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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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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何大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多熟的台词啊,一开口,潘雨就知道过来的这个腰肢扭得像蛇、脸抹的像掉进面缸却还算风韵十足的大姐是歌舞坊的老鸨。

    “陈坊主,我把平姽芷送回来了。”何大边避着她撩过来的白羽毛扇,边垂着眼说。

    “呀!”陈坊主眼瞪得溜圆,贴近脸打量潘雨,仿佛她是用鼻子看人一样。她眩目的红衣配上一身浓重的脂粉香,差点没让潘雨背过气去。陈坊主忽地挪开脸,飞快摇着扇子,咬牙切齿地说:“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你!卖身给我红袖坊,还敢逃跑!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话没说完,何大已经挡在潘雨身前。

    “陈坊主,姑娘出自我们贺府,又是贺府找到的人,也亲自在府上教训过,就不劳陈坊主再费心了。”何大声音本就苍哑,此时听来显得格外有震慑力。

    潘雨躲在他身后猛点头,对何大又多了份好感,心里得意的说:“是啊,贺府教育过了,就不劳妈妈再来说教了。”

    陈坊主立即陪了笑脸,连声称是,又吩咐身边的丫头送潘雨去平椒兰处。潘雨感激的朝何大笑了笑,跟着丫头出了大堂。

    一条长廊围着湖的一边蜿蜒,湖里开着朵朵睡莲,藏在碧绿的荷叶中间,红粉和洁白相间。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院落,推开拱门,园中一株茂盛的槐树下,有一方小石桌。桌边坐着位女子,头挽云髻,鬓发长垂,荡在风中,葱绿色的洒袖长裙,外罩冰凌纱衣。夜风轻轻带起纱衣,说不出的飘逸清灵,更让人对她的容貌想入非非。旁边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听到声音,两人一起转头,一个一脸木讷,另一个却因树下月影斑驳而将脸上轮廓衬得更加姣好,眉目含情,不笑自喜,忽而一笑时,樱唇微翘,如一弯新月初升,露出一排皓白贝齿,眼波流转,清亮更胜月华。

    “灵儿妹妹这么晚怎么想起到我这里了?”如玉碎之声,清脆纯净,又不乏娇媚之态。

    “贺家替咱们寻回了芷儿,坊主让我给兰歌姑娘送过来。”灵儿移开身子,露出阴影里的潘雨。

    “芷儿!”平椒兰快跑过来,轻纱贪恋着夜风飘在她身后。她一把拉住潘雨,月亮刚好透过树影照亮潘雨的笑脸。平椒兰立即敛了笑容,撇开她的手,转过头对灵儿说:“多谢灵儿了,请代为谢过坊主,明日一早兰歌必带小妹前去赔罪。”

    灵儿点了点头,行礼下去。

    “姐姐!”潘雨看这位极其养眼的古代美女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想到以后要扮演她的妹妹,还是乖乖的主动叫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平椒兰不肯再露出勾魂摄魄的笑容。

    潘雨也敛了笑:“我以前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以后,就是你的妹妹平姽芷。”

    “贺家人指使你这么做的?他们好大的胆子!”

    “不是贺家指使。芷儿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么做是为了报恩。”

    平椒兰冷哼一声:“若不是坊主平日里不正眼瞧你们这些使唤丫头,今日必会认出你是假冒,哪里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潘雨大大咧咧的一笑,扯开话题:“芷儿姑娘现在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快乐生活,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啊!”

    “我高兴?”平椒兰猛地上前一步,刚刚月华般皎洁的明眸顿时天昏地暗,卷起狂风巨浪,“她和小八逍遥快活之时,可有想过我这个姐姐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她再逼近一步,潘雨本能的向后退去,“她又可曾想过你这个素昧平生的无辜女子要替她遭受什么?”她眼中恨意渐浓,凝成一股利箭正要射进潘雨的眸子,忽然斜过潘雨,投向她背后。

    潘雨刚要随着她转头后望,忽听耳边“啪啪”两声,脸上已挨了两个巴掌。手劲虽然不大,却打得她有点蒙。她拼命忍住还手的冲动,怒声质问:“你为什么打我!”

    “打你?还是轻的!”平椒兰紧抿着嘴,声音从潘雨背后传来。

    人未到,香气已扑鼻,转眼间,陈坊主扭到了她面前,仰起下巴,蔑视着潘雨,却对平椒兰说:“兰歌,方才你打了她两巴掌?”

    “是,正在教训小妹私自出逃。”平椒兰低下头,恭敬地回答。

    “教训可不是这样的!”话音未落,右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糊在潘雨脸上。

    潘雨被这冷不防的一巴掌抽得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摔了出去,扑倒在花圃中,右手按在几块碎石上,抬起时手掌已被硌烂,血汩汩的流了出来。左手捂着脸,也觉得火辣辣的疼,还有些黏糊糊的液体,放下手一看,也全是血,想必是坊主的长指甲在脸颊上勾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顿时明白了,平椒兰刚刚就是看到坊主过来才故意不轻不重的打了她两耳光,本想让坊主就此作罢,却反而招来这力大无穷的一巴掌。

    潘雨疼得想哭,在21世纪活了24年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她顶着一股气,有种骄傲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绝不掉下来。

    平椒兰眼中不再有恨,而是透着焦急和疼惜,却不敢多说一句。

    陈坊主冷冷的盯着潘雨:“还挺有骨气,不哭!出逃的奴隶一律杖毙了事。”

    平椒兰跪扑在她脚下,一把拉住她的裙角:“坊主,求你念在芷儿年幼,我姐妹二人又相依为命的份上,饶了她吧!”

    “饶?”坊主哼了声,“你可知道她得罪的是什么人!王莽的二公子!我们这些人都是王莽的食邑,得罪了他还有活路吗?”

    王莽?那个篡汉的外戚,自己建立个新朝没几年就被绿林、赤眉军给灭了,然后才有了刘秀的光武中兴!真是那个王莽吗?潘雨历来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好像历史书上也没说王莽是个好人吧?得罪了他,难怪平姽芷要跑呢!他不在长安篡位,怎么跑到新野来了?潘雨顿时眼睛放光,顾不得疼了。

    “坊主别忘了,是贺家保的芷儿,打死了她,如何对贺家交代?坊主不是不知道,贺家在新野是何地位,连王家都要敬他们三分!”

    坊主眼神凌厉地瞪着平椒兰,想要发作,却生生压住了怒火,眼珠一转,心里的那杆小秤已经衡量出利害。恨恨的吐出三个字:“四十鞭!”

    四十鞭?光听着潘雨就差点昏过去。搬出了贺家才把刑罚降到四十鞭,看来贺家在陈坊主心中也不过如此。潘雨哀求地望向平椒兰。

    “四十鞭?何异于要她性命?坊主既是如此坚决,兰歌也无话可说。兰歌从小与妹妹相依为命,她若有什么不测,我亦不会独活。王家二公子如今垂青于我,我若因此死了,外间定会传言我们姐妹二人是被坊主逼死。坊主想想,若是王获公子追究,以他的脾气会如何?凭我们姐妹与贺家的关系,贺家又会如何?”平椒兰声音虽不大,却透着股狠劲。

    陈坊主一愣,转着眼珠暗自盘算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二十鞭!”

    潘雨翻了翻眼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打?

    “慢着!”平椒兰从地上站起,看了看扶她的丫头,小丫头立刻露出惊恐之色。“芷儿出逃,原碧亦不可推卸失职之责,一人一半,各打十鞭,坊主以为如何?”

    坊主冷眼打量平椒兰,半晌没吭声,恐怕未料到她会如此拼命的求情,违抗自己。

    平椒兰又补了一句:“难道坊主真要看着我与小妹分担这二十鞭,明日无法登台献歌才肯罢休?”

    陈坊主狠狠地瞪了眼平椒兰:“兰歌,你好样的!”就大步往外走去。在院门口顿了脚步,大喝一声:“来人,各打十大鞭!”

    早已守在院外的粗壮老妇们一拥而入,将平椒兰纤弱的身躯挡在人墙之外。一人从地上拖起潘雨,一人抓住大声嚎哭的原碧,按在地上,就是一通抽。

    眨眼间,潘雨衣衫尽破,原本光洁的脊背溅开血花,沾满了那行刑老妇的前襟和双手。潘雨咬破嘴唇,一口腥甜,只为让自己不叫出声来。可巨大的疼痛让她只忍了两下就失声痛叫起来,逐渐盖过了原碧的惨叫。而原碧的声音终渐不闻,十鞭未完人已昏死过去。

    十鞭抽得倒是快,行刑之人住了手,将满是鲜血的鞭子扔在地上,舔了舔嘴角溅上的血,吐了口唾沫,转身出了院子。

    屋内一盏油灯昏黄,平椒兰用冰帕敷着潘雨红肿的脸,却对她背上的伤束手无策,眼看着破碎的衣服被风干的血迹□□进肌肤,却更加不忍去触碰伤口。

    潘雨在那群老妇离开之后,居然咬着牙自己站起来,还帮着吓坏了的平椒兰把昏死的原碧拖到床上,才一头昏倒在地,人事不省。之后三天,潘雨卧床不起,高烧不退,倒是小丫头原碧一直进进出出的照顾她。奴婢的身份让她管不了自己的伤好没好,第二天一早又像往常一样伺候平椒兰。

    潘雨烧得昏昏沉沉的,一直对平椒兰和原碧说谢谢,原碧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整天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笑。而平椒兰每天很早去准备歌舞,很晚才回来,偶尔见到潘雨醒来,也只是面带怜惜的安慰她,说她替自己妹妹受过,作姐姐的怎么也不能弃恩人于不顾。

    由于是出逃的奴婢受罚,陈坊主不准请郎中来给潘雨治伤。幸亏十四岁的身体,自愈能力很强,仅仅三四天光景,背上、脸上的伤都已经结了痂,反而是手掌的伤,总是被碰,所以好得很慢,一用力还是会流出血水。

    潘雨爬下床,出了屋,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没想到24年都没挨过打的她,来到古代不到一个星期就差点被打死。如果不是当初任性的要玩什么泰坦尼克,现在恐怕还在智利和Vincent好好的度蜜月呢!

    大大的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低下头来的时候,两行泪无力的垂下。

    “原碧,干什么呢?”一个粗厚的老女人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梅姨,我给兰歌姑娘和芷儿姑娘洗衣裳呢!”是原碧细嫩的声音。

    “哟,都是好货啊!”

    “前些天获公子赏兰歌姑娘的。姑娘挑了几件让我给芷儿姑娘,我就一并洗了。”

    “一个出逃的奴婢也配穿这么好的东西!坊主真是心慈手软,怎么就没打死她呢!还捎上你跟着受这无妄之灾。”那老女人咬牙切齿的说。

    原碧半晌不吭气,随后传来轻轻的抽泣声。“我被卖身为奴,注定是奴婢的命,芷儿姑娘不同,有兰歌姑娘这样的姐姐,又有贺家撑腰,再怎么欺负我,我也只能忍着受着。“

    潘雨本来不想再招惹这些充当打手的老女人,刚想回屋去,听见原碧这样说,心里大为不快。她对原碧是有歉疚的,因为自己让她无辜受害,可这怎么能算欺负呢?她想过去理论,却实在没有力气和心情,只好叹了口气,转身刚要回屋,谁知那梅姨跨进院子,冲着潘雨大喝一声:“平姽芷!你给我站住!“

    潘雨回过头,有气无力的问:“什么事?”

    梅姨抢过原碧的洗衣盆,往潘雨脚下一放:“洗衣裳!”

    潘雨懒得跟她争执,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经被她们折腾成这样了,还能更惨吗?她蹲下身,抄起棒子,对着盆里的衣服劈里啪啦的砸下去。

    在北京土生土长的她,自然不会这样洗衣裳。砸了没两下,梅姨就怒吼一声:“有你这样洗的吗!你这是冲谁泻火呢!”随着“火”字出口,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潘雨的背上,刚长好的伤口又皮开肉绽。潘雨扑倒在洗衣盆里,衣裳和水溅了一地。

    “一个奴婢,被王获公子摸了两下就自以为是主子啦!兰歌姑娘回来之前把这些都洗干净!”梅姨说完,又狠狠踢了她一脚,才趾高气扬的走了。

    半晌过去,潘雨依然疼得爬不起来,任凭脏水泡着身子,鲜血从背上缓缓的流,泪水顺着脸颊簌簌的落。

    原碧在一旁惊恐的观察着她,确定她还活着,才把她身下的木盆和衣裳一件一件拽出来,自己抱去洗,任由潘雨趴在地上。

    当潘雨挣扎着站起来,背上的衣衫已被染红了大片,手掌也流起血来。她艰难的走回屋,趴在床上一言不发。直到晚饭时分,原碧才以送晚饭为由进来看她,和她说话。但潘雨不想理她,也不看她一眼。于是原碧“不小心”将热汤洒在潘雨的背上,还用绢帕一个劲儿的擦,直到刚不流血的伤口又破开。潘雨一直趴着不动,任由她在自己背上摆弄,疼也不吭一声。

    突然一道厉闪,映亮了潘雨鬼魅一般惨白的脸,原碧吓得惊叫一声,撞门而逃。

    一声惊雷随即震破沉寂,暴雨倾盆而落。潘雨坐起身,看院中已经不见原碧的身影,猛地跳下床,踉跄到门口,一闪身,便隐匿在迷迷茫茫的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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