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饺子

“哎呀，教了你很多遍了，鲁大叔，你看，这样擀皮。”

    贺君武和贺君逸一起进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平姽芷腰上系着麻布围裙，手里拿着根削的光滑的桃树枝在桌上搓着一小块面，不一会儿就成了小圆片。

    “然后把馅儿包进去，把皮对折，两个大拇指使劲，一捏，喏，好了！”

    厨房里围拢的人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纳闷刚刚还是一块小圆面片，怎么瞬间就变成了个奇怪形状的东西呢？

    君山第一个大叫：“哎呀，这种糕饼是不是叫耳朵饼，好像我的耳朵啊！”

    平姽芷狠狠的瞪他，没好气的说：“是有点像你的肥耳朵！所以饺子在我家乡早些时候就是叫交耳。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糕饼！记住了？”君山点头如捣蒜。

    “或者也可以叫月牙饼，很像……”贺君武正自我陶醉的欣赏着平姽芷手中的这个玩意，突然一只沾满面粉的白手立在他的鼻尖前。

    “别再给它起名字了！”平姽芷打断了他，回忆着以前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有关饺子典故的介绍，耐心讲解，“它就叫饺子，是‘岁更交子’的意思。‘交’就是交汇，‘子’就是子时，所以才是过新年必吃的食物。咱们一起包饺子吧，鲁大叔，你来擀皮，我们来包！”

    鲁大叔点头，贺之祥也带头说好，平姽芷顿时喜笑颜开，对君山说，“三哥，你去再弄点白菜和猪肉，剁碎了，弄成这样的馅儿，然后再去找一个五铢钱洗干净，还有桂花糖！”

    “白菜猪肉我明白，五铢钱，桂花糖，要这些做什么？”君山一脸茫然的摸着脑袋问。

    “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把钱和糖包在饺子了，吃到包钱的意为来年发大财，而吃到包糖的就是新一年甜甜蜜蜜咯！”

    “这个有趣！我这就去准备！”君山笑着跑出了屋。

    “我来教你们包饺子！”平姽芷伸出双手招呼大家。

    贺之祥和贺君逸早都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了，贺君武也只好挽起袖子露出皓腕，学着平姽芷的样子把皮托在手上，往里舀馅儿。

    大半天过去，厨房里堆满了白花花的饺子，一个个东倒西歪。贺之祥靠在墙边，用满是白面的手一个劲儿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擦得满脸白，气喘吁吁的说：“不行了，年纪大了，竟然被这么小个饺子难倒了！我得去歇歇了。”

    贺君逸急忙喊道：“何大，方直，扶我爹回屋休息！”

    这两个被硬拉来的贺君逸的左膀右臂一听，顿时如释重负，飞身到贺之祥身边，一左一右，搀着他瞬间消失在视线中。

    “哼！这两个人就知道偷懒！巴不得早点跑！”平姽芷望着门口忿忿的说。

    “芷儿别生气，不是还有我们哥儿仨吗？”贺君逸安慰着，“来，再煮一锅试试。”

    “还试？”平姽芷瞪大了眼睛，“不行不行，再煮一锅还得煮成肉末片儿汤！你们包的这些都不合格！”

    “刚才那锅都是爹包的，你看看我这个，肯定比他那些好！”

    平姽芷半信半疑的把头伸过去看贺君逸面前的一片饺子，立时大叫起来：“哎呀！包的跟馅饼似的！”

    “馅饼？”贺君逸一脸茫然，不解这是夸还是贬呢？

    “芷儿，看我的看我的！”贺君山兴冲冲的叫道。

    “口都没封上，还不如大哥的呢！”平姽芷一脸鄙夷，君山立即垂头丧气。

    “我看看你的。”平姽芷又将目光扫向贺君武面前的饺子，顿时惊叫起来：“这是你包的吗？”贺君武似笑非笑的点头。“哎呀，你包的太好了！虽然和我包的还有一定差距，可是跟他们俩的比，那简直强太多了！”

    只见贺君武面前的饺子个个站着，看样子里面包的馅还不小，虽然不够漂亮，大小不一，至少总算像能吃的饺子。

    她当即决定：“就煮我和小五的！”回头瞥着贺君逸和贺君山，“你们瞧瞧人家，人长得漂亮，饺子也包得漂亮！”说完，跑到锅台边烧水，殊不知背后的三兄弟一个惊呆，一个满脸通红，还有一个已经大笑出声。

    平姽芷听到笑声回头看时，贺君逸已站到她面前，调笑道：“你这丫头胆子不小，竟然当着我们兄弟的面调戏小五，往后我们小五还有何面目见人啊！我们两个做哥哥的只好做主把你许配给他了！”说完立即跳出了平姽芷的势力范围。

    平姽芷气得四下找武器，最终也只抓了一把面粉朝贺君逸追过去。贺君逸猛一闪身，避在贺君武背后。平姽芷哪料到他闪的那么快，一大把面粉全照着小五糊了过去，劈头盖脸的一身白。

    平姽芷气急败坏的绕过呆若木鸡的贺君武，伸手去抓刚跑过门口的贺君逸，他一低头，她一把抓空，手还悬在空中没来得及收回的时候，眼前闪出一个人影。刹那间平姽芷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转了个圈，回过神时，胳膊已被牢牢反扣在身后，疼得她哇哇大叫。

    “快住手！”门外贺之祥焦急的声音响起，那人才松开平姽芷的胳膊。

    贺之祥疾步抢进来，殷切的问：“芷儿没事吧？”

    平姽芷摇了摇头，抬眼打量门口的人。只见这抓了她胳膊的竟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明珠似的镶嵌在黑缎子般的脸上，双眉似剑，鼻梁挺拔，嘴角狭长，自然上翘，却不带一丝笑意，五官精致，棱角分明，像雕刻出的人偶一般。身材瘦削却强健，由里及外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看得人脊背凉飕飕的。

    “小九！”贺君逸惊喜的喊出声，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少年，比了比个，“恩，样子没变，就是长高了！”

    “大哥也一样没变，总爱和我比个儿。”小九一脸酷酷的表情对着贺君逸的笑脸，又转头看着刚刚艰难的止住笑的君山，叫了声“三哥。”

    贺君山笑容可掬：“小九，你瘦了！”

    “三哥又胖了！”又看向贺君武，“五哥！”

    “小九回来了。你黑了。”被白面糊着的贺君武看不出任何表情。

    “五哥可是白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小九依然面无表情，可话一出口，贺君武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厚厚的白面，引得贺君逸和贺君山又捧腹大笑。贺君武眯起眼睛，将迷离的眼神聚于一处，变成仇恨的利剑逼向平姽芷。她则深深埋着头，浑身剧烈的抖动。

    贺之祥立刻明白了。“又是芷儿捣的鬼！调皮！”说着，在她的头上弹了一下，平姽芷终于忍无可忍的大笑出声。

    “府上什么时候有了女子！”

    平姽芷听了这个声音，就觉得自己掉进了千年冰窖，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贺之祥赶紧拉过平姽芷，向小九介绍：“小九，这位姑娘叫平姽芷，三年前你们见过面的，不记得了？如今她卖身于咱们贺府，我待她像女儿一样。”又对平姽芷说，“芷儿，这是我最小的儿子，贺君玖。”

    贺君武对她说过，这个贺君玖是贺之祥唯一的亲生儿子，他十一岁时被送到池阳军中，追随四哥贺君泗，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在西北苦寒之地的磨练，将这个少年变得如军刀一般锋利冰冷，难怪贺之祥想方设法让他退役，这次回来要他随君逸学做生意。平姽芷暗暗想：做一个八面玲珑的商人，相信贺君玖的性格一定大有改变，不再这么生硬，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九，新年好！”

    谁知贺君玖在久久的沉默过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她不是平姽芷！”

    一句话引得众人目瞪口呆，平姽芷立刻将目光转向贺君武，用眼神埋怨他：“谎经博士，你的理论对他不起作用！”

    “小九，话可不能乱说！”贺君武同样语气淡淡，却压过了小九的气势。小九疑惑的望着大白脸五哥，眉头一皱，转身出了厨房。贺君武和他同时迈步，紧走了几步，在他身后说：“跟我来，有话同你说。”他快步走过小九，在前面领路，向着汀芳小筑的方向去了。

    贺之祥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对平姽芷说：“小九就这样，臭脾气。他没弄疼你吧？”

    平姽芷坦然一笑：“没有，一点也不疼。”

    “你这孩子！也只有你敢往小五脸上洒面！”贺之祥宠溺的笑道。

    “还不是……”平姽芷刚指向君逸，他就急忙上前打断了她的话茬。“爹，小四怎么没一起回来？”

    “小九说他军务缠身，耽搁一两天。”

    “初一一早君尔、小六、小七就都得回去了呀！今年又聚不齐了！”贺君逸有些落寞，君山也垂头丧气。

    “哎呀，你们别这样嘛！过新年谁也不许不高兴！”平姽芷站到几人面前缓解气氛。

    “就是！谁也不许不高兴！”贺之祥轻笑道，“你们的饺子不是还没包完吗，快去弄好，咱们的午饭可还没吃呢！”

    众人这才想起来都已经过了午时，经贺之祥一提醒，都大呼好饿，七手八脚的煮饺子，也不管谁包的，包得好不好，一股脑儿倒进锅里。

    稍稍歇了会儿午觉，平姽芷又回厨房准备晚饭。刚踏进门，就看见贺君玖也在，想溜已经来不及了。贺君玖抬头看了看她，没说话，又低下头去摆弄桌子上的饺子。平姽芷反而觉得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踌躇着，忽听君玖轻声叫她：“芷儿。”

    “啊？”她心想，这孩子还挺听小五的话，居然已经规规矩矩的叫她芷儿了，看来以后要跟贺君武搞好关系，万一得罪了这小子还得搬贺君武出来摆平。

    “刚才多有冒犯，你……”

    平姽芷歪着头，半晌也没等到贺君玖说一句“你多原谅”之类的话。就在她打算大人不计小过的说“没事，我已经原谅你了”之前，贺君玖突然冒出一句：“你这东西，叫什么？”

    “饺子。”平姽芷哑笑着，心想，让这小子道个歉还真难。

    “哦，很是新奇。”

    平姽芷走到他身边时，发现他手中摆弄着一个漂亮的小饺子，骄傲的说：“你看我包的漂亮吧，他们包的都太不行，只有小五的勉强能入眼。”

    “这个是我包的。”他慢悠悠的说。

    平姽芷惊异的瞪大了眼睛，指着他手里的饺子尖声叫道：“这个是你包的？”贺君玖点了点头。平姽芷一把夺过了饺子，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的仔细看，确实不像自己包的，捏出的褶不一样，说明手法不同。“这个真是你包的？”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他点点头。

    “你会包这个？你见过这个？”她本以为这个年代是没有饺子的，可竟然有人会包。

    “我不会包，也没见过。”贺君玖低头看向面前的一片饺子，“我只是看了桌上这些的包法，自己随便包了一个。”

    平姽芷差点晕倒，当初和勤劳的姥姥学了多久包饺子才能包成这样啊，人家随便一包就比自己包得好，而且还没人教！“你，你就看着这些，就能学会包饺子？”

    贺君玖没吭声，只是拿起一个面皮，舀上馅，双手一合，一个饺子已经捏好了，往桌上一放，稳稳的站住，鼓鼓的小肚子里满满的全是馅，封口处还有几条漂亮褶皱，简直可以和21世纪机器包的饺子媲美了。

    “我能从面皮的褶皱上看出下手的力度，这里的几种饺子，手法力度各不相同，我综合其长，规避其短，便有了自己的包法，就包出这样的饺子。”

    从褶皱上判断下手的力度？平姽芷目瞪口呆，哽了半天，才挑起大拇指：“大侠啊！”

    “只是在军中学了些功夫而已。称不上大侠。”贺君玖淡淡的说。

    “你包吧，多包点，晚上就吃你包的！”平姽芷悻悻的走了，自己的饺子跟人家的一比，简直不堪一击，不溜还等什么。

    贺君玖目送她出门，倒也没说什么，乖乖的包起饺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