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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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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府门口停下一乘软轿,轿外跟着的青袍小丫头一挑轿帘,两只纯白色貂皮小靴落在地上,随后一挑倩丽的身影从轿中俯身而出,站定后,抬头望向贺府大门之上的牌匾,露出一抹浅笑。只见她头簪一枝九天落玉簪,一颗乳白色的珍珠刚好坠在眉心,盈着莹润的光泽,照亮了光洁饱满的额头。鬓发长垂而下,在腮边轻荡,眉目含情,明眸如琥珀般剔透晶莹,樱唇红润,含笑上翘。身披淡青色披风,银狐毛围领住白皙挺拔的脖颈,月白长裙曳地,裙摆处绣着几枝碧绿挺拔的花茎,顶着明黄色蕙兰。她头饰并无珠光宝气,妆容未曾浓妆艳抹,衣装亦非华贵妖娆,可亭亭玉立于这积雪未消的银装世界中,脱去了脂粉气,更显得精雅,豆蔻年华的自然清新尽显无遗。

    三年的光阴,当初那个粗脂俗粉的平椒兰不仅变成了新野最红的歌姬兰歌,更出落成天仙下凡般的气质容颜。

    门内抢出一道红色身影,流云髻,梅花簪,妆容清淡却勾勒出秀丽眉目,喜笑颜开更平添几分俏皮。

    她小跑到平椒兰身前,拉住她的手:“姐姐!你可来了!”

    一红一青两条倩影,一样的纤挑,一样的清纯绝色,只不过一个清新中略带妩媚,一个娇憨里透着纯真。

    “姐姐又越□□亮了!”平姽芷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位白得的姐姐,就凭她在歌舞坊拼死相救,在平姽芷心中,她已经是亲人了。

    平椒兰莞尔一笑:“妹妹也一样,比起上次,已是判若两人了。”

    “那是当然!那时候整日提心吊胆,怕挨打怕死的,如今在贺府舒心多了。心情好了,精神就好!”

    平椒兰笑嘻嘻的用带着几分神秘的语气问道:“听说妹妹如今能做汀芳小筑的主?”

    平姽芷急忙摆手,一脸无奈:“姐姐可千万别听那些传言,我根本没……”

    话没说完,门里的王获紧挤了两步,小跑到平椒兰身前:“兰歌姑娘,你可来了!”

    平椒兰没抬眼,只是淡淡一笑,平姽芷拉着她就往院里走,也不去理面容扭曲的王获。擦肩而过时听到人群中的贺君颀小声嘟囔:“哥哥,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呢!”

    “是啊,若能娶来做妻子岂不美哉!”是贺君旒的声音。

    平姽芷暗笑,看不出,这两兄弟还挺色,带伤坚持观赏美女。再回头看身后的一片家奴,皆露出心驰神往之色。

    “芷儿!”

    身后传来贺君武的声音。平姽芷回过头,平椒兰却站着没动,背对贺君武。

    “去看看小七的伤势怎样了?我把药给了小六,可他粗手粗脚的,你去帮小七上药吧。”

    “哦。”平姽芷应了声,心里浮上一丝疑惑,不知道是他的表情还是语气,触动了她细微而敏感的神经。

    “去吧,我带兰歌稍事休息。”说着贺君武走到平椒兰身边。

    你带?这里又不是你家,你往哪儿带?平姽芷有些不快,却也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只好不情愿的松开平椒兰的手,循着正在渐渐散开的人群找贺君旒和贺君颀的身影。一回头,平椒兰和贺君武已经一前一后的往庭院深处走去。

    平椒兰踱到一株枯枝桃树前,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抚过树枝上的积雪,把目光投向远方。

    “兰歌!”一声呼唤,贺君武已经站在她身后。

    她没有回头。“有什么话一定要支开小妹才说?”

    贺君武走到平椒兰面前,赞赏的看着她:“你今天这身打扮,最衬兰歌这个名字!”

    “怎么?难道我平日的打扮都衬不起五公子赐的‘兰歌’二字?”平椒兰依然不抬眼看他,手指在树枝上来回蹭着。

    “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平日已是很好,今日最好!”他温润的笑容足以融化冰天雪地中的一切。

    平椒兰却仍低着头,微微一笑:“五公子不会就是特来恭维我的吧。”

    “昨日……”他只说出两个字就停住,吞回了已排好队等着出口的一大段话,只用了“意外”两个字代替。“意外得了幸运钱币,不如将它送给你,保佑你心想事成。”说着,他摊开手掌,手心躺着一枚五铢钱。

    “真能心想事成?”平椒兰望向钱币的目光透着贪婪,脸上却摆出一副冷淡的表情。

    “若你有什么心愿,对它说,它定会帮你实现。”

    “那多谢了。”平椒兰从贺君武的手中抓起钱币,握在手心,紧贴着心口,闭上眼睛许了个愿。贺君武的手微微合上,背到身后的同时,攥紧了拳。

    贺君武笑望着平椒兰许完愿后变得酡红的脸:“兰歌许了什么愿?”

    平椒兰笑而不语。

    贺君武见她不开口,似乎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从怀中摸出一枝木簪,递给平椒兰。“这支木兰簪送你,新年礼物,你可喜欢?”

    平椒兰嘴角一勾:“喜欢。”

    “喜欢就好,我为你簪上。”

    贺君武前去一步。平椒兰站着没动,任他将木簪插入她的发髻。她今早特意用了蕙兰制成的头油梳头,发丝间熏着清淡的香气。木兰簪做工精细,簪柄上的枝叶条条脉络清晰精致,簪头上两朵兰花,一朵挺拔盛放,一朵娇羞含苞,情绪寓于簪中,比真花还要栩栩如生。桃木雕成的花簪,在平椒兰的发间如同开出了幽香的奇葩,平添了几分清新气质。贺君武沉醉的眯起眼睛,翘起的嘴角微微颤动。

    平姽芷帮贺君颀上完药,一个人在王家院子里转来转去,终于迷了路。转过一道回廊,小拱门掩着一座小小的园子,看似破旧,园中却还有些枯枝花树。平姽芷正想好奇的探头,一眼就看见贺君武和平椒兰。远远望去,一白一青两条身影真是一对璧人!

    平姽芷惊讶得捂住嘴,原来贺君武喜欢平椒兰!难怪要想办法支开自己。也难怪贺君武一直以来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恐怕也是为了自己能在平椒兰面前美言几句,毕竟冒牌妹妹也是妹妹嘛。

    可仔细看了会,她就发现,情形很是不对啊。贺君武一脸温柔的微笑,可平椒兰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淡样子,美虽然是极美,却看得人心寒。贺君武将木兰花簪插在平椒兰头上时,平椒兰眼中闪过几分不情愿,身子有些僵硬,梗着劲,似几分闪躲。但这些贺君武是看不到的。

    簪子插上头,平椒兰立刻行了个礼:“多谢五公子的礼物。我先下去准备,等宴席开了再叫我去献歌吧。”说着,昂首而去。

    “东厢是二公子吩咐给你休息的,原碧稍后就来。”贺君武望着平椒兰的背影,笑容依旧,“这支簪子乃一位故人遗物,只求姑娘喜欢,不要再像那只妆镜一样,轻易送人了。”

    平椒兰脚步一顿,并没回头,径直进了东厢房。

    平姽芷站在门边,看见贺君武目送平椒兰离去后,站到刚才平椒兰站的位置上,握住她摸过的树枝,背着身子。她脑海里现出贺君武眼神迷离,嘴角含笑的怀春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两步跨到贺君武背后:“你知不知道你送人家礼物人家根本就没正眼看,你还亲手给她带上,你看不见她当时的表情多不情愿,她根本就不想让你带,又不好意思驳你面子。连我都看出来她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平姽芷气闷的瞪着贺君武的背影,话一股脑儿的吼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知道。”贺君武轻轻撂下一句,转身走了。

    平姽芷瞪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的跺脚。

    宴厅。

    贺之祥陪着王莽走进来,众人急忙起身相迎。王莽和蔼的笑着说:“不必客气,都坐吧。”

    众人落座,有家奴将酒菜奉上。王莽先自斟一杯,举杯朗声道:“宇儿、获儿、安儿,一起举杯,敬贺老爷一杯。”三人同时站起敬贺之祥。贺之祥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多谢王老爷设宴款待才是。”

    “之祥一定要喝这杯酒。这些年在新野蒙你照顾,我一直当你挚友兄弟。”

    贺之祥顿现惊喜之色:“能得老爷厚爱,视之祥为挚友兄弟,是之祥前世修来的福分!”

    “那就喝了这杯酒,受了我们的敬。”

    贺之祥欣喜的举杯,一饮而尽。王莽喝完,将酒杯倒置,意为酒已尽,诚已至。贺之祥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开了花。

    酒过三旬,王莽笑看着王安:“王安,今年安排了什么节目?”

    王安笑了笑,“今年的节目是与二哥、君武一起筹划的。”

    王莽目光温和含笑,望向贺君武:“哦?往年见过君逸的新奇玩意,君尔的箭术和君泗的刀法,今年可是小九献艺?”

    贺君武起身回话:“非也,往年献武,今年献文。元寿元年,也图个新意头。”

    “好啊!献文,果然有新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王莽一捋青须,垂眼低笑。

    正说着,忽听身后环佩叮当,贺君武回头望去,进来的果然是平椒兰。打扮没变,只是少了自己亲手插上的木兰簪。他颓然坐下,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喝酒。

    平椒兰缓缓走上前来站定,亭亭玉立,已是绝世无双,又轻轻屈膝行礼,颈项微倾,睫毛低垂,仿佛一株弱柳,青嫩不堪微风。忽一抬头,睫毛忽闪,如蝴蝶振翅,一抹笑容惊现,倾国倾城。侧手边的王宇王获两兄弟已是呆了。众人皆有些失神,王莽回过神来时眼光先瞥了下自家儿子,看着王宇王获的呆傻样子不禁满眼厌恶,再扫向王安时,见他刚刚回神,露出一点微笑,最后目光落在了自顾斟酒的贺君武身上,见他竟然完全没为美人所动,有些惊讶,随即换上了赞许的目光。

    王获起身:“爹,这就是新野最红的兰歌姑娘。今日兴致好,不如让她为各位唱上一曲,助助酒兴可好?”

    王莽淡然一笑:“我长居府中都听得姑娘芳名,恐是犬子常去叨扰。”眼光扫向王宇、王获,这两人立即红着脸低下头去。“今日有幸得姑娘献歌一曲,王某必洗耳恭听。”

    王莽对兰歌坦然的笑,谦谦君子一般的气度令平椒兰的心轻轻飘了一下。她立即回以柔媚一笑,眼波流转,对面的王莽却不躲不闪,坦然接下。她的一波柔情在他深邃的眸子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无影无踪。

    原碧抬了琴来,平椒兰坐在琴前,玉指轻抚过琴弦,未成曲调已先有情,如涓涓细流淌过门前,顿觉一阵清风铺面,青山绿水仿佛就在近前。她玉指轻抬,在空中一划,青山绿水骤然不见,一朵朵梅花在枝头粲然绽放,一颗颗梅子散发馥郁甜香,空气中萦绕着浓浓的柔情。歌声清扬,漂浮在跳跃的琴音之上,承载女子的深情,缓缓而行。有美妇现于歌声之中,笑颜如花,脉脉含情的明眸勾魂摄魄。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贺君武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摽有梅》,她的心思再明显不过,竟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他自嘲的笑了,她太急功近利,而自己……他顿时觉得喉头发苦,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琴声戛然而止,歌声却似乎故意比琴音收晚一拍,流露出清脆的真声,令人耳畔生花。

    平椒兰十指仍搭在琴弦上,目光已先一步去探王莽的脸色,只见他双眼微闭,轻捋青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听姑娘弹琴唱歌,果然如临仙境。”王莽品着酒,淡然出声,“但始终觉得还是最初试音之时的随手一拨更令人难忘,就如姑娘的名字,兰,歌。”

    平椒兰如雷灌顶,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她含泪望向王莽,上首这个男人,是新野的天,她每日在歌舞坊中,听着人们对他的赞誉,听着人们传说他少年时的孝顺、聪敏、有为,已对他倾心不已。他曾经是大汉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即使落于新野,她也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振翅,一飞冲天。可她根本不知道这只鹰什么时候腾飞,所以必须抓住这次与他见面的机会,她要他留她在身边,她发过誓要做人上人,只有这一个机会,她必须抓住这根孕育着勃勃生机的常春藤。即使她只是一条变不成蝴蝶的青虫,也要做攀得最高的那条。她精心打扮,知道他那样的谦谦君子不会喜欢歌舞坊中庸脂俗粉的歌女,所以她装扮得素雅清新。她唱《摽有梅》,希望能打动他,可惜她落空了,希望破灭了。

    “爹,其实兰歌姑娘她……”

    王获站起身,想为兰歌辩解,王莽不慌不忙的打断他:“兰歌姑娘落座吧,既然来了,就是客人,一起喝杯水酒。”

    王莽话音刚落,已有家奴撤了琴。平椒兰强忍住眼泪,站起身来,坐在席尾。

    平姽芷一副讥讽的干笑,捅了捅贺君武的胳膊:“五公子,你表错情了,姐姐的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

    她瞥着贺君武,一心想激怒他,才能痛快一点,可见他仍是淡然神色,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似的,只顾喝酒,心里又有些淡淡的哀伤,憋闷着,很不舒服。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更不愿意承认存了这样的心思,只好扭过头,不看他,却听见耳边传来贺君武的一声叹息:“你看出来了?”

    “那么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平姽芷仰起头看着上首的王莽,“怎么才能帮姐姐达成心愿呢?”她故意阴阳怪气,存心想让贺君武生气,另一层心思,她也真想帮平椒兰。虽然她知道王莽将来会篡汉,名声也不好,更恐怖的是会被农民起义军推翻死于非命,但想到平椒兰刚刚还志在必得的样子此时只剩落寞,她就很想帮她扳回败局,权当报答了当日歌舞坊的恩情。

    “让她戴上木兰簪,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会让她如愿的。”

    平姽芷惊讶的转过头,“你为什么要把姐姐拱手相送?”

    贺君武苦笑:“不是我的,又何谈相送?如果她想要这样,我就送上一程。”

    不知为何,当目光碰到贺君武黯淡的眸子时,平姽芷的心像被人猛地揪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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