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23话：梼杌（3）

“先来一个首乌炖鸡。”康隆说着把菜单递给燕彤，燕彤却只盯着娟子看。康隆看了看燕彤又看了看娟子，见娟子目光呆滞，任由燕彤盯着。

    康隆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笑着向娟子道：“怎么不写在本子上啊？我们要点四五个菜呢，你能记得住吗？”

    娟子呆了足有十来秒的时间才“哦”了一声，迟缓地拿起笔在小本子上写字，康隆就开玩笑地和燕彤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看见你这么漂亮的大姐姐都呆住了。”

    燕彤仍旧盯着娟子，见她在纸上写个没完没了，伸手就把她手里的本子抢了过来，康隆吓了一跳，连忙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踢燕彤：“别吓着她，还小呢！”

    燕彤在本子上看了几眼，然后递给旁边的万俟昭，眉宇间就透出了几分严肃和愤怒，康隆见状没敢再吱声，等万俟昭放下手中的本子后他才伸手拿了过去，一看不由愣住，就见那白纸上用红色的圆珠笔写着一大串古怪的字符，篆文不像篆文，符咒不似符咒。

    “这……娟子，你这是写的什么？”康隆指着本子问娟子。

    “#……￥……%……&……@……*……”娟子的嘴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吐字含浑，腔调怪异。

    “娟子——你怎么了？”康隆吓了一跳，看娟子脸上呆滞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不由头皮发麻，连忙向着旁边缩了缩身子，有些惊慌地问向燕彤，“她这是怎么了？”

    “死了一半，”燕彤咬牙切齿，“你可以称她为‘活死人’，也可以称‘它’为‘死活鬼’。”

    “什、什么意思？”康隆向后缩着，几乎要贴在墙上。

    “意思是她现在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如果你还不能理解，可以想象一下她的身体里新鲜的血肉混杂着腐败的血肉的样子，就像正从内部溃烂的苹果，”燕彤站起身，一把钳住娟子的下巴，捏开她的上下颌，让康隆看她的嘴，只见原本该呈现肉红色的口腔竟然乌黑如炭，舌头上还残留着一部分肉红色，其余的地方全都被乌黑浸透！

    “所以你听不懂她现在说的话，她其实也很难完全听懂你在说什么，她写在纸上的不是人类的文字，她所说的也不是人类的语言，她正弥留在阳世与阴间的交界，然而她不同于正常死亡的人，正常的死亡是由生趋向死，而她，是被死亡反噬，是被不可逆转的规则逆转了的结果。生与死，原本就像是象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壁垒分明，可她却被逾了界的死亡吞噬，这就好比瀑布倒流一样违反了大自然定下的规律和规则，所以她最终彻底死亡之后也去不了阴间，进不了轮回，她会被违逆天道规律产生的空间裂缝吸纳，那里面没有任何的规则和规律，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有的只是混乱，痛苦，和一切无法想象的恐怖，这痛苦与恐怖永无止境，比地狱更绝望，更恒久。”

    康隆脸色煞白，脑门上冷汗涔涔，他开始疑心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实际上他还在水杉市银杏叶街13号公寓二楼自己房间的床上，一睁眼，窗外阳光明媚，暖暖地照在蓬松的枕头上和他的脸上……

    燕彤说话的功夫，万俟昭已经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并且还去后厨看了看，回到前面时神色更加冷峻，“后面几个更严重一些，吃饭的这几个稍好一点。”

    康隆把目光挪向那几桌吃饭的客人，果然脸上的神情比娟子鲜活，说的话也是人话，只不过好像动作和语速都比常人要迟缓，吐字略显含混。

    “可见那东西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桎梏，使得它力量有限……”燕彤道。

    康隆看着仍旧呆呆站在桌边的娟子，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忍不住壮起胆来问：“娟子怎么办？难道没有办法让她恢复原状了？她……她真的会掉进那个什么裂缝里吗？”

    “恢复原状是不可能的了，”燕彤摇头，“就像腐肉不可能变回鲜肉一样，就算没有外部力量继续祸害她，腐肉也会慢慢侵噬鲜肉，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她至少扭转成为正常的死亡，只不过方法虽然简单，实施起来却有难度。”

    “什么方法？”康隆惴惴地问。

    “她现在还算是半个活人，只要让她用正常的方式死去，就可以进入阴间，然而以她这样的状况是没有办法意外死亡或是病死、灾难死的，所以……只能杀死她。”

    康隆终于明白燕彤所说的实施困难的原因了——娟子还是半个活人，如果杀死她，跟害了一条人命有什么两样？这个杀她的人让谁来当呢？谁能下得了这个手？谁在扼杀掉一条生命之后不会留下心理的阴影？

    所以方法虽然简单，实施却是个难题。

    康隆抱头呻.吟：“这一定是个梦……怎么会这样……”

    “这件事不宜再拖，”万俟昭拎过自己的背包，沉声和燕彤道，“速战速决，今晚就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康隆惊慌地站起身，拿着行李包跟着往门外走。

    “解决掉害人的东西。”燕彤推开门，一股腥臭的泥土味道扑面而至。

    “害人的东西？是、是什么？”康隆抱着胳膊，惶恐地四下张望。

    燕彤抬手指向西边黑夜的最深处：“梼杌。”

    ……

    时间不过晚上八点多钟，此刻的冥楂村却像进入了夜半三更时候，狗不吵猫不闹，四下里一片静寂。村里没有路灯，好在康隆带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领路，“来之前我已经给我的爷爷奶奶打过电话了，没准儿他们还给咱们留着饭。”康隆有意强迫自己忘掉今天发生过或听闻到的所有可怕的事，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燕彤的肩，“饿得很了吧？”

    “是啊，”燕彤点着头，然后提醒康隆，“注意前面。”

    前面走着个人，没有打手电，黑暗里几乎看不清身形，康隆用手电照了照，见是个男的，穿着棉袄，伛偻着后背，脚步迟缓。

    三个人很快赶上了这个人并且超过了他，康隆偏脸想要看一看这人是否相识，却看到了一张涕涎横流的呆滞的面孔，嘴巴微张着，看不见牙，只有黑洞洞的腔子。

    康隆惊叫了一声，手电险些脱手，这人好像被这一声叫惊到了，身子弹了一下，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康隆吓白了脸，趔趄着往旁边躲：“他、他这是怎么了？我、我根本没碰他！”

    “和娟子的情况一样，只是比娟子更严重一些。”燕彤拽起康隆的胳膊，“赶紧去你爷爷家看看。”

    康隆心头一惊，再也顾不上倒在地上的那人，带着燕彤和万俟昭几乎一路跑着奔往爷爷家去了。

    康爷爷和康奶奶盛情地将燕彤和万俟昭迎进屋中，两位老人家的气色很好，这让康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谨慎起见，他还特意把燕彤拉到一边悄悄地向她确认了一下：“你看他们二老没什么事吧？”

    燕彤挠了挠头：“岂止没事，简直好得不可思议，照理说这个村子的人应该都会或多或少受到波及啊……”

    “你、你别吓我！你是说全村人都会变成娟子那样吗？”康隆脸又白了。

    “如果不解决掉那东西，迟早会的。”燕彤用肯定的语气道。

    “小隆，你这孩子，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你的小女朋友。”康奶奶笑着过来拉燕彤，“好闺女，累了吧？冷不冷？家里烧着土暖气，嫌冷的话让你爷爷再去多添些柴禾！”

    “没事，奶奶，我身子壮着呢，您和爷爷甭忙活了，”燕彤揽住康奶奶的肩，“您二老身子骨都好吧？一顿能吃几个馒头？”

    康奶奶脸上笑开了花：“好闺女，我和你爷爷都好着哪，你爷爷一顿能吃四个馒头，我还能吃俩大馒头呢！对了，你们饿不饿啊？还没吃晚饭吧？我和你爷爷就怕你们车上吃不了东西，给你们留着饭哪！”

    “饿了，真饿了，”燕彤一点儿不见外，揽着康奶奶的肩往厨房走，“您给我们做啥好饭了啊？我可能吃着呢！”

    康爷爷乐呵呵地端茶给万俟昭：“这个小后生生得可俊，明星儿似的，多大啦？有对象了不？”

    康隆怕万俟昭尴尬，连忙冲着康爷爷摆手：“爷爷，人家是女孩子，还在上学呢，学校不让谈恋爱的……”

    康爷爷疑惑地在万俟昭脸上打量了半天，末了一拍康隆：“尽胡说八道，明明是个小小子，女娃娃哪儿能长他这么高的个儿！”

    康隆还要再解释，被万俟昭摆了摆手制止，见她先请康爷爷在沙发上坐下，而后温和地道：“爷爷，前几天您曾给康隆打电话说过，村里的那座庙塌了半边，是有这回事儿吧？”

    康爷爷连连点头：“可不，让风给刮的，把地面儿硬砸出个大坑来，请了个施工队，那工头跑过来看了几眼，扭头就走了，说是干不了，村里头合计着人家可能是嫌给的钱少，说再凑凑，过几天再去请一队来，这几天就让村里头的人先把庙里塌下来的砖头木头清理清理，省得人家来了一看乱糟糟的不愿干这活儿，我瞅着他们把那些砖头都拉回自家垒猪圈去了，我说也去拉几块儿回来吧，你奶奶不让去！”后面这句是冲着康隆说的，老爷子还有些不大高兴，“说我老胳膊老腿儿的，拉砖头再给撅着！咱家烧土暖气的柴禾都是我劈的，咋就拉不了砖了？！”

    康隆好笑地给老爷子递茶：“我奶奶这不是心疼您嘛，再说您又盖猪圈干什么呀，村里不是有卖猪肉的吗，您直接买着吃就行了，能歇歇就歇歇，都辛苦一辈子了。”

    “我就是闲不下来，要是成天没个事儿干啊，闲得骨头都痒！”康爷爷笑起来，“明儿我就去帮他们捡砖，闲着也是闲着。”

    吃过晚饭，康老夫妇为宝贝孙子的“小女友”燕彤提供了一间带火炕的卧房，万俟昭做为一个“俊俏后生”被安排在了康隆的卧房里，此刻俊俏后生正在小女友的房间里摆弄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所以你认为康爷爷康奶奶之所以还健康活泼是因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碰过那座庙塌下来的砖？”燕彤打了个饱嗝，嘴里喷出满满的山鸡肉香味。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万俟昭眼睛不离屏幕，“仅仅只是碰过庙砖，就会产生如此恶果，一旦梼杌被彻底释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