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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沿海城市,天津的冬季却是极冷。是故,虽是连接华北、东北、西北地区的交通重处,接连几日的大风日夜刮过,将仅存的一丝秋末的暖意也刮干殆尽,续下的几天,又是濛濛的细雨,愈发让整个城市街面显得湿而冷清清的。
这样冷冷清清的日子里,难免会让人想起一些冷冷清清的事,天津距离北平不过百多公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是须臾间传来,张敬尧在北平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遇刺身亡虽是上年的事,如今说来仍仿佛不过昨一两日发生的,而缠绵于这些时政往事,将花边旧闻说得活灵活现的最多处,便非街头巷尾的各家屋檐下的茶馆莫属。
更有甚者,仿佛是亲身经过,亲眼见过,将一件事说得天花乱坠,玄的惊人。或许也是乱世,今日不保明日生,此刻白家茶楼就汇聚了这样一群闲客,既是依赖这世事中生存的,又对这世道切齿饮恨的,便更将这些曾经风光过,鱼肉过百姓的人的猝死看待得欣欣然自喜。
眼见一个人喝了一盅青茶,开口道:“那一日,在下正凑巧随舅父去北平,也是偶然经过六国饭店外,老远处,就听那里拉了警戒线,租界的警察进进出出,听旁边一个当时在场的人说,就是在清晨天还静着的时候,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从饭店夺门而出,迅速钻进一辆候在外面的汽车,飞驰而逝。不一会儿,接到报警的警察才蜂拥而来……他当时壮着胆子挤进去,就见到的是一具已躺在血泊中的男尸:长方脸,鼻端高翘,两腮瘦削,留着浓黑的两撮小胡子,下巴底下还有一撮长毛。他在报上见过这人,这不是曾任过湖南督军、大名鼎鼎的北洋军阀张敬尧吗?”
“但你说奇怪的是,他在北平饭店登记的,不是张敬尧,而是一个叫“常石谷”的名字,听说张敬尧混进六国饭店,是准备收集旧部,勾结流氓土匪,策动当地的驻军,配合日军在北平城内暴动。这样的人,不得好死果真是活该了!”
说到激烈处,手中的那一白瓷茶盖就被“叮”地砸到地上,碎成了零星几块,仿佛是不解恨,续又拿起了茶盏,是要立时掷地有声的,大概是突然想起是茶资之外,额外还要自已赔付的,才又悻悻收回。
热锅上的一群闲客,本来已被带动了意兴,眼见这举动,心里都是通透的,知道那毕竟是另外一个世界,有枪有炮,动则拿人性命视若草芥,而他们却不过是一群连个茶杯都舍不起的人,一时新愁旧怨皆生,仿佛生生被捏住了嗓子眼,再活活吐不出一个字来,白家茶馆一时人声俱无,草木皆蔫,唯有无数双红白眼相对,聊作相互慰藉。
这雨下在天津的天空,于是乎就更平添了几分愁绪,是心上的愁,眼中的愁,平生的愁,愁得人仿佛要连喝茶都能喝出醉的滋味来,白家茶楼的黑字红底招子在冷雨中萎靡着,偶被一阵穿堂风“啪”地一声吹得直撞到□□墙上,自寻死路似的。楼斜对面的同仁堂药店大堂倒是空无一人,店伙计趴在高高的柜台上瞌睡着,唯有店门口的一丛月季,那绿意森森,仿佛要从叶尖端端上流淌了下来,直溶进雨水中去,要将雨丝儿也染绿了,即便被乱风吹得惨乱不堪,风姿也还是乱世中的凝然有序,竟不知是哪里攫取了源源不竭的生命能量,竟比这些活着的人还恣意生气,有眉有目,绝不受这混账世道一丝混账气息!
白家茶楼中便有一些看得深了,看得痴了,看着看着,便听有嗒嗒的脚步声正从巷角传来,像是胡琴调音似的,等传得更近一些,一袭蓝布衫子,黑棉布裙的窈窕身影就飘入眼帘中,二十四根竹骨的碧黄色桐伞,遮住了七分面目,唯见仿佛是当下流行的齐耳女学生头,或许是觉察到这刻身侧传出的异样眼光,桐伞偏往一角一压,露出透亮的一对瞳目往这边一扫而过,迅即掩回,仍又自顾自往前走了。
众人便见一道雪亮如同闪电白练般掠过,继而又消逝在雨窟之中,那女学生的模样自然是看不清的,连雨天独行所为何而来也是毫无端倪可寻,唯一可统一口舌的便是,这女学生虽右手提着一个老大的藤条箱子,走得毫不吃力,但年纪却必然不大,因着身量实未长成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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