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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洛这几日来得有些频繁,每天都来。有话说的时候就什么都说,没话说的时候就聊聊今天的菜色。他虽说没前两日那般清瘦了,可我看着他总觉得他只是把面子功夫做得好罢了。沉花最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她在看嘉洛的时候总得再看看我,等嘉洛一走,她会凑到我耳根子旁很是八卦地问,“公子最近怎么来得这么频繁?”我总笑笑不搭理她。
有时我也想,我如果留下来了,是留下来多久呢?我自己能活几百年我都不知道,但是他的寿命却明明白白写在那。就同两条平行线相交后越走越远。
是否两不相欠了以后就没有了纠缠的理由了呢?有时想想心情就空落落的。
最近有一些人好像把目标转移到了我身上,我独自出门的时候总不喜欢惹人注意,都是隐了身的。有几次与那位粗头大耳的施将军擦身而过时,他总边走边和身边的人交谈着,“我们跟随公子快十年了,从没见公子对谁上心过,那位姑娘竟得公子如此照拂,看来公子是动心了的。”
“可不是嘛,我都以为我们公子不近女色呢。不过这姑娘确实漂亮,我们其乐城的第一花魁都远远不及呢。”
“李将军你可不要在公子面前提那地方,公子每每听着都伤心,你怎么还不长记性呢?”一个声音提醒道,另一个声音则连打自己几下嘴巴,“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
“不过话说回来,这姑娘来历不明,跟着公子我们能放心吗?”
“那是公子的私事,你我关心不了,再说公子的眼光能错吗?”
看来嘉洛走动得太频繁也容易遭人口舌,我也想过找个说法叫嘉洛别天天往我这跑。现在说法是有了,可要开口的时候竟是找不到理由说服我自己。
我有几次站在沙漠外好似看到了那日叫我“姐姐”的小女孩,那悦耳的声音像风吹起刮过的沙子,回荡在沙漠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身影在远处或奔跑,或跳跃,或是蹲在地上咧嘴笑,千姿百态的样子,可当我要看第二眼的时候却没了行踪,就像清晨里的一阵雾,你要去摸,却什么也抓不到。
那是她生前残留下来的意念吗?
她那日离去的时候,潜意识告诉我,我还能再见到她,可一连过了几天我都察觉不到她来了。我把小女孩的模样画下来拿给沉花和嘉洛看,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女孩,都说没,沉花更是直夸她长得俊。
我曾从书上知晓天狼族所处的地方是凡界与天界的交界处,天界与人界的两种气体相抵相冲,常年云雾氤氲。那地方通常连人都靠近不了,到了日落的时候,火红的夕阳照得云雾似上色的棉花糖,滚滚的姿态让人有种敬仰从心而升。那她?也许我看到的是幻觉,更或许她的意念太强而不愿走?
今日嘉洛照常来看我,我看到他手上带了一块红布。沉花迎了过去,我跟在后面,沉花一看到嘉洛手上的东西,很大声地“呀”了一下,然后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后跳开了。
“阿昙,试试这件衣服。”
从那日起,他开始这样唤我,我听着也不会别扭,随他去了。
我有些纳闷那是什么,嘉洛拉着我进了屋,把红色布料往我面前一摊开,动作显得有些机械笨拙,是件红色的衣裳。我连退了好几步,他则自顾自地说起来了,“我看你穿红色的衣裳最好看,就冒昧叫人裁了一件,不知道合身不合身。”
他这一说,我才记起那日庙会他曾带我去过一家店铺看布料,未曾想是给我做衣裳,早知他有这意思当初就不应该说布料的颜色好看来着。我本想摆摆手说不要的,可又不忍拒绝,最后还是收了下来,并嘱咐他,下次不能送了,再送是断然不会收的。
嘉洛笑着看我,不作答,倒是沉花跑了进来,笑嘻嘻地说,“公子送的东西姑娘不收,我收。”原来她一直躲在门外,我敲了敲的脑袋,沉花揉着脑门说疼。
“对了,阿昙那日你给我看的那个小女孩是谁呢?”嘉洛问。
“一日出门采集忘了带银两就是那小女孩帮我付的钱。”我编了了谎话忽悠了过去。
“姑娘极少出门,怎么会有熟人?”沉花找到话头赶紧插嘴进来。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要找的熟人呢。”称得上熟人吧,我总觉得跟那小丫头有缘。嘉洛想了想补充道,“既然你欠她银两,我差人找找去,随便把银两还了。”
“不必了。我如果跟她有缘,还能再见面的。”
嘉洛见我如此只好作罢,倒是沉花抓着刚才那话不依不饶地补充,“姑娘你出去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这话倒是把嘉洛逗乐了,“你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阿昙不会遇到坏人的。”
沉花把脑袋一撇,不高兴了,“公子要我照顾好姑娘,出门我肯定得跟着。”
也罢也罢,沉花这才十四岁不到,以后长大了肯定是好厉害的大姑娘。
这日下午,我第二次见到了东煌。
快用晚膳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没有闻过的,可又有些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像曾闻过,可一时又记不起来。恰好沉花去厨房准备晚膳了,便保持一贯的作风隐了身出去。
见到他时正是红日照彩霞。
他正坐在一家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他那张傲然的侧脸。当我坐在他对面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时,清晰地感觉出那是一个成年男子荷尔蒙的味道。我才想起来,那味道像极了那个小女孩身上若有若无的体味。
东煌好似料到我会来一般,又好似就是故意在引我出来,悠悠然地放下一杯茶,清冷地说,“姑娘果然神速,我这才刚坐下一杯茶还没喝完你就到了。”
“你知道我会来?”
“就算我不出现,你也会来找我的不是吗?”他的眉毛轻轻一挑,天边的红日照在他俊冷的脸上这看着才暖和了一点。
“确实如此。”数日来我守在沙漠入口就是想找他,他估计也是看到了我便主动让我寻来了,“少主并非好杀戮之人,既然能为亡灵引渡,为何还要屡屡伤害无辜的人呢?”
“哦?”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种看戏者而一切又都在把握中的气势,一双凌厉十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一对浓密的眉毛更增加了他不怒自威的气场,“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姑娘是鲛婆族的守山圣女吧。”
他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的样子让我觉得我被挑衅了,说话也不似从前客套了,“是不是与少主没多大的关系,你我都是恪守天各一方净土身兼使命之人,徒增杀戮,就不怕自毁修为吗?”
“姑娘话说得真轻巧,有因才有果。有句话叫‘以命换命,以血还血’姑娘应该深谙其中的道理,天狼族与他们之间的恩怨姑娘恐怕还不知吧。我有我要的东西没取回,怎么能就此罢休呢?”他抿了口茶,声音寡淡,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变换成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携在嘴角。
“这一切跟嘉洛有关系?”我试探地问他。可又一想便后悔自己嘴快了,嘉洛说天狼族扰民是七十年前就开始的事了。
他冷哼了一声,“你说的是当今虞国皇帝不得宠的皇子吧?”他顿了顿,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闪着针一样的光芒,像随时都会跳出来刺进心脏,“有关系也没关系。”
他说得有些玄乎,而我这个局外人听得更是一阵迷糊,稍微推理下吧,更是迷糊。我也曾问过他,可他总闭口不谈。倒是他的身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与他相处有些时日也不知他有这般身份。是我没主动问他,自然怪不得他了。
“因生果,果造因,少主何必让自己陷入这种恶性循环中呢?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尽力一试呢?”
“姑娘能‘尽力’之事真多,出来数月了难道就不曾想过回去?这里终是不适合你的。”
他的口气像说又像教训,可细听又有点忠告的意思。
“适不适合我心里有打算,无需少主告知。难道少主要看到黄沙掩白骨才合适吗?你我都是与生俱来身负灵力之人,难道就没有身兼济世的责任吗?”
东煌端起茶杯又放下,琥珀色的眼睛把我看了一眼后转开,他脸上的笑变成了一杯苦茶,转而面无表情。
“我是无德无为之人,自然谈不上胸怀。倒是我有一个小妹姑娘近日肯定见过,姑娘要想知道其中的纠结,问她不就是了。”
他的话让我一阵吃惊和诧异,像一杯苦茶倒入湖中,可还是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近日见过”,我脑子里迅速想起了那个扎着羊角辫说话很好听的小女孩,一直以来我都看不清她的真身,难道竟是天狼族少主的妹妹?这么说来我在沙漠外看到她便不是幻觉了?这也难怪她能出现在沙漠入口。
“是她?”我问。
“小妹名叫’铭樟‘,她很喜欢你,相信姑娘也觉得跟她有缘在找她吧。等你再见到她的时候再问她不就得了。”
“少主是个决绝之人,怎么说话那么不干脆?”
我几百年来一向温和的性子现有些恼火了。
“受害之人向你道来岂不是省了中间的是非扭曲?”他的声音好像被什么呛着,停顿了下,我看见他喉结处蠕动了几下,是咽下了什么吗?“小妹如果按人类年龄的推算还不到五岁,她连说谎都说不圆。”
他一说我肚子里恼火灭了大半,莫名的情感在心口涌动,现倒有些坐不住了,想着如何能早点找到她问个清楚。正思索着怎么开口问东煌主动寻得铭樟的时候,他抢了我一步,“姑娘本是三清幻境之人,不该参与世间的纷纷扰扰,早日回去最好,更别对世间男子抱有幻想。”
我不知他为何言出以此,不过说得我很不舒服。过了很久,当我能面对我的心的时候,我想,也许他真点破了我的心思,只是我不愿承认而已。
“我的事无需少主费心,少主管好自己便好。有句话或许我可以借花献佛送给少主,‘生前一滴水,胜似死后百重泉。’想来少主每月月圆之时引渡亡灵时心里也不好受吧,可既然如此又何必有枉死呢?”
“受教了。”东煌淡然一笑,那丝笑容好似冬日里的一剪红梅,我起身要告辞,他突然挽留道,“姑娘既然来了,可否陪我喝完这壶茶再走?”
“告辞。”
“在下东煌,请姑娘告知芳名。”
“石昙。”说罢我头也不回地走,背后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再会。”
我回去的时候,一脚还没踩进去就看到嘉洛,他站在窗棂前好似等了我有一段时间。他今天着一身白色的长衫,头发没有束起来,随意散着,看上去相当脱俗。桌上摆着几盘色泽不错的晚膳,像是刚热过的。嘉洛见我回来目光把我全身扫了一遍,见我没事,嘴角一扬。
“回来就好。”
“你在等我?”我有些讶异。
“闲来看看你,没想到听沉花说你跑出去了,本想追出去,可又怕错过你,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了。”
嘉洛说罢沉花已端着一盘刚热过的菜进来了,看到我回来,脸一拉,嘴一张冒出了几句抱怨的话来,“姑娘跑哪去了?”
“出去见见熟人而已。”
其实不算熟人,我也是随便敷衍。
“熟人!?”沉花惊呼,嘉洛的视线被拉了过来,虽没说话可死死地看着我,“平日里都不见姑娘出门,却不知姑娘有这么多熟人?”沉花追问。我眨了眨眼,骗她,新结识的熟人,说着坐下来拿了筷子挑菜吃,嘉洛的身体就在刚才不明显地一颤。
“沉花你先出去,我跟阿昙单独说说话。”嘉洛开了口,沉花有几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道声“是”,拉着脑袋带上门出去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嘉洛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饿着了吗?”他带着宠溺问我,我连连摇头,不是,菜好吃。嘉洛说,没人跟你抢,急什么呢?
我最受不了他对我温柔的样子,因为只要他对我好些我就会不能自主地变成他手中的泥人,轻易间就捏出了一个人形来。
“姑娘见的可是狼族之人。”见我吃完正抹嘴,他问我,只是我没想到他料得如此准确。
“是。”我坦白。
“这么说来我们之间的恩怨姑娘应该是有所知晓了?”
“我不知,你说也好,不说也罢。”
嘉洛叹了叹口气,有种欲言又止的纠结心情,起身负手走到镂花的窗棂边,天色渐暗了。半响,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阿昙你曾问过我,我没说,其实不过是不想让你知晓太多而有所牵扯。现在我告知你,希望你能听听就罢,毕竟我和你一样,是最不愿看到流血的人。”嘉洛停了好一会儿,好似在调整情绪。我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好想看看他的脸,可他的影子突兀地立在那。房间里没点烛火,他的背影一半淹没在夜色中,我想起了小的时候背我长大的阿歆。
“我是虞国皇帝第八个皇子,母亲出身不好总被排挤,好东西都轮不到她。我八岁的时候母亲犯了错,我自愿请命流放到这里固守大沙漠,为母亲赎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回过其乐城。那时候狼族只是骚扰边关的居民和将士并不伤人命,母亲知道了为此夜里偷偷地哭,白日里去女娲庙为我祈福。”
“关于狼族的恩怨我也只是听说,毕竟是七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的祖父刚有次体察民情来到了和应城,有日和文武大臣们涉猎打野味,无意中射死了一只独自捕食的小狼。大臣们平日在朝里带着没见过狼,觉得新鲜就提议把皮剥了做成衣裳。他们在小狼的脖子上看到了一块上好的白玉,一位颇有见识的除妖师冒死觐见说,小狼是狼族少主的妹妹,应该好生厚葬并跪地赔礼道歉。他们觉得除妖师说的话荒诞,皇帝就是天子怎么会有错,而说到的跪地道歉被视作‘欺君‘,除妖师当场被处死了。小狼后面被剥了皮做成了一件衣裳,白玉也一并带走了。祖父回去后原本硬朗的身体迅速变得大不如前,顽疾未除新病又来,夜夜梦到狼来找他索命。太医斩了好几个也察觉不出问题说在,只得找来江湖术士来驱邪,可却各个摇头,无意射死的小狼确实是狼族的公主,祖父没多久就驾崩了,据说死得极惨。驾崩前留下口谕,把狼皮和白玉一起送到和应城还给狼族。父皇那时刚登基,听得一位大祭司说,那块玉是上古神器,能起死回生便私自藏了,加派了一支部队带着狼皮和调包的白玉去了。他们把白玉和狼皮放在沙漠入口,那日刮起了数百年没有过的大风,数百人被吹进了沙漠做了白骨,草原上的草皮也吹掉了好几块,大风夹杂着黄沙连刮了好几天。狼族一眼就瞧出了白玉是假的,转悲为怒,在往后数年间总有人被咬死或死于螓花毒。至于那块白玉藏在哪,无人知晓。”
我未曾想过中间竟如此曲折,七十年间牵扯了三代人。我曾听闻狼确族有一块能起死回生的玉,叫燕归玉。据说此玉能使人元神不散,意识不灭,是个巨大的磁铁将魂魄锁在肉身之内,可阻止不了内脏的腐烂,即便活着也如行尸走肉般。
嘉洛说完转过身,夜深已上枝头,皎洁的明月照在他脸上,苍白无色。他现在的样子与体内镶嵌着燕归玉的行尸走肉无甚区别,一双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也许这是我的宿命。阿昙,我总想让你留下来,我愿用我的一生相伴。可我又怎能如此自私请求你就在这贫瘠之地呢?”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眼里泛着水波,水波里有艘船好像满载着渴望。他伸出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双粗大厚实有些薄茧,那日他的手滚烫得可怕,而今日他的手冷得好似一块冰。又密又黑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射出一片光阴,我的影子在他深潭的眼眸里摇曳。
能不能如此一生呢?
我看着他,有些不能自己,点点头,好。
“如果姑娘不嫌弃愿与我留守这边塞城关,即便是入地狱,我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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