，平姽芷却更觉得惭愧。她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要坦白了：“小九，其实我今天，很对不起你。我，是想戏弄你，才骗你去跟青茵表白的。”

    “为什么？你知道四哥和青茵……”

    “不知道，不知道！我发誓，我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平姽芷连连摆手，小九眼中涌起的波涛才平静下去。“其实是因为你骗了我，没告诉我字条上的真实内容，我就想戏弄你一小下。”平姽芷低下了头，难为情的说。

    小九点了点头，沉默着，没有出声。

    平姽芷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小九的脸色：“你生我气了？”

    “那张字条是苏遮写的，五哥一定不知道。他若想让你照顾，直接叫你就可以了，何必让苏遮写字条呢。所以我想，他不愿你知道他生病一事，于是就自作主张改了内容。”

    小九一丝不苟的解释让平姽芷更加无地自容，他所作所为全是出于善良的本心，他比自己更加了解贺君武的心意，可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他遭受了身体和心灵上巨大的伤害。赵青茵的拒绝也许会在小九的心里埋下阴影，那么她犯下的错可能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弥补了。

    “我送你回去吧，给你包扎上药。”思量之后，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不必了，这点伤我自己能行。”他带血的脸上淡定而坚毅，“你回去看五哥吧。”说着，他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回去多穿些衣服！”平姽芷在他身后高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平姽芷的心底一阵细微的涌动。这个冷冷的少年仿佛一瞬间长大了，有种叫作安全感的东西在他体内极速生长着。还是他一向如此，只是自己之前没去体会？

    平姽芷悻悻的回了汀芳小筑，苏遮正好给贺君武送午饭，她便一声不吭的跟着进了屋。

    贺君武见她回来，便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唉，别提了，去给你当录音机了！”

    “什么？”

    平姽芷笑着摇了摇头，把贺君泗和赵青茵的事情讲给他听。她看着贺君武的眼睛里闪过惊讶、动容、震撼、感慨，良久才恢复平静，神往地说了句：“真是奇女子！四哥好福气啊！”

    “他们最后会幸福快乐的，对吧？”平姽芷也有些失神，怔怔的问。

    “会的。”贺君武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窗外，散乱而没有焦点，没人看的出那里藏着什么样的情绪，然而他的心里，瞬间做了一个决定，放四哥和赵青茵自由。

    天阴了下来，又有雪落。苏遮往火盆里多加了几块木炭，热气还没笼上来，屋里有些微冷。

    “贺君武。”平姽芷低着头轻叫他的名字。

    “嗯？”

    “我今天很不开心。”

    “为何？”

    “我错怪了小九，还戏弄了他。”

    “发生了什么事？”

    平姽芷抬起头，怒视苏遮：“都怪苏遮，明知道我不识字还写什么字条！”

    苏遮一听，连忙冲着贺君武咿咿呀呀的比划。

    “他比什么呢？”

    “他说都怪你自己不识字，学了这么久还学不会，真是笨得可以！”

    “啊？”平姽芷转头瞪苏遮，苏遮连连摆手，一脸委屈。平姽芷立刻明白了，一挑眉，对贺君武嗔道，“是你说的！”

    贺君武轻笑出声。

    “唉，算了算了，”平姽芷使劲甩了甩头，“谁叫我戏弄了小九，就算你替他报仇了吧。”

    “你到底对小九做了什么？懊悔成这个样子。”贺君武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

    “算了，不提了，你是不是要喝粥了？来，我喂你。”平姽芷从桌上拿起了碗。

    “我又不是断手，为何要喂？”

    “我补偿不到小九只好补偿在你身上呗。”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去盛了碗粥，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轻轻呼了呼，“来，张嘴，啊——”

    贺君武愣住了，不知所措。从小到大，他从没被人这样喂过粥。

    “快，张嘴啊，乖。”她温柔的目光仿佛磁石一样将他的灵魂吸了进去，他像被施了魔法，乖乖的张开嘴，喝粥，咽下去，一股暖流顿时从喉头直流入心田。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君山满头是汗，一脸惊恐。

    “不好了！小七出事了！”

    汤匙跌落，粘稠的粥洒在被子上，星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