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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贺君旒和贺君颀到了。
平姽芷跟在贺家兄弟身后打量着这兄弟两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年纪,衣帽洁净,脚步轻盈,书卷气十足,一看就知道是王莽第三子王安的伴读。而另外一个跟在贺君旒的身后,唯唯诺诺,走路时眼睛永远盯着地,见了哥哥们毕恭毕敬,就连见了贺君玖,他的弟弟,都连连行礼。平姽芷不禁感叹,人养九子也个个不同,命运差距竟这么大,有如贺君逸,人物风流,有所作为,可也有如眼前的贺君颀,只是王莽府中一小奴,见人行礼,地位卑微。不知贺之祥怎么偏偏选中他们两兄弟送到王莽府上为奴,还对外宣称是贺家的养子。
平姽芷正想着心事,忽见贺君颀回头看她,撞上她的目光,急忙转回头低低的垂下眼睑。可不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看,平姽芷冲他微笑,他立即红了脸,低下头。第三次偷看,平姽芷尽量笑得柔和,他才怯生生的盯了她一眼,羞赧一笑,立即转回头,不再看她。
“开席吧!”贺之祥一声令下,一群儿子都开动起来,收拾桌子,端菜摆盘。
平姽芷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问:“现在就开席?不等二哥吗?”
“不用管君尔,他一闻到酒菜香,自然就来了。”贺君逸边忙活着手边的盘子边说。
“大哥又说我坏话!”声音在厅外响起,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随即出现在门口,一身皂黑袍子挡不住肩背处宽厚结实的肌肉。
平姽芷忍不住暗暗赞叹:“瞧这身肌肉,不愧是禁军中名声大造的弓箭手!”
男子的脸从厅外的黑暗中到了灯火通明处,只见他下巴削尖,双眼斜长,眼角上翘,中间一条又长又尖的鼻子,下面是如纸般轻薄的嘴唇。平姽芷又不得不叹一声:“这人的身材和长相实在相差太远了!”
见人已到齐,贺之祥急忙招呼着大家入席。小七见所有人都坐下才敢坐,只有君逸身边有个空位,他本想跟着君旒一起坐,可君旒身边是君武,没有他的位置。他正徘徊着,忽然迎上一道温柔的目光。
平姽芷笑望着他,悄悄在桌下伸出一根指头,叫他过来。他低着头红着脸走过去,站在平姽芷和贺君玖中间,平姽芷眯起笑眼盯着君玖,他只好错了身,坐到君逸身边那个本来留给七哥的位置。小七一屁股坐下,生怕别人抢了这好位置似的,满眼感激的看着平姽芷。平姽芷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只是不想挨着他这张黑脸。”她冲小七纵纵鼻子,吐了下舌头,小七也偷偷笑了。两人一抬头,对上贺君玖冷冷的目光,吓得坐直身子。平姽芷心里打鼓:这么远,这么小声也听得到?
酒足饭饱之后,贺之祥回房休息。只剩下几兄弟,贺君尔提议行酒令划拳,贺君逸摇头,嫌他没有新意,每年最先倒下的都是不胜酒力的小七。贺君武也笑着说如果是行酒令,他又要像每年一样回汀芳小筑了,说完,眼光扫向平姽芷。一旁的君旒已经领会了五哥的意思,便问她有没有什么守岁时打发时间的消遣?目光唰的一下全聚在了她身上。
她一脸难色,心想,我家乡,无非就是打打麻将打打牌,看看电视聊聊天也就过了。可你们这里什么道具都没有呢!看着面前的贺家九兄弟之七,加上自己就是八个人,总不能现做两幅麻将吧。她转着眼珠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以前和同事一起玩过的桌面游戏,那一次刚好也是八个人一起。
“我家乡有一种游戏,很好玩的,不过我需要一些东西,而且需要个地方。”
她瞥了眼贺君逸,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地方就汀芳小筑吧,家奴都能去喝酒划拳,我们自家兄弟为何不可?”
“恩,我看就这么办吧!”平姽芷抢先一步应了下来。
“看来如今汀芳小筑五弟已经做不了主了。”贺君尔一脸坏笑,越发像狐狸了。
平姽芷晃了晃脑袋,21世纪人本八卦的特质,回到两千多年前亦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贺君武更加无奈,不能驳大哥的面子,可不驳大哥就等于承认了二哥的话。他思虑片刻,才说:“既然是大哥提议,那芷儿需要的东西就由大哥准备吧。”又对平姽芷低声说,“你记住,我这大哥本事可大了,天下万物,只要你叫得出名字,就没有他找不到的。以后想要什么,尽管找他。”
“真的?”
贺君逸坦荡的笑着一拍胸脯:“好!我应下了。芷儿,日后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找大哥,大哥就算倾尽家财也会为你弄到!”
“呵呵,那我就先谢过大哥了。”平姽芷心中暗喜,幸亏有君尔这么个八卦之人,不然自己还得不了这个利益巨大的许诺呢!“先不说以后,这次,我要大哥帮我找些彩色带子,还要一些拆散的空白竹简和笔。”
“好说!”贺君逸应下,“准备齐了就到汀芳小筑跟你们汇合!”
其他人跟着贺君武到了汀芳小筑,苏遮欢天喜地的备下茶点。不一会君逸就带来了平姽芷要的东西。
她给每个人发了一壶酒、一只酒杯和一条彩带。众人都照她的吩咐将带子绑在头上。贺君武和贺君逸在竹片上各写下0到10,15和20,每种数字的竹片数量不等,又加进几个空白竹片。她把竹片扣在桌上,开始讲规则:“呆会儿游戏,有人错了就罚酒一杯,壶中的酒先喝完的就算输,就得退出游戏。每个人抽一个竹片,插在头上的带子里,自己不许看,只能根据别人头上的竹片猜所有人的总数。后面每一个人叫的数至少要比前一个人多一。如果觉得前一个人叫的比总数大,就可以喊开,猜对了,前一个人受罚。如果比总数小或刚好等于总数,就算猜错,就要罚酒。如果有人抽到空竹片,就在开了以后,从竹片堆里随意抽一个来计算总数。”平姽芷停下来,看看大家的反应,问,“明白了吗?”
别人点头的时候,小七摇着手说:“芷儿姐姐,哥哥只教我识字没教过算术,这个我不会。”
平姽芷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有人不会加法,可是除夕夜就该大家一起玩,不能让小七一个人落单。她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我坐在你旁边,我绝对不开你,你只管叫就好了,不知道叫多少就顺着前一个人的数加上一。”
小七点了点头,开心的笑着,连声说:“多谢芷儿姐姐!”
一旁的贺君武笑了:“小七,她可不是你姐姐,她只比小九大半岁,我们都是她的哥哥。”
“是啊,我前两天才过十五岁生日,听小五说只比你小一个月呢!”平姽芷脸上堆笑,心里还是有点发虚。在21世纪,24岁生日都过了,无端端到了汉朝,借用平姽芷的生日,反而为这个莫名缩小了的身体重吃了碗十五岁的生日面。
君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红着脸说,“那,多谢芷儿妹妹。”
“如此说来,如果上家猜的数正好是大家的总数,我开,必然输,不开,下一家如果开,我也是输。”小九冷着脸,打断了大家哥哥妹妹的认亲。
“对!”平姽芷真的有点佩服这个酷酷的小弟弟了,不仅饺子包的好,头脑也如此清醒。“没有问题了吧,那我们开始吧!”
游戏一开始,大家边问,平姽芷边讲解,三局过后,连最晕的君山都掌握了规则。平姽芷坐在小七身边,不管他叫什么数,她都不开,好几轮下来,君颀壶里的酒一滴也没少。可平姽芷的下家坐着贺君武,他每次抽了竹片插在头上,就垂着眼也不看别人头上的竹片,只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轮到他叫的时候,要么加一,要么就喊开,弄得自己和平姽芷都喝了不少酒。平姽芷终于忍无可忍的要求他和旁边的君旒换位置。
换过位置之后的君旒每次都猜得很准,除了两次有人抽到空白竹片,他运气不好之外,其余每次贺君武喊开都是君旒赢,贺君武的酒很快就喝完了,第一个出局。平姽芷正惊叹贺君旒是个真正的天才时,竟无意间发现他在抽竹片时偷看。她犹豫了半天,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就没有指出。
贺君尔在贺君武下场后就扮演了和他一样的角色,只会喊一个字:开。于是每次都是君山输,很快喝光酒,成了第二个出场的人。
又一轮,君旒抽竹片时刚想偷看,就被君尔一把捏住手。“小六,你偷看!坏了规矩,理应自罚喝光壶里的酒!”
“二哥,你没看错吧!我哪儿有偷看!”君旒满脸堆笑,目光闪躲。
“你别耍赖了,我也注意你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戳穿你!”平姽芷也面带愠色。
“哦!小六,原来我出局是你一直害我!”君山一脸委屈,“你还不快点喝光壶里的酒,立即出局!”
君旒敛了笑,瞪着君尔:“二哥,你好样的!”仰头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恶狠狠的瞥了眼平姽芷,愤然出了屋。
贺君武坐在一旁看着君旒的背影,抿了口酒,淡淡的笑了。
“既然我是被小六害的,是不是应该让我重新入局,哪怕只给我留半壶酒?”
君山可怜巴巴的望着平姽芷,还没等她说话,贺君玖就冷冷出声:“游戏如战场,出局如战死,哪有重新来过之说?三哥你愿赌服输吧。”
“可是……”君山还想辩解,又被君尔打断:“君山,小九说的没错,是你自己没有发现小六偷看,被阴被害都只能怪你自己。芷儿也有责任,是你不出声才纵容了君旒一再犯错,害了君山。”
“你不也发现了没说吗?”平姽芷听君尔把责任推给自己,不由得怒从中来。
君尔一脸无辜的摊开手:“我是刚刚才发现的,立即就指出了。”
平姽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想:“鬼才相信你刚发现呢,分明是想顺势把君山搞出局才一直不说的。”
“好啦!游戏而已,弄得跟战场一样,听了都心寒,还有什么意思?”贺君逸淡淡开了口。
这个大哥的话还是很好使的,大家都闭了嘴,贺君山悻悻的朝着正在召唤他的贺君武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贺君武给他倒了杯酒,他气闷的仰脖灌了进去。
游戏继续,这次贺君玖变成了神童,每局叫到后面,他都能准确的叫出比总数少一的数,小七每次都在他的数上加一,不管平姽芷开或不开都是输了。平姽芷眼睛不错的盯着贺君玖,想抓出他作弊的证据,可他好像真是神童在世,每次都猜得很准,却没有一点作弊的迹象。平姽芷无奈的喝光了最后一杯酒,出了局,却不肯离开桌子,盯着他们继续玩。君逸开始被围攻,很快出局。
看着场上最后的三个人,小七开心的笑出了声:“想不到最后剩下我们三人!”
“是啊,小七,你都已经进入决胜局啦!”平姽芷挥了挥拳头,为他加油。
游戏随着贺君尔的坏笑,又开始了新一轮。小七根本不堪一击,一杯接一杯被罚,还没喝光壶里的酒,就已经醉倒。
桌边只剩下君尔和君玖。两人从竹片中各抽了一枝,插在头上,平姽芷一看就笑出了声。两个人轮着叫了几圈,叫到三十,贺君尔终于耐不住性子再对着贺君玖头上那枝空白竹片,喊了开。等他把自己头上的竹片拿下来时,也忍不住笑了,原来自己头上也是只空白竹片。贺君玖从竹片堆里摸出一只甩在桌上,是个十。贺君尔只有抽到二十贺君玖才能赢,他嘴角已经若隐若现的泄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缓缓翻过竹片。一时间,平姽芷、贺君逸、贺君山都凑过来,一起屏气凝神的等待谜底揭晓的时刻。
竹片翻过,赫然写着“二十”!
贺君尔一双吊眼瞪得大大的,捏着竹片的手瑟瑟发抖。
平姽芷笑起来:“真不知道是二哥运气好还是小九运气好!居然能摸上一个二十来,把小九的死局给变活了!”
“是啊,我只写了一个二十,小五你写了几个?”贺君逸也笑着问。
“一个。”
平姽芷笑起来:“全场就只有两个二十,二哥你都能抓上呢!”
君尔扔了手中的竹片,微微一笑,“我输了!”说着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是我运气好!”小九酷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得胜的样子。
“你们两个啊,一个九狐狸一个二狐狸,反正都是狐狸窝里出来的小狐狸!”平姽芷笑嗔着,“应该已经过了子时吧,走,咱们煮饺子去!”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都是小九的杰作。被推醒的小七第一个饺子就吃到了桂花糖,大家都说他明年一定会甜甜蜜蜜,他醉得酡红的小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可直到所有饺子吃完,也没有人吃到五铢钱,搞得平姽芷意兴阑珊的埋怨了小九半天,说他忘了放钱进去。小九也不做解释,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饺子。
酒足饭饱后,兄弟们各自散去,回屋睡觉。汀芳小筑又剩下贺君武和平姽芷,以及忙忙碌碌收拾着的苏遮。
热闹过后,平姽芷坐在窗前出神,想起以往每年春节家人朋友相聚的情景,忍不住难过起来。一抬眼,看见贺君武负手站立在院中,对着刚刚放晴的夜空发呆。凝视他的背影,她心中一动,也披了件斗篷,走到院子里,和贺君武并肩站定。
沉默良久,耳边传来贺君武轻柔的声音:“今晚的游戏很好。”
平姽芷扭头看他,他的脸颊不知是被夜风吹拂还是因为微醉,泛着淡淡的红晕。她反问道:“好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好,被你的那些兄弟们玩得跟打仗一样,弄得你死我活的那么惨烈。”
“就是这样才好,比往年的行酒令有趣多了,可以看清人的本性。”
“会影响兄弟亲情!你看君旒今天就很不高兴,我就是怕这个才没揭穿他的。”
“你是女子,和男子的想法不同,我不能妄加评判你做的对或不对。但是,你很善良,很单纯,和君颀一样,不应该进入这个局。”贺君武的眉目在不够澄亮的月光中挂上一层薄薄的伤感。
平姽芷看着他,曾经淡定从容,温润君子般的贺君武,也有今夜的黯然伤神,她心头一紧,急忙扭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远远的月亮。
“如果有朝一日,贺家被灭门抄家或是手足相残,我希望活到最后的是小九。”他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却难掩淡淡的落寞。
“别胡说!”平姽芷急忙转身面对他的眼睛,空洞的让人心酸。她轻轻捏住了他的袖角,却只片刻,又放开。
贺君武低下头,望着平姽芷的眸子:“我说的是真心话,芷儿。小九他够狠绝,做人做事够果断,是他的就去争去守护。为人又坦荡,不管是正的还是邪的他都摆在明处。他足够聪慧,就如今晚,每一次都可以猜准自己头上的数。这样的人不可多得,如果他能活到最后,一定能保护贺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带着小七,带着爹,和所有无辜的人,跟着小九早点离开。”
平姽芷不解的望着他:“哪儿会有那么一天?”
“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
“那你呢?”
她心头忽然有种生离死别的扯痛,看向他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晃得贺君武慌忙转开了头,片刻沉默过后,突然大笑起来:“我第一个就出局了呀,你忘了?”
平姽芷提着的心一下子掉下来,狠狠白了他一眼:“喝多了吧你!”说完,转身回屋。
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背后,贺君武轻轻摇头,露出自嘲的微笑。他望向天空中朦朦胧胧的月光,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情愫,忽然盼望太阳能快些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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