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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恭亲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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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未踏进其乐城,再次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竟是带着感恩的心来的。

    那日未达其乐城宋慈就接到当今皇帝传来的圣旨,圣旨上说不管我们几时抵达其乐城,当日都必须带我入宫。我不知到底有何重要的事情非得这般火急火燎的。

    我们抵达其乐城是天快黑的时候,在听到喧嚣沸腾的闹市声后,我掀开轿帘看到了一座华美壮丽的府邸,牌匾上赫然写着“恭亲王府”。当时我的脑袋懵了一下,迅速回想着这里曾是怎样的建筑,这些年来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这一切对我而言,过得太快,来得太慢。

    眼前的府邸迅速从我眼里闪过,我在放下轿帘的前一秒看到一个灵动白皙的曼妙女子。此时她正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我,她的眼睛好似会说话,在与她匆匆对视一眼后,我竟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温暖。

    “嬷嬷。”

    我重新在马车内坐稳,拉了拉一路上都在打盹的嬷嬷,嬷嬷的脑袋往下一晃,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大半。

    “姑娘叫老奴有何吩咐?”

    “到其乐城了。”

    嬷嬷一愣,转过身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后,感叹道:“到底还是到了,老奴还希望能晚两天呢。”

    我撇了撇嘴,不知为何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个府邸,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问出口了。

    “嬷嬷可知道恭亲王?”

    嬷嬷讶然地看了看我,随后一笑,说:“难得姑娘主动开口问。老奴只知他是当今皇上的三哥,因智力上有缺陷从小就被分配到西北之地。陛下刚登基不久就被召了回来,据说至今还未婚配。恭亲王为人低调,鲜少入宫面圣,老奴在宫里头呆了这么多年了至今还未见过他一次。”

    我不置可否地听完嬷嬷的这番话后宋慈便带着我们抵达皇城了,因皇城内不许驾马我们只能步行进去了。我走下马车昂头深深地环视了一眼这里的蓝天和宏伟的建筑,心里即恐惧又愤恨,还有压抑。

    当年如果没这座城,我与嘉洛不会分开吧?如今我回来了,又回到这座让我反感的皇城。在未来的岁月里,难道我又要在这里度过了吗?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吗?

    一百多年来,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头上的这片蓝天和承载权利巅峰的这座城。

    我相当厌恶,憎恨这里的一切。

    我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居然有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我迈出沉重的脚步跟在宋慈身后,一颗心沉甸甸的。这时嬷嬷小跑过来攥住我的手,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几乎要把我的手心捏碎。

    “姑娘,求您等下跟陛下说说,让老奴留在姑娘您身边伺候。”

    我苦笑,觉得讽刺又不忍心拒绝她乞求的目光,淡淡地问:“我前途未知,嬷嬷愿意跟着我吗?”

    嬷嬷脱口而出:“愿意。”

    我欣慰一笑,心里异常的欢喜,简单地回了句:“好。”

    宋慈停在前方等着我,高大的影子淹没在黑暗中,一天的光辉正在他头顶上消散,迎来的将是一片深蓝的苍穹。

    我局促不安地跟在宋慈身后,不知为何这一路走得胆战心惊的,我甚至无数次产生了想倒回去的念头。

    “将军要带我去哪?”

    迷茫带着久违之感向我扑来,我感觉这里的每块石头,每条路都十分熟悉,好像我曾无数次光着脚丫从这里奔跑而过。

    “姑娘难道不认得了?”

    宋慈见我走走停停索停下来等我,我抬头看见一轮明月已经爬上枝头了,踌躇间才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得回头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佯装恼火地顶回去,努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宋慈抿着嘴巴,不再说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每一块板砖,在大大小小的宫殿里穿梭,手心几乎捏出汗来。

    这一切来得真快,快得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第一句话,他就近在咫尺。

    宋慈带着我拐了几个弯,绕过几条道终于走到了一间幽闭的书房门口。

    书房外竟然没有一个把守的侍卫,一盏橘黄的烛光从镂花的窗棂透了出来,微弱得像森林里孤只单影的萤火虫。

    我回想了很多次都没想起这是哪里,这时我听见里头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徘徊中正要拾级而上。

    “姑娘。”

    宋慈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回头诧异地看着他,渐浓的夜色将宋慈的身影掩埋。

    “我就在外面,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姑娘尽管叫我。”

    难得听见宋慈这般温柔诚恳的声音,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久才面露感激,沙哑地回:“我知道了。”

    宋慈松开我,颔首,轻声道:“姑娘进去吧。”

    我数着石阶走到书房门口,这一段路我走得漫长,脑袋乱成浆糊。所以当我站在书房门口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咳嗽声再次隔着红木门传了出来,我迟疑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微凉的夜风像少女的心事向我袭来,屋子里的烛火忽明忽灭,一闪一闪地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我顺手把门关上,一个修长孤冷的背影在我眼前没了又现,我的心跳骤然间变得无法控制。

    是他吗?

    我的后背抵着红木门,全身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四周的空气变得格外凝重。

    不过还好,他也没转过身来,我可以趁这个空档缓解下自己的情绪。

    这时,我听见“嗤”的一声响,那个身影终于动了一动,一把明亮的烛光在他手中点亮,他开始在四周走动,我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身影挪动。一时间,屋内所有的烛台都被点亮了,四周亮如白昼,我被两眼所见之物刺痛了双眸。

    屋子的四周挂满了画作,画作上满满的全是我的一颦一笑。

    或对月独饮,或婆娑起舞,或沉思冥想。我的心被什么深深扎了一下,原本麻木的心此时痛得不能自己。

    凝固的空气中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轻唤了一声“阿昙”,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双手死死地抓着门框,身体已经逼到无处可退的地步。我突然想起宋慈对我说的话,他说,他就在外面。

    我现在必须逃出去。

    “你想去哪?”

    就在我快要拉开红木门逃出去时,他终于回过头。

    我的视力开始变得模糊,重叠的色彩中,我看见他一只手拿着一幅画,另一只手拿着琉璃烛台,像一只嗜血的野兽正一步步靠近他的猎物。

    刺眼的光芒让我揉了揉眼睛,这才算看清了他的脸。憔悴略带病容的脸色和倦怠的模样让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他,只不过两人的背影相似一点罢了。

    还好。

    还好老天对我不算太残忍,不会在我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他时就把我推到他面前。

    我有种刚劫后余生的心悸,也有种万般庆幸后的失落。

    “原来你就是石昙?”

    那人拿着手中的画作一边比划一边打量着我,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比拟一件刚完工的雕像,只不过我不知道他眼里是惊喜还是失望。

    “不太像,画中之人清雅素净,而你的身上,却有股妩媚之气。”

    听到他的评价后我低叹了一声,感觉自己不那么沉重了。

    如果所有人都不把我当成石昙那便是极好,我便可以淡然地面对将要降临在身上的一切了。福也好,祸也罢,我都无所谓。

    “你是禾丰皇帝?”

    “放肆!”

    他怒喝了一声,拿画作的手象征性地抖了两下。我眯着眼睛无视他的愤怒,不冷不热地接着问:“陛下不远千里把我接到这里,到底有何事?”

    “怎么说你也曾是虞国的祭司,身负叛国弑君的罪名,逃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回来了。”

    禾丰在我身边转悠了两圈,手中的烛台在我脸上晃了两下,火舌几乎灼到我的脸。这时一张清冷的脸靠了过来,讥笑的声音像夜风吹在我耳边。

    我很讨厌他居高临下看我的样子,整个动作看上去就是在装腔作势,举止猥琐。

    “陛下是想杀了我吗?”

    “不,不。”他否定了我的猜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压着嗓子以推理的口气说:“孤初见姑娘时便觉得惊艳,再看时甚是动人,不像是叛国弑君之人。”

    我见他的脸几乎快要贴着我的脸颊了,伸手想把他从我身边推开,一抬起手却被他握住,画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松开。”

    我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瞪着眼看他时他却把我攥得更紧了,流里流气地看着我。

    “顺济皇帝在位时满世界地找姑娘你,到后面连皇位都不要了。所以孤想啊,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吧?石昙?”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我心情本就不好,被他这样一说就更糟糕了,对他也反感到了极点。我胳膊用力一甩,这才把他从我身边甩开,他的身体趔趄倒退了两步,手中的烛台差点摔在地上。

    “姑娘一路过来难道没有一点久违感吗?这里曾是姑娘住过的听雨轩,因一场大火后变成了废墟。这间屋子正是当年顺济皇帝在残壁中亲手建立起来的,这里的每一幅画也都是他在位时遗留下来的。”禾丰笑了笑,笑得凄凉,“他这样千辛万苦地找你,如果说你是要杀他的凶手,孤很难相信。”

    “陛下说话难道就如此轻浮吗?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先告辞了。”

    “你站住!”

    禾丰突然冲过来,一只手把我困在他的胸前,我抬头差点碰到他的下巴。在数秒钟的错觉里,我竟感觉他与嘉洛如此相似。

    “他找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没想到最后却被孤找到了,说来真是讽刺。”

    我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他后面的一句话让我十分震惊。

    禾丰见我态度轻慢倒也不生气,收回抵着门框的手,我这才换得片刻的喘息。他讥讽地说:“姑娘既然来了,孤自然不能怠慢姑娘。孤这几日一直想给姑娘安排一门亲事……”

    我愤怒到了极点,当即打断了他的话,疾言厉色地回:“陛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放肆,你见到孤未行叩拜之礼乃是重罪,出言顶撞更是死罪。”

    “那又如何?百年前你们虞国皇帝还向我们狼族之人行叩拜之礼呢。”

    这是我第一次以“狼族之人”自诩,如果说我是狐假虎威我也不否定,另一方面我也是在逼自己做另一个自己。

    “来了这凡事就由不得你了,这门亲事不管你答不答应,孤说了算。”

    我冷笑,轻蔑地反问:“若是我不肯呢?”

    禾丰笔直的身子地在屋子里打转,一转身便把烛台放回长案上。我看着他那欣长的背影觉得他似乎在咬牙坚持着什么,也像在挣扎。

    突然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声响,回过神时他已经拿着一把长剑抵着我的喉咙了,只是我的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的脸色冰冷而决绝,我的心凉了一半。

    “那你断然走不出这扇门。”

    “那陛下不妨试试看。”

    我讥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剑刃从我的脖颈处刺入,没有一滴血从我身上流出。他的瞳孔开始放大,恐惧布满了他的眼。

    “石昙,这是一场游戏,押赌注的不仅有你,还有其他人。”

    我一怔,仿佛明白了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只见他苍白的脸色竟十分悲凉与无助,拿长剑的手正在颤抖,像个□□控的傀儡。

    如果这是一盘棋,我在这里头是将还是卒?

    “所嫁何人?”

    并不是我默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我想看看命运将把我们推向怎样的乱麻中。

    “恭亲王。”

    呵。

    我冷笑,从脚底到脑勺,仿佛被人灌入了沸腾的热血,我激动得想放声大笑。

    呵呵。

    我拉开门,身后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清脆的声响,长剑落地。

    宋慈站在离我几步之远的地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麻木地站在台阶上,不知道该向前走还是往后退。

    我多么希望此时站在我面前的是嘉洛呀,这样我就可以不害怕不迷茫了。

    我来了,可他现在在哪呢?

    “姑娘。”

    宋慈拾级而上,低声唤着我,我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滚了下去。看着他的轮廓在我面前不断地放大,我终于不怕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了。

    他尚未站稳我就一把抱住了他,感觉他的身体好似在颤栗,我用力揉了揉他的脖颈,低声说:“我身体不舒服,让我靠一会儿。”

    “姑娘,有我在呢,你不会有事的。”

    宋慈的手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一下后便急忙停住了,我却把他抱得更紧了。

    “你能陪我多久?”

    “陪姑娘到末日。”

    我两眼一酸,好想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哭给一个人看,可惜我是块木头,哭不出眼泪,说话也变得吃力。

    “陛下把姑娘赐婚给了恭亲王未尝是件坏事。”

    “宋将军……”

    我想试着对他说说心里的难受,可开了口却失了表达能力。

    宋慈低叹了一声,把我推开,朦胧月色中我好似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事情没有姑娘想的那么糟。”

    “那是怎么样?”

    我像个受了委屈非要讨个说法的孩子,抓着宋慈的眼睛问。

    宋慈无奈地摇摇头,柔声地安慰我:“姑娘,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天,老天给了你新的篇章,你就不能浪费。”

    我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感觉此时的自己是最纯净的石昙。

    “天色已晚,陛下赐了一顶轿辇,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回哪?”

    宋慈认真地看着我,语气肯定地说:“回恭亲王府。”

    我本以为他可以带我去别的地方,没想到他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是让我回那个地方,我顿时有种被欺骗,被背叛的厌恶之感。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要冲他发火,并劝说自己,他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我相信他是真心为我好。

    “将军回哪?”

    “我同姑娘一起回去。”

    月色在宋慈的脸上镀上了温柔的光彩,我深深地看着他棕色的眼眸,看到了他眼里的执拗。我欣然点头答应,方才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

    我庆幸他在我身边,我便不怕将要面对多糟糕的事情了。

    在那个时候我无数次想叩谢上苍,感激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慈还陪在我身边,给予我温暖与希望。

    是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我粉墨登场了呢?

    这是一场怎样的折子戏,我在里头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呢?

    宋慈呢,他又扮演着什么?他能陪我多久?

    我谁都不关心,只关心他。

    在莫测的未来里,他能给我多大的依赖与信任?我明知这样不好,却孤独一掷地渴望他给我一个依靠。

    坐在轿辇里我微阖双眼,脑袋呈现放空的状态,嬷嬷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语气亢奋。

    “多谢姑娘跟陛下说情,让老奴能继续跟在姑娘身边。”

    其实我想说,应该是我谢谢她才是,可我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嬷嬷却精神饱满地自言自语道:“老奴就说嘛,姑娘来了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就在这时抬轿辇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宋慈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

    “姑娘,是国师的轿子……”

    国师?

    我本平静的心情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变得无常了,当即呵斥道:“我堂堂一国王妃,难道还要给他让道不成?”

    外头顿时静了下来,嬷嬷惊愕地看着我,推了推我的胳膊,把嘴巴凑了过来。

    “姑娘,当今陛下都得对国师忍让三分,姑娘初来乍到千万别得罪他才是。”

    我心里觉得罕纳,还未来得及多想这其中的关系,宋慈的声音就在此时传来,只听见他不卑不亢地说:“这是恭亲王妃的轿辇,烦请国师避让。”

    我听见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两帮人马忌于国师的地位和宋慈强硬的态度都没人敢主动说一句话。僵硬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听见了诡异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故意拉得老长。

    “让王妃先走。”

    外头继续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才传来了一个恭敬的“请”字。

    我也在听到那个声音后愣了好一会儿,在两批人马交汇而过时,我掀开轿帘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阴鸷的面容与那声音一样带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只是那时他正冲着我微笑。

    原来他就是国师。

    我已经分不清那是十味还是鬼娃,或许他们已经是一体了。

    如今宋慈登场了,十味也登场了,那嘉洛呢?

    他在哪?

    轿辇抬出宫时,我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一件事来。我记得宋慈曾说过,他是奉国师之令接我回其乐城的。

    我觉得有些失落,为什么会是十味而不是嘉洛?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会再次见到十味?

    我气愤得把恨意加注在嘉洛身上,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既然我已经决定做一个不是石昙的石昙,那我就必须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下去,所以有很多问题我都不能问。

    我本以为只要我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能碰见嘉洛,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我初到恭亲王府的大半个月里过得异常的平静。这期间除了府里的丫鬟们没有任何人来找我,陪在我身边的只有照顾我生活起居的嬷嬷和保护我安全的宋慈。

    恭亲王真如嬷嬷说的那般神秘,我一连等了一个月都未曾听闻他回府的消息。府里的家奴正因如此向来懒散,凡事拖拖拉拉,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也是爱理不理,碰到面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行个礼。不过这样也好,我反而落得清净。

    只是我有个毛病恐怕是改不了了,那就是饮酒的毛病。

    我还记得刚到恭亲王府的那晚上,嬷嬷站在门口叩了很久的门,就在我们准备露宿街头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丁眯着眼睛骂骂咧咧地晃来开门,一看到宋慈直接破口大骂。

    “眼瞎了是吧,这地方是你们能来的吗?”

    因这事压了一肚子火的嬷嬷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宋慈伸手挡住了,只见他从内袋里掏出了一封金色的圣旨丢在家丁手上。

    家丁挑着眼睛对着光看了很久才看明白这其中的内容,疑惑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就像在集市里买牲口。

    “原来你就是恭亲王妃?”

    宋慈见他举止轻佻,色厉内荏地暴喝道:“放肆!即便王爷不在府中,王妃杖毙一两个家奴也不算逾矩。”

    那位家丁听宋慈这样一说吓得一阵哆嗦,方才的睡意去了大半。

    就这样我们折腾了大半宿才住进去。为此宋慈特地把府里所有入梦的家奴全部叫了起来,勒令他们必须陪我闹腾一晚上,并训了一宿的话。

    宋慈就住在我寝室的隔壁,步行过来不过一杯茶的时间。他说他有职责负责我的人身安全,所以不可以离我太远。我心里虽说很感动,可内心还是惶惑。

    我们初来的前三天府里的家奴们都偷偷地躲在寝室门口看我,有的则是借口端茶倒水来偷瞄我一眼,有的则是借口换家具,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把我搞得非常困惑。

    不过宋慈总能替我打点得很好,且他在处理这方面的事情上很有两下子,第四天就没有人来看我了,直到后面的几个月时间里,都没有人来看我。我在把日子过得清净的同时还能自娱自乐一把。

    日子过得平静是平静,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

    在第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是正襟危坐地等着十味随时过来讨茶喝,连茶具都准备好了。只不过他没出现,连嘉洛也没出现,我心里自然感觉到失落。就好像我盛装打扮准备跳一支惊鸿舞时,却没有一个人来欣赏。

    我寝室的庭院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桃树,我第一眼看到时觉得非常惊艳,因为那时桃花还没全部谢完。

    簌簌的凉风吹过,桃花像春雨一样落在我的肩头,像一只只精灵邀我一起翩跹起舞,我不受控制地跳了一支舞。有桃花做衣,月色做曲,我的身体在落花中飞舞,卷起了一地的花海,惊得一夜飞鸟。

    旋转中,我仿佛回到了和应城,仿佛看到了月下独酌的嘉洛,桃花将我们的过去拉开又卷起。我总是不能自己地想起他,却又不能打听关于他的消息。

    停下旋转的脚尖,身体仍漂浮在空中。我回头看见宋慈愣愣地看着我,出神得连我走到他面前都浑然不知。

    “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红霞从脸颊覆盖到脖颈,连话都说得吞吞吐吐的,耷拉着脑袋显然不好意思看我。

    我不知道他在这边站了多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只想喝酒。

    我开始怂恿宋慈去帮我找酒喝,宋慈刚开始是拒绝的,时间一长他也成了我的酒友。

    我与宋慈约定每天晚上戌时他来桃树下找我喝酒,并且自带酒水。因有我拍着胸口英雄气概地跟他保证:“出了事我担着”,他倒也夜夜准点来。

    作为一个死人我本以为我应该是千杯不倒才对,毕竟我没了五脏六腑。可我一连几个月喝下来,我还是会醉,而且酒量不见长,所以我做不了英雄。

    我知道自己一旦喝醉就会胡言乱语,加之我在雪域之城曾借着酒醉对东煌动手动脚的前车之鉴摆在那,所以一直努力控制住自己,绝对不能喝醉。

    与宋慈喝酒相当爽快,他除了不会管我喝多喝少的问题,只要我倒给他的酒他也都一饮而尽,从不推辞,更不会趁机打听我的事情,是个合格的酒友。

    不过宋慈的酒量非常好,几坛下去仍面不改色,说话不带喘气,走路还十分稳健。而我就不那么轻松了,只要喝得有点高,我就要面临一场激烈的心理战。我得克制住自己不要乱说话。

    我对宋慈有种福至心灵的信任,却对自己完全不相信。因此几个月下来我几乎没有喝醉过,我不是怕宋慈对我不利,而是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吐露真实的自己。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我从桃花盛开等到花谢,再等到桃熟,然后就忘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季节了。

    禾丰皇帝虽将我许配给传闻中的恭亲王,但因为他一连几个月都不见人影,这事也只得一拖再拖。嬷嬷为此表现得很着急,而我却松了一口气,我甚至希望他不要回来。

    虽然我一直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嘉洛,可来了这么久都没听到他的半点消息心里难免会着急,只是这种心情我不能向任何人说。

    终于有一天嬷嬷喜上眉梢地跑过来跟我说:“姑娘,姑娘,王爷昨晚上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并未起多大的波澜,我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姑娘不去给王爷请个安?”

    我喝着茶,懒得连头都不愿意抬,不冷不热地说:“我乏了,懒得去。”

    嬷嬷嘴巴翕动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悻悻地出去了。

    那天晚上我照常约宋慈过来桃树下喝酒,宋慈却爽约了,我叫他去帮我找酒他也不肯,他说,不合规矩。

    我实在是哭笑不得,之前陪我喝了几个月的酒怎么就不会说这话,现在却拿这话来堵我了。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找了,自己喝到半夜。

    或许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本以为我在这座府里好歹也住了几个月,还是皇帝亲下圣旨许的姻缘,恭亲王再怎么不喜欢我也得过来看一眼才是。没想到我翘首以盼等了七天他都没过来。

    这天晚上嬷嬷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指责我,她跺着脚,指着我的鼻子,愤愤地说:“姑娘,王爷今天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那时我喝得正上头,觉得这是人之常情的事,没功夫与她辩解,便敷衍地反问:“然后呢?”

    “然后?”嬷嬷显然被我气坏了,咬牙切齿地瞪着我道:“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酒鬼的。”

    我清冷一笑,或许是宋慈不在我身边我便肆无忌惮了。我红着一张脸,在这问题上跟她较劲了。

    “可这世间喜欢我的人不仅一个。”

    “你……”嬷嬷急忙跑过来用手捂住我的嘴巴,转过头四下看了看,果断地说:“你已经是快成亲的人了,就算有也得断掉。”

    断掉?

    我的脑袋闷了一下,然后就抱着嬷嬷的胳膊直接倒了下去。

    等我醒来时天已大亮,回想着嬷嬷昨天跟我说的话,只因我昨天喝高了的原因只记得一个词:“断掉”。

    我从床上坐起来,脑袋沉得厉害。我唤了嬷嬷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我只得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走下床,把屋子里的茶杯都翻了一圈都没找到一滴水。我晃晃悠悠地走出庭院,照着记忆向厨房寻去。

    就在我迷迷瞪瞪地经过一间厢房时,门被一声沉闷的声音拉开了,一个面色绯红的女子步履不稳地跑了出来。因跑得太急,加之未想过会有人从这边过便直接撞我身上了。

    她匆忙道了声“对不起”,抬脚就要跑时,我与她的眼睛对上了。两双错愕的眼睛碰撞在一起,两人同时缄默了。

    厢房里施施然走出一个身影,挡住了投射在我头顶的阳光。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如杀气一般向我袭来,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几乎让我心碎的脸。

    怎么会是他?

    我快哭出来了。

    那人在看到我之后骤然僵住了,一双眼睛从错愕变成讽刺,然后转变成惊愕,最后是愤怒,再看向我时变成了盛怒。

    他的嘴角抽搐地抖出了一个悲喜难定的字。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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