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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脆响,平姽芷追上去的时候,只见地上断成两截的木兰簪和面对梅树浑身发抖的平椒兰。
“姐姐,你怎么把簪子摔了!”平姽芷冲上前,捡起木簪,扳过平椒兰质问。
“摔了又怎样!骗我说只要我戴着簪子,老爷见了就会留下我。可现在如何?非但没有留下我的意思,看我眼神那么冷淡,却对你频频嘉许,一副要留你在身边的样子!”平椒兰咆哮着,眼含泪光,双拳紧握。
平姽芷气不打一处来,好心好意帮她,倒全成了不是。
“老爷喜欢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你越是这样急功近利他越会疏远你!就算他最终没留你在身边,你大好年华,还有大把人选可以选啊,何必为他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你不会懂的!”平椒兰倔强的将头扭向一侧。
“是你不懂!”平姽芷转到她身侧,偏与她对视,“你明知道这支簪子是小五的故人留给他的,对他意义非凡,你却将它摔碎。你到底明不明白小五对你的一片深情!”
“芷儿,我与兰歌姑娘只有兄妹之谊,朋友之义,并无其他。”贺君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平姽芷回过头,面对他波澜不惊的一张脸,却似乎看穿了他心底的痛,不由得朝他走过去。
“如今木簪已断,兰歌姑娘所求,恕君武再无能为力。”说完,贺君武拉起平姽芷,头也不回的往来处而行。
平姽芷被他拖了两步,猛地甩开他的手,回去将断成两截的木兰簪往平椒兰手里一塞,又回到贺君武身边。她拉了他的手,疾走两步就快跑起来。
天很冷,两只手也都冰凉,却在交握中渐渐变得温暖。她握得很紧,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刻,在这白雪细落,梅花郁香的世界,她要带他逃离看似美得精致却伤他太深的地方。
跑了不知多久,她的身体被他牵扯,停了下来。她喘着气盯着他低垂的眼睑,看不到那后面的情绪。他的手指在她手里微微一动,她才觉察这样不妥,急忙松开手,面颊霎时变得桃红。
“芷儿,我不进去了,就跟老爷说,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去。”
“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还是等宴席完了,和爹一起回吧。”
平姽芷点点头,贺君武对她挤出一丝笑容,转身而去。她还是忍不住叫了声:“小五!”他回过头。
“你,你想哭就哭吧。”
意料之外,贺君武反而被逗笑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哭?”
平姽芷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贺君武则是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
“谢谢你。”
“你不该搅进来的。”
两个人的话都很莫名其妙,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却不甚明白他的。仔细想了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愿意搅进来!还不都是你非让我演节目!”
贺君武好笑,她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不明白也有不明白的好,就顺着她的意思回话吧。
“我都说了你为人伶俐,一定有好主意,你那些奇怪的游戏酒令呢?谁让你跑去背什么文章!”
他满口责备,她却一脸委屈:“我哪儿知道他家里有个女儿,还缺个伴读呢!”
贺君武看她低着头搓着手的懊恼样子,只好好言安慰:“已经没事了,他不会带你走,你也不用当什么伴读。”
“真的?”平姽芷开心的跳起来,“你说的那个陋室主人是谁?是因为那个陋室主人他才肯放过我的对不对?”
贺君武一笑,不答反问:“你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会写这么好的文章?”
“我……”平姽芷低下头,脑筋急转。“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天涯海角,是被一个人带来汉朝的,这篇文章就是他写的。”平姽芷垂下头,暗自叹息,很久没有想过21世纪曾爱着的男人,以为是上一辈子的事,喝过孟婆汤都不记得了,谁知道如今再想起,竟然还隐隐的心痛。
贺君武听过她这段声泪俱下的弃妇史,无意勾起她的伤心事也于心不忍。他从怀里掏出一枝木簪,递到平姽芷面前,柔声说:“别难过了,这个送你,算作新年礼物。”
平姽芷接过簪子,惊讶退去后,一抹浅笑蕴结在唇边。
笔挺的花茎,圆形的小朵花瓣,颜色磨得比周围都浅许多,能看出不是兰花,可这簪花是芷花吗?怎么手工和送给平椒兰的木兰簪差距这么大呢?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气闷。贺君武喜欢平椒兰,可平椒兰的目的却在王莽,那自己又算什么?刚才他握住她的手,不让王莽留下她,为的又是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你送我的簪子怎么做工这么差?比送给姐姐的那支差远了!”平姽芷嘟着嘴,簪子在两只手指间转着。
“你也不喜欢?”贺君武的眼中流露出自嘲的意味。
“喜欢——”平姽芷故意拖长声音,“送我什么我都喜欢,都会珍惜!”
贺君武释怀一笑,抢过簪子:“这是我亲手雕的。第一次在这么小的物件上雕刻,有些粗糙了。你若不喜欢,我拿回去细雕了再给你。”
“不必了。”她抢回来,紧握在手里,“这样就很好。”
“那以后可要带的!”
“放心,现在就带!”她随手将簪子插在发间,歪着头一副请君品评的样子。贺君武被她逗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平姽芷轻抚着头上的木簪,笑容在脸上荡漾开。
平椒兰将平姽芷塞回来的木兰簪越攥越紧,断面刺破了她细嫩的手心,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开放出一朵一朵的血红梅花,又融化在冰雪之中。
既然最后一次也落了空,那么从此之后,就只有依靠自己了。平椒兰咬紧牙关,生生逼回了眼泪。
再回到宴席的平椒兰已经变回歌舞坊中的娇弱妩媚。刚想坐回末席,王莽突然开口:“兰歌姑娘的歌声冠绝新野,君泗恐怕还从未听过吧,不如就请兰歌姑娘唱一首为君泗洗尘。”
“好啊!正如我意。”贺君泗淡淡一笑,身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舒服。
平椒兰站在原处,轻握受伤的右手,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搏,立刻迫使自己绽放出往日勾魂摄魄的笑容:“这首歌我想清唱给老爷听。”她鼓起勇气,迎上王莽诧异的眼神,对他露出自以为极美的笑容。
那飘忽如昙花一现的笑容,让王莽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甚至以为是当年那位佳人又出现在他眼前。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头上的木兰簪不见了,是因为恨吗?王莽的心如同凌迟,一片片被撕裂。许多年前,一个绝代女子用这首歌敲开了他的心扉,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能给她,只能听着她用这首歌与他诀别。时隔多年,当他以为自己淡忘了一切时,却又一滴不漏的全记起了。心悦君君又怎会不知,只是装作不知罢了,给不了的也就不愿承诺。殊不知这种痛苦甚过一切,如虫蚁般一点一点噬咬着心,直到吃干抹净。如今旧事重演,是再痛一次,还是弥补当年的遗憾?
平椒兰的歌尚未唱完,王莽已起身离去。她的歌声未断,只是在王莽擦身而过时,轻轻颤抖。歌声中的清雅不见,全化为“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无奈与绝望。
她的目光散乱,氤氲着浅浅的水雾,落在前方王获坐席的不远处,王获唇角勾起,以为那水般柔美的目光全付给了他。她身侧的王安微微垂首,心中苦涩,那水般柔美的目光,不是投给他的,也不是投给宴厅中的任何一人。
王莽离去后,贺之祥也借口离开。宴厅里的诡异气氛似乎完全化解,一派原本就该属于新年的欢歌笑语。
平椒兰与王获、王安、贺君逸坐到一起,胡乱的碰着杯。王安奏琴,平椒兰高歌,王获击箸打拍子,贺君逸则摇头晃脑的听,身子却越坐越远。小九自斟自饮,不知为何,怎么都不肯和贺君泗碰杯。贺君泗任由他一杯一杯的灌酒,也不管他,只是默默的陪着他边喝酒,边叹息。
几杯酒下肚,平姽芷的眼前已经模糊起来。来到这里半年多,第一次身处贺府之外却没有贺君武在身边,心里莫名其妙的失落无助。看着弹琴的王安,唱歌的平椒兰,平姽芷仿佛又见到了那年公司年会上为她弹吉他的Vincent。他是同事介绍来的外援吉他手,两人却因为排练而相爱,她甚至在最后换了歌,特意学了首《Vincent》唱给他听。那时的他们,他弹她唱,四目相对时激起朵朵爱的火花。然而如今相隔2000年,一切都像前世的一场梦,永不能再续。她一杯一杯的灌着酒,泪水混着酒液滚落。
酒宴结束时,天已黑透。贺之祥进屋来接自家儿子,却见到一屋子的人醉得东倒西歪。
贺君泗看着贺家的马车离去,才接过赵青递上的缰绳,翻身上马。赵青也纵身跃上马背,与他并肩而行。马蹄踏雪,沙沙作响,更显得入夜后的长安,静得怕人。
风卷起贺君泗大红的袍角,像肆意的火焰舔向赵青。四下无人,他一把抓住了赵青的手。赵青瞪着贺君泗,眼中的英武却渐渐退去,转而浮上一层柔光。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九我们成亲的事?”
贺君泗叹了口气:“先斩后奏,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爹交代。小九,过几天我亲自对他说吧。”
赵青低头不语,空气中凝结着沉寂,只有马蹄不断向前。
王家门口,王安和王获将平椒兰送出来。
王获大醉,已经走不稳,贺君颀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搀扶。
王安也醉了,虽然还不至于让人扶,但贺君旒还是很有心的跟在主人身后一步不落,若他走不稳,他定会第一时间上前护住主子。
“请两位公子留步吧。”平椒兰在马车前停下,对他们施礼。
“兰歌——”王获一声轻唤,淫意十足,连刚满十岁的小丫头原碧都觉得心房麻酥酥的难受。他的一双醉眼贼溜溜的在平椒兰全身上下逡巡。
平椒兰回头,笑容清淡,看似颔首行礼,实则避开王获的满眼轻浮。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歌舞坊。”说着,他跌跌撞撞的向平椒兰扑过去。
眼看已经将佳人揽入怀中,却有两只手一左一右牢牢抓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能上前。好像送到嘴边的肉却够不着吃,王获强压怒火,向左看,是王安,向右看,是贺君颀。他虽然醉,却不糊涂,火气自然不能发给王安。他猛地一甩,小七孱弱的身躯就被他甩得老远,撞到了府门口的廊柱上。
见小七疼得呲牙咧嘴,贺君旒想要上前,却不敢动,只能紧紧的盯着王获,提防他下一步的动作。
王获闪开王安,大跨一步,拉住平椒兰的胳膊。“我扶你上车。”
“不劳公子费心。”平椒兰露出鄙夷之色,吩咐身旁的原碧,“去拿把矮凳来。”
“不必了!”王获的声音变得冷淡,收敛了笑容。他半侧着头,望向缩在墙角的贺君颀,余光却寸缕不离平椒兰,生怕她跑了似的。“你,过来,趴下,给兰歌姑娘垫脚!”
背撞得让他差点背过气去,刚喘上一口气,就听见王获叫他,小七愣了下,低着头,慢吞吞的踱向马车。
还没近前,王获的一个巴掌就扇过来。“没给你饱饭吃吗?慢得像蜗牛!”
“二哥,你喝醉了!”王安上前拉他,可自己脚下也没根,晃了两晃,手伸到王获身边时,他的又一巴掌已经拍下来,将小七打倒在地。
王安无奈的叹气,酒醉让他浑身都软绵绵的,无力拦阻二哥的荒唐行径,只能希望兰歌快点上车,小七也就免受更多的罪。他身后的贺君旒,双手已经在袖子里攥成铁球一般的拳头。
王获恢复了笑脸,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兰歌姑娘,请上车吧。”
平椒兰看着跪趴在地满嘴流血、却不敢出一声的小七,最终败下阵来,虽然心有不忍,却也只能顺从王获。她屏住一口气,颤颤巍巍的踏上小七的背。
“芷儿,芷儿。”
平姽芷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她睁开眼,努力让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
“Vincent?”
他穿着白色T恤和白色休闲裤,还是那么帅。
“你来了?你终于肯来救我了!”
眼中涌上的水雾让Vincent的身影模糊起来。
“坏小子!”她挣扎着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人一起跌回床边。她躺在他的腿上,紧紧搂住他,嘿嘿笑着。
“你别想再跑了,我从船上掉下来你也不救我!这下好了,又落回我手里,罚你一辈子陪着我!”她的头使劲蹭着他的小腹,“不说话?不愿意啊!”
“愿意。”声音虽然极轻,她还是满意的笑了。
“还记得我们的那首歌吗?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清晨的阳光冲破云层,照进屋里,落在平姽芷的脸上,浓黑的睫毛闪闪发光。她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感觉到双手抱住的,是一个暖暖的身体。
Vincent?她想起昨晚见到了他。难道是回去了?她眨巴眨巴眼,这不还是她在贺家的屋子吗?难道Vincent也穿越到这儿来了?她急忙挣扎起身,盖在身上的毯子掉在地上,她顿时惊呆了。那双盯着她看目光散乱的眼睛,那副故作镇定的神情……贺君武!
“啊——”她惊叫起来,莫非自己就这样抱着他睡了一晚上?那么昨晚梦里说的那些话,唱的那首歌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你叫了一夜的温森,可是负你之人?”在她叫完换气的空当,贺君武故作淡定的问。
平姽芷点了点头。叫了一夜?听着怎么像说叫春的猫?
“那首歌,很好听,只是……”
“那是我家乡话!”平姽芷红着脸抢答,看来不是梦,全是真的了。
贺君武点点头,立刻站起身朝屋外边走边说:“小九昨夜也是大醉,我去看看他。”
“小九也喝醉了?”平姽芷坐在床边探着身子追问。
“嗯。”贺君武跨过门槛,一步不停。
平姽芷又呆坐了会儿,忽然笑了,“他害羞了。”
她站起身,来到窗边,轻轻闭上眼睛。阳光笼罩着她,照亮了心底的阴霾,霎时一片晴朗。一道白色身影缓缓走来,她听到心底一个声音问:“这下你落到我手里,罚你一辈子陪着我,你可愿意?”另一个声音温和而轻柔的回答:“愿意。”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十指虽然冰凉,心中却温暖踏实。
她迎着明媚的阳光睁开眼睛,阳光深处,Vincent的身影带着潘雨的脉脉深情渐渐后退,越来越淡,在历史的长河中,他和她最终都成为21世纪的一抹残影,随风散尽。而她是汉朝的平姽芷,她不要2000年后的回忆,只要今天的阳光,她只要他,生命中这个谪仙般的男人,她要他开怀,带他远离伤害,她要让他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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