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沐浴

酸软乏力的身体浸在热水中，热气熏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不需胭脂，亦有种虚幻的妩媚。曾经例行公事一样的每天泡澡，如今却成了奢侈。连日来太过疲劳，身体还莫名变小，潘雨此刻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闻到一阵香气飘进来，香郁却不甜腻，如同雨后花儿一般清新。香气飘散不去，潘雨只觉得通体舒畅，飘飘欲仙，轻唤了声：“加热水！”

    门“吱”的一声开了，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已绕过屏风，就到木桶边了。潘雨这才惊醒，看清来人竟是一脸温和笑意的贺老爷，顿时尖叫起来，向他撩着水吼道：“出去！出去！”

    “姑娘不是要加水？”贺老爷一脸无辜的闪到屏风后面。

    “不加了，不加了，出去！”

    “其实姑娘大可放心，贺某已儿女成群一把年纪了，这府中都是些莽撞少年，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亲自来照顾姑娘比较稳妥。”

    贺老爷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一篇话，却依然站在屏风外没有要走的意思。潘雨只好不耐烦的说：“多谢贺老爷好意，我已经洗完了，现在要出来更衣，请您还是回避一下吧。”屏风外面的身影这才随着一声门响消失了。

    潘雨从桶中出来，边擦着身子边恨恨地想：“什么逻辑，难道因为你是已婚老男人就可以随便出入女浴室吗？”

    恩，这是裙子，先放一边，先穿袍子。这是袖子，这样穿进来，这条带子系这里，这个扣，那这个……

    “啊——”在摆弄了这套素色衣裙半个小时后，潘雨终于爆发了。她的吼声刚落，贺老爷已经匆忙跑了进来，殷勤的问：“姑娘，有何不妥？”

    潘雨边擦着满头大汗边委屈地抱怨：“这衣服这么复杂，怎么穿都穿不好！”

    贺老爷看着她全身上下唯一系好的白色亵衣，强忍住笑问：“姑娘莫非是外夷？不懂穿我们大汉的服饰？”

    “我？”潘雨立时警惕起来，不敢看贺老爷的眼，“我是南夷人。”她随口一说，心中默默祈祷能混过贺老爷。

    贺老爷也不看她，径直走到她身前，伸手拉过衣襟和衣带，自顾绑着。“不管姑娘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既然姑娘是平姽芷，就是大汉子民，每日都要穿着大汉服饰。”潘雨本不想他帮自己，可听他这样说，急忙点点头，专心看着他这边系一系，那边绑一绑。

    “当年我夫人沐浴完，都是我为她穿衣，她也喜欢穿这样的素色衣裙。她过世后，我常想，若然自己有个女儿，看见她就像看到我那早亡的夫人，少时给她沐浴，看她张开小手等着爹爹为她穿衣系带，应是别样的一番乐趣。可惜，我贺之祥养了九子，却无一女。”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到一半时，衣服就已经穿好了，潘雨悻悻的站在原地看他边欣赏自己绑的带子边说完后半段话，忽然觉得他很像妈妈，小时候洗完澡给自己穿衣服时，手法也是这么温柔娴熟。原来不管时光如何变迁，父母对子女的心都不会改变。潘雨不禁心酸，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远在21世纪比贺之祥还唠叨的妈妈。

    贺之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回到潘雨脸上。潘雨急忙揉眼睛，反而揉出许多泪水，打湿了睫毛。

    “芷儿怎么哭了？”

    “不是不是，”潘雨极力微笑着，“我，打了个呵欠而已。”

    贺之祥的目光变得柔和，看得潘雨的眼睛又不禁发酸，她赶紧低下头。

    贺之祥淡淡的问：“是想家了吧。”潘雨低着的头无力的晃了晃。“若真是想家，我定会亲自护送姑娘回家去。大不了就说平姽芷病亡，棺材里的人一定比你更像她。”

    潘雨的眼泪一下子缩了回去，她抬起头惊讶的望着贺之祥。再碰到他的眼睛，那里不再柔和，反而换上了探究意味，像极了贺君逸猫头鹰般的眸子。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明白这老狐狸想探她的底，可她一个从21世纪像雨滴一样落在这里的人，哪来的底给他们探？但越是这样，恐怕越会被怀疑。根据武侠小说的逻辑，如果不能让这老狐狸相信她，说不定明天一早她就会变成一具干尸，化装成一个比平姽芷还平姽芷的人被埋在哪个无名山头。

    “我出来得太远，回不去了。”她叹了口气，“我家在遥远的南夷，临着大海，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小村寨。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见过我爹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日子。后来遇到一个男子，他说要带我去他的家乡过幸福的生活，我就跟他来到这里。谁知他抛弃了我，生死一线间他松了手，任由我掉下水去。还好小八和芷儿救了我，我也唯有以此相报了。”潘雨边说边想的凑了一大篇说辞，心想把自己说成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再把家乡说到天涯海角，让你就是有心查也找不到地方。

    谁知贺之祥听了这一番话，眉间忽而飘上一朵愁云，目光也染上淡淡的伤感。他叹了口气：“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苦孩子！我这贺府上下收留的都是些无家无父母的可怜孩子，姑娘大可在这里住下，贺府从此就是你的家。”

    潘雨点头，松了口气，看来是骗过了贺之祥。可望着他又深邃又温柔的眸子，总觉得像对妈妈撒谎一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姑娘本名是什么？”贺之祥又问。

    潘雨别有深意的一笑：“贺老爷忘了吗？我的本名就是平姽芷啊！”

    贺之祥大笑起来，赞许道：“好聪明的姑娘！小八果然没有看错人！”

    潘雨挑了挑眉，对他会心一笑。

    贺之祥唤来君山带她回房歇息。君山依然不敢正眼看潘雨，低着头在潘雨前面引路。

    潘雨刚走出没几步，贺之祥殷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芷儿，你会不会脱衣啊，要不要我随你前去？”

    这下换潘雨想把脸躲到背后去了，她头也不回的朝身后摆手，脚步飞快，恨不能赶紧躲进屋里。君山也紧走几步，偷偷抬眼去瞄她的脸，他不清楚爹和这假冒的芷儿发生了什么，竟然要帮她脱衣？可他越偷看，潘雨越是浑身不舒服。

    等到君山为她开了门，点了灯，带上门退出去，潘雨的脸还在发烧。躺倒在被窝里，她才咬牙切齿，贺之祥这个老狐狸，明知道睡觉要脱衣服还把带子绑这么好，还那么大声的在君山面前问自己会不会脱衣服？幸亏他没女儿，不然一定会被人误会搞畸形父女恋！不过他竟然能有九个儿子！她想起姥姥一口气生了七仙女都没能达成抱儿子的愿望，可人家随便一生全是儿子，还一下九个！见过了贺君逸、贺君山和贺君灞，还差六个。他这三个儿子高矮胖瘦全有了，长得还真不像，不知道小八嘴里那个能让愿望实现的贺君武又是什么样子？

    潘雨的头脑被一堆问题充斥着，清醒的很，尽管眼皮一直打架，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直到那股熟悉的熏香又弥散在空气中，她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