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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下午,董先生到来,给公寓的每个人准备了一份价格不菲的过年礼物,大伙说董先生这样破费,就好像明年不会再来了似的。
万俟昭已经准备好了回礼,就是那块船形石头。
“没想到你会把它送给我。”董先生微笑。
“毕竟形状上很类似,而且是在梵净山上遇到的,该是有灵性的,或许对治愈有好处。”万俟昭也不知道这块石头怎么用来治病,但这石头与董先生应该是有缘分的。
“谢谢。”董先生用他的绿玉斗喝了口小赤甘,“距离心脏已经很近了,裂缝还在慢慢扩大。”
万俟昭沉默了一会儿:“冯太太本来想把她那只唐三彩马佣送给你的。”
“送我?”董先生很少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
“冯太太很重视你,可惜那马佣不知被谁摔坏了。冯太太难受得不得了,自己除了那只唐三彩还有些分量,剩下的就……身无长物了。”
董先生的表情定格在那里,像一个漫长的默片镜头,但这表情里暗含的,应该是痛苦:“我有十几只唐三彩马佣,但她那一款,真是很少见,我一直想拥有。而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所以,别人就不可以有。”
“怎么会是这样。”董先生苦笑了很久,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摸了摸:“你早该这样治疗我。”
“只有自己才能治好自己。”万俟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臂:“我真的好了吗?”
“完全愈合了,这一年,你的洞口一直在慢慢变小,立冬之后就彻底愈合了。”董先生的话语里是羡慕之情。
“总有比自己还高的山。”万俟昭说。
“你就是这样治愈的?”
“不,我恰恰相反。”万俟昭对于自己的事不愿多讲,也不知如何讲,“我最近很关注你们集团的股票,发现和你的病情很类似。拔高的确很难,但保持平稳更加难。”
“大道理谁都懂,实际做却不容易。”
“总有比自己还高的山。”万俟昭再一次说。
董先生轻轻点头:“这一段时间,我得总结一些事情,时间不多了。”
“如果治愈了,就回来看看,起码看看冯太太。”万俟昭说。
“好,一定。”
“对了,我之前的那个缺口,是星形吗?”万俟昭问这话,有些不好意思。
“对,星形。”
*——*——*——*——*
今夜是一个难得的冬夜,万俟昭将董先生的卷宗密封好,放回档案柜,这也是唯一一份没有写结案报告就被密封的卷宗。
万俟昭审视自己的左臂,具体在什么位置她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个洞。
遥想起很多年前,大约是八岁,甚至更早。在夏天的山里看星,彤说:“昭,你的手臂上也有一颗星星!”那时不以为意,向夜空摇晃手臂,仿佛自己真的拥有一颗星星。
原来是真的有。
之后,便是两年前的那场泰国之旅,其中有一星期是自由旅行时间,各玩各的互不干涉。至今二人也没提起过那一星期的事。
万俟昭没有离开泰国,她游览了各个庙宇,去放生池欣赏莲花,也凑热闹看过泰拳表演,剩下的时间则是以自己实力所能达到的程度寻找这个国家的“玄妙之气”。
万俟昭也没料到,如此强大的玄光来自这片贫民窟,在垃圾和污水之间是窄小破烂的房屋,以及脏兮兮的孩子和狗。
玄光闪耀在一处还算规整的房屋,屋门大敞,门外有几位来客等待,隐身的万俟昭轻轻闪过这些人,走进屋内。
光线很暗的一间房,一位年老的妇人坐在其中,穿一袭辨不出年代与民族的晦暗大袍,苍老的脸令人不忍目睹,皱纹比五官还要清晰醒目。老妇人以一种悠闲的身姿靠墙坐着,但其苍老的面孔仍令整个人像一尊化石。
站在她面前的白种男子,虔诚的双手合十,正在讲话的大概是男子带来的本地翻译,正在向男子传达老妇人的话。翻译口中的泰国味英语万俟昭还勉强听得懂:“……富可敌国的金钱消化不了十二颗石子,却只会让它们更加坚硬。”
万俟昭悄悄摁下了手中录音笔的录音键。
老妇人缓缓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是一种特殊的清晰有力,简直不像泰语,是一种遗失的古民族的歌。
不过,泰国翻译听得懂,便应该是泰语吧:
“三年之内,你必会梦到大如牛犊的雄鸡,如果它扑向你,千万不要躲闪,这是喜事。它可能会狠狠啄你,忍住痛,让它啄,它是在啄食你内心的石子。那些石子只有这只雄鸡能够消化,如果幸运,也许能把十二颗啄光。但,你的财富也会随着石子的消失而相应减少。这是喜事,无须心疼。”
男子感谢不已,掏出厚厚一叠欧元,老妇人闭着眼睛说了些什么,翻译让男子收回钱,掏出泰铢付账:“一次只要300泰铢,多了她无法消化。”
白种男子和翻译离去后,客人们陆续进来,流程与刚才一样,但讲的都是泰语,万俟昭听不懂,很庆幸自己可以录音。来客里有衣着不俗的贵族,也有抱着孩子的穷苦母亲,大概是为孩子问病,还有诉说烦恼的泰国学生。
这些来客全部离开后,万俟昭也准备离开,却听那老妇人缓缓开口,像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她指着万俟昭,意思是让她过来。万俟昭便也双手合十,站在她面前,听那老人用苍老的歌一般的语言对自己说着什么,她在说的过程中曾两次比划着自己的左臂,并用手指在虚空中画出一颗星星。万俟昭听不懂,只好先录下来。
最后,老人摆摆手,大约是请她离开,万俟昭留下300泰铢便离开了。
但,老人的话始终没弄懂——回来后听录音笔,全是杂音,像12级风声。
此刻,万俟昭再次打开录音笔,就听那风声。她觉得这也很好听。一个多小时后,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苍老的歌一样的泰语。万俟昭有些激动,她此刻才明白,之前的风声是录制的其他来客的寻访内容,老人不允许他人窥听,而最后的这一段,是关于自己的。
“咚咚咚”,似乎有什么人在敲击屋顶。
万俟昭定定神,收起录音笔,披了件外套走出门去,从楼梯间上至屋顶。
是辰怆,躺在屋顶看星星。
“你找我?”万俟昭来到他旁边,盘腿坐下,她今天有些累了。
“和你道个别。”辰怆也坐起来,指着非常遥远的北方,那极深极蓝的寂寞无奈的天底,“该回去了。”
“以为能和你一起过新年。”万俟昭眼神里有遗憾。
“明年春天来的早,春节在一月份,所以得早点回。”听口吻似乎只是要早点回家过年。
“保重。”万俟昭此刻竟有些词穷,“其实很羡慕你,一生有那么多新的开始。”
“但是,之前的全部记忆都会失去。”
“能问你个问题吗?”
辰怆有些意外万俟昭的提问,他望着万俟昭清绝的侧脸,洗耳恭听。
“心理上的缺陷和缺点有什么区别?”万俟昭问。
“我想,缺陷应该是无法克服的那种吧。”辰怆答。
“心理上的,也无法克服?”
“如果不在意,何必要克服。”
万俟昭望着深邃的夜空,突然觉得宇宙便是一个巨大的洞,但又怎样呢?太阳不在意,地球不在意,人类也不在意,那便不成其为洞了。董先生太在意自己的缺陷,自己也曾太在意自己的缺陷,那缺陷便以洞的形式出现,由心到身,生长在身体上。
要么克服,要么放下。
“谢谢你,辰怆。”
“我有件东西想交给你,”辰怆拿起地上一只黑色的枕头大小的箱子,事实上他一直用这个当枕头。
“今年在外面旅行的收获?”万俟昭猜测。
“算是收获吧,但不是今年的,是近几百年的。”
万俟昭难掩震撼,她摸了摸那个冰冷如其主人的黑箱,确定自己在12月份的夜空下与一个一千多岁的男孩交谈着:“交给我?”
“对。我怕弄丢了,这里面是我经历过的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是我不想忘却的一些记忆,但每次冬眠后醒来,我都不记得里面的内容,它在我头下枕着,我才敢确定这可能是我的物品,里面的记忆们我早已忘记该怎样读出来。送给你吧,也许你有办法慢慢将它们读出,这里面也许有宝贵的资料,会对你和燕彤有帮助。”
万俟昭面对这份极其珍贵的礼物,已说不出感谢之言:“没有办法找到你吗?做个标记,明年我们去找你。”
辰怆笑笑,他发觉万俟昭幼稚起来很可爱:“没有用的,我的宿命大概就是这样,在睡与醒之间不停轮回。”
“谁都是。”万俟昭拍了拍辰怆的肩膀,“也许你的箱子里就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如果不在意,何必要解决。”
两个人相视而笑。
*——*——*——*——*
万俟昭拎着黑箱从楼梯间下至走廊,发现娃娃脸正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冲牛奶。
“失眠?”
娃娃脸一时不了解万俟昭是从哪里来的,楼下?房间?还是屋顶?他喝了口牛奶:“大概是睡前做数学题的缘故,一闭眼睛就全是数学题。”
“我这里有药,不伤害大脑的那种。”
“不必,如果这都要依赖药物,自己岂不是太无能。”
万俟昭一笑:“你如果有精神,可以去屋顶找上面的家伙聊聊。我要去睡了。”
娃娃脸与万俟昭互道了晚安,又继续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屋顶上除了辰怆还能有谁,娃娃脸起身从冰箱拎了两瓶啤酒,走上楼梯间。
辰怆没有睡,仍在屋顶坐着,娃娃脸的到来令他开心一笑:“想见的人都见到了。”看到娃娃脸手中的冰啤,“正合我意。”
“我看着你喝。”娃娃脸可没有胆量在隆冬午夜的屋顶尝试冰啤。
辰怆并不介意独自饮酒。
“对了,你一定要为家琪准备新年礼物。”娃娃脸突然说。
“嗯?”
“因为我看见她在为你准备礼物。”娃娃脸一笑,“家琪很好,不要错过啊。”
辰怆喝着冰啤,望着苍穹笼罩下盛大的夜色:“你确定你会和珍妮结婚吗?”
“确定。”娃娃脸也未料到自己能答得这么快。
“你现在只有十八岁,结婚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
“年龄合法后,或是大学毕业后。”娃娃脸从不认为这是问题。
“你确定珍妮到时会嫁给你吗?”
“那是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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