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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
平椒兰回来时,潘雨已经失踪多时,她来不及换下雨披,便叫了原碧来回话。
“芷儿姑娘说,”原碧颤颤巍巍的回话,“她不想呆在歌舞坊,姑娘也不能保护她,她自寻出路去了。”
平椒兰一扬手,扇了原碧一个重重的耳光。原碧瘦弱的身躯倒了下去,额头撞在桌角,血霎时冒出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原碧充满仇恨的眸子,却瞬间被委屈的泪水淹没。
平椒兰站在窗前,面对雷电交加的暗沉夜空。父亲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卖女,又不顾脸面跑到长安平丞相府攀亲,扔下她们不闻不问。而妹妹宁可当奴婢也不肯施展才艺,还得罪了王获公子,致使贺君灞和王获打了一架,弄得两败俱伤,收拾不了残局,她就跟着贺君灞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顾她这个姐姐的死活。如今找了个替身回来,她还以为是妹妹担心她孤苦无依,遣个人回来陪她,她还以为在这绝望乱世之中终于有个人能与她作伴,日子过得也就没那么凄凉,所以才不惜得罪坊主拼死相救,希望这个人终为自己所用。可到头来,她也跑了!
“走吧!你们都走吧!早晚有一日,我平椒兰要出人头地,做人上人,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悔不当初绝情弃我而去之时!”
平椒兰恨恨的想,忽听身后一个哭腔:“往后这坊里就剩下姑娘和原碧了,请姑娘千万不要嫌弃原碧,原碧没有其他亲人,是诚心诚意拿姑娘当主子,当姐姐啊!”
平椒兰回过头,目光正触上原碧血泪交混的稚嫩小脸,她心头一颤,跪扑在地,紧紧将原碧抱在怀里,眼泪如暴雨一般无声落下。
潘雨趁着所有人都在屋里躲雨时,一口气跑到院门口。看门人正在门房点了灯喝酒吹牛,忽然从大雨声中听出大门响动的声音,从窗子里探出身子看,大门果然开了一道缝,等披上雨披再追出来时,街上只有哗哗下着的大雨,哪儿还有半个人影。
潘雨扶着拐角处的墙大口大口的喘气,雨水大到让人根本睁不开眼,每一瓢雨泼在背上都火辣辣的疼。她咬紧牙关,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仿佛点亮一盏明灯,让只走过一遍的通往贺府的路明明白白的铺展在脚下。
来的时候,这段路似乎走得很快,让人还没陷入离别的伤感就已经开始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可回去时这条路变得很远很远,直到没有力气再支撑着她逃离噩梦时,才终于远远的看到贺府的黑漆大门,和门口两团忽明忽暗的灯光。
门房的小奴已经铺床睡下,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他极不情愿的撑了伞出来问:“谁啊?”没人答话,只是仍旧急促却无力的拍门。小奴想起院子里不久前才死了位八少爷,不禁打了个哆嗦,干咳了几声,又跺跺脚给自己壮胆,才拉开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一条身影就倒了进来,将小奴压倒在地。他吓得哇哇大叫,却听到耳边如游丝般的声音吹着耳垂:“我要见,贺君武……”
潘雨再睁开眼,是被一股熟悉的馨香唤醒,仿佛隔了好几个世纪,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身影,君山,旁边的是,贺之祥!原来自己已经在贺家的客房了。她翻过身,一把搂住贺之祥的脖子,眼泪如窗外的大雨一般滂沱而下,似乎要把这几日受的委屈全哭给贺之祥,但最终只化成几个字:“叔叔!你怎么不来救我!”
贺之祥呆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架,只好任由她死死的勒住脖子。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他,此刻一股莫名的情愫正在他的心头荡漾开,不知不觉,视线已经模糊。他顺势搂住潘雨的背,轻轻拍着:“不哭不哭,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了。”
“啊!疼!疼!”潘雨尖叫起来,挣脱了贺之祥的怀抱。
君山在一旁忙说:“爹,芷儿背上有伤。”
贺之祥对潘雨抱歉一笑:“一时高兴,竟忘了芷儿背上的伤。”说着,扶着她又趴在床上,“你还在发烧,好好睡一觉,明日就会好的。”
潘雨抹着眼泪点了点头,刚要躺下,又撑住床边:“歌舞坊那里,我又逃出来了。出逃的奴婢要杖毙的……”
贺之祥和蔼的笑了笑:“你放心睡吧,一切有我们贺家为你撑腰!”
“就是!歌舞坊让小五派人去摆平,你就放心休养吧!”君山的眼睛被笑着的胖脸挤成一条缝,目光不再躲避潘雨了。
潘雨这才安心,又想起平椒兰,乞求着望向贺之祥:“平椒兰,就是我姐姐那里,麻烦帮我知会一声。”
贺之祥扶着潘雨趴下:“这些都交给小五去办。我这府上,大小事宜都由小五打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他。今晚他吩咐他的侍从苏遮在外面守着,苏遮通晓医术,哪里不舒服就喊他。我们不扰你了,快歇着吧。”边说着,边拉了被子轻轻盖在她的背上,才领着君山往外走去。
潘雨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说:“谢谢!”
贺之祥停住脚步,半回身,笑着摇头,忽听潘雨又叫出两个字:“祥叔。”
他怔住了,莫名的涌动让心房变得很柔软。他回过头向潘雨慈祥的笑了笑,转身出了屋。
潘雨擦着眼泪,越擦越湿,但心中不再冰凉,而是暖融融的踏实。嗅着清甜的香气,趴在绵软的被褥中,她摸了摸还略带热度的额头,安心睡去。
一夜未醒,睡眠质量奇好,再睁眼,已天光大亮,摸摸额头,只有些汗落后的潮热,已经退了烧。潘雨爬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虽然抻得背上的伤很疼,心里却是轻松的。
门被轻缓的推开,贺君武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进来,漫不经心的问:“烧退了?”
“嗯。”潘雨点点头。
“我看看你的伤。”说着,他坐在床边,拉过潘雨的手,掌心纵横碎乱的伤痕结着血痂。
“苏遮!”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应声而入。
“药带来了?”
苏遮递上一个小白瓷瓶,转身又出去了。
贺君武将瓶中清白的液体倒在潘雨的掌心,轻轻涂抹。一丝清凉沁入肌肤,被润过的掌心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了。贺君武又倒了些在手指上,指尖轻滑过潘雨脸上那道狭长的伤口。
“脸上的伤若任它自愈,会留下疤痕。药是苏遮调配的,他爹是位名医,只可惜早丧,不然苏遮如今也是扁鹊在世了。”
贺君武边轻声念叨边把药涂在她脸颊的伤疤上,指尖微凉的温柔,抚过潘雨心头最脆弱的一角。突然一滴泪落下,在他的指尖留下好大一颗水珠。他的手顿住了,尴尬的停在空中,半晌才收回。他掏出绢帕将手指上残留的药液擦干净,始终不看潘雨的眼睛,只用淡淡的话语缓解着空气中凝结的奇怪气氛:“脸上若留了疤,就只能在歌舞坊当一辈子奴婢了。”
“啊!”潘雨轻叫出声,抹了把不争气的眼泪,“我不回歌舞坊!”
贺君武认真的板起脸:“那怎么行?陈坊主已经派人来催了!”
“贺君武!你说过以后我有求于你,不用妆镜你也会尽力相帮,是不是?”贺君武眼含笑意,轻点了下头。“那好!我求你别让我回歌舞坊,我是出逃的奴婢,要杖毙的!我不想死!你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你帮我想办法,反正我死也不回歌舞坊!”
望着潘雨委屈的样子,贺君武似笑非笑:“那就只能为你赎身。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贺家没理由为了你这个不相干的人……”他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瞥着潘雨,却又像将目光洒向远处。
“我可以给你打工啊!”潘雨像抓住救命草一样拉住了贺君武的衣袖,“我不要工钱,直到抵了这笔钱!”
“打工?”
“就是给你干活!”
没想到贺君武竟然爽快的点头称好,还叫苏遮拿笔来,跟潘雨签卖身契。潘雨不认识汉朝的字,只好按手印。可看着白帛上红红的手印,她就想起了杨白劳,不禁暗自叹息,自己简直枉称21世纪来的人,碰上贺家这一窝大小狐狸就立刻变成了大白痴。贺君灞、贺君逸、贺之祥再加上眼前这个贺君武,一个一个都是下套高手,让人明明知道是圈套,还不得不兴高采烈的往里跳。
贺君武又满意的默读了遍卖身契,像欣赏一件艺术品,小心折好,收进怀里,才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对潘雨说:“签了卖身契,就是我贺家的人了,有些事你要记好。前朝大司马王音对我祖父有恩,为了报恩,我家世代效忠于王家。我爹做了王家的暗人,如今效力于王莽。王莽身处高位,我爹为他扶植九子,意为九子托君。我们九兄弟并非亲生,而是爹拣回来的孤儿,一起养大后,分散势力于各地。在外人看来,贺家家大业大,却颇为神秘。家中九子,各个锦衣华服的出入,却没人知道他们做什么活计。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名,在贺家之外,每个人只能用自己的本名行事。比如你见过的小八,霍放就是他的本名。如今离开贺家,贺君灞这个名字就不能再用了。”他瞟了眼满脸惊讶的潘雨,接着说:“这些都是我们贺家的秘密,不可为外人道也!”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潘雨只觉得脖颈发凉,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被灭口的惨状。
“因为你签了卖身契,今生卖身给我,是死契。作为贺家人,这些你必须知道。”
“死契?!我不就是要还你赎身的钱吗?犯得着签死契吗?”平姽芷气不打一处来,签字的时候都不给念念条文就让人按手印,明显是阴谋!
“当年平傅前往长安前把女儿卖给歌舞坊换了路费,签的也是死契。”
“这是什么黑心爹啊!”潘雨怒骂了句,心想,死契就死契吧,反正契是死的,人是活的,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定呢。她转眼盯着贺君武,“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平姽芷,之前还跟我装腔作势的!”
贺君武淡然一笑:“你记住,谎话说过十遍,听的人自会信以为真。”
他的话让潘雨想起狼来了的故事,立即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对他摇摇头,把故事讲给他听,告诉他说谎惯了的人不但不能让人相信,到头来受害的只能是自己。
贺君武眯着眼听她讲完,依旧不温不火的笑着,不慌不忙的说:“这个故事不是你这样解。”
“啊?那你说怎么解?”
“那牧童每每喊狼来了总有人信,但当狼真的来了却没人相信,不正寓意多次告诉世人你就是平姽芷后,世人便对你的身份深信不疑,反而真平姽芷再现身,却无人肯信了吗?”
潘雨当场晕倒,不知编这故事想规劝小朋友们做人要诚实的叔叔阿姨听到贺君武小同学如是说会作何反应。潘雨无话可说,只能竖起大拇指佩服到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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