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16话：瘾者（1）

辰怆嗜冷。

    冯太太一直坚持记账，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记入账本，月底核算一遍，先用口算，她的算术确实很好，然后再拨拉着算盘珠子核实一遍，继而用计算器算一遍，最后用语音计算器算一遍。精准无误。

    万俟昭洗手的时候必须用软毛小牙刷清洁指甲，极其细致。

    珍妮几乎每五分钟就要端详自己，客厅的穿衣镜差不多是她的个人物品，她成日在那里晃悠，另外也包括卫生间的镜子、汽车反光玻璃、商店的橱窗等等，她的口袋里总揣着一把小镜子。当然，男人痴迷的眼睛是她最好的镜子。

    娃娃脸买每期的《环球博览》，从14岁就开始了，现在仍在买，但其实只是翻翻。有时因为落下某期未买，他会为这个跑遍水杉市大小书店，或是从网上求购。买来其实也只是翻翻。

    家琪走路的时候无法抑制数自己的步子，知道这没意义，但停不下来，在心里默默数：87、88、89……

    康隆必须用微烫的水把脚浸泡30分钟才能够入睡。不然就失眠，或者梦见自己没穿袜子踩在碎玻璃上。

    Jake一个人的时候常哼歌，哼自己临时编的曲子，感觉不错的时候就顺手找张纸把旋律记下来，以至于提起笔来就先画出五条线，他写给人家的电话号码也常常是一串数字飘在五线谱上。

    燕彤有没办法收拾的暴脾气，看红色的东西长达一小时左眼会充血，栽着脑袋洗头就会有强烈的卑微感，没有肉就无法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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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的心里都至少有一个无法摆脱的习惯，也可以称其为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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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方说萧蒲同学，这人也并非没有来头，他是李园的同桌，是娃娃脸的同班。他的数学成绩惊人的好，令万俟昭自叹不如，令李园刮目相看。他的大平头看起来就蛮聪明，头顶有些方，所以小时候的绰号是“机器人”，初中叫“人肉计算器”，现在叫做“恋腿数字魔”。

    他迷恋人的腿部，这绰号就从男生里面传开了，成了全校公开的秘密。

    这便是萧蒲的一个公开的瘾。他与人交往总是从腿部开始，如果是喜欢的腿形，他便与其亲近，即便此人是数字白痴，譬如钟珍妮。反之则冷淡疏远，譬如令人敬仰的象腿校长。据说他的房间贴满了人的腿部特写，包括网球明星的，芭蕾舞演员的，名模的，哦，还有偷拍的，他用LOMO相机尽力捕捉所见过的所有迷人腿部。

    有一天，他对娃娃脸说：“我见到西洛贞了。”

    “西洛贞是谁？”

    他神往地说：“是很著名的腿模。”

    “你没拍下来？”

    他笑笑：“没。我当时完全傻掉了。”

    “哦。真可惜。”

    他叹一口气：“嗯，真可惜，那么好的腿，她怎么忍心死掉呢。”

    “她死了？”

    “今年春天轻生了。”

    “你什么见到她的？”

    “昨天黄昏，就在风信子车站。”

    “别吓人。”

    “没错，就是她。别的记不住，那双腿，我是过目不忘的。”

    “唔。风信子车站？”

    “唔。膝盖和脚踝像是工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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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娃娃脸的晚饭没有吃好，甚至珍妮说话的时候他也在走神，他在等待燕彤，等待燕彤从风信子车站带回来的消息。

    他吃的最慢，在万俟昭收拾碗筷的时候他还在扒拉他那半碗米饭。

    万俟昭收起他旁边一口未动的银耳羹，今天轮到她收拾碗筷：“加热了你接着吃？还是冰一冰给辰怆吃？”

    娃娃脸依然思索着自己的问题：“常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看到死去的人？或者说是魂魄。”

    “在梦里。”

    “梦外呢？”

    “那要通过某种媒介，专用的器具，或者是某种磁场，包括精神磁场。”

    娃娃脸思考的时候，总是呈微笑状，他现在就嘴角上翘着愣了愣：“专用的器具，是不是指照妖镜一类的？叶公好龙的故事可以解释为精神磁场吗？”

    万俟昭也微笑：“当然可以。”

    娃娃脸有些兴奋，他认为是因为萧蒲对腿部的迷恋形成了一种精神磁场，所以看到了死去的腿模西洛贞的魂魄，又或许是……西洛贞是被这股精神磁场吸引来的，就好像有个狐仙因为看了青凤的故事，对蒲松龄先生心生仰慕，于是主动去拜访。

    万俟昭看了看客厅的时钟，已经20：00了：“不过是个小任务，彤怎么会……错过今晚的咖喱牛肉饭？”

    “她顺便去了风信子车站，有人在那里见过鬼魂。”

    “风信子车站？那里总有个死了的广告模特在徘徊，据说她生前是拍丝袜广告的，用丝袜自缢身亡。”万俟昭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洗碗。

    “她怎么能在那里‘滞留’这么久？她春天就……”

    “放心，她呆不到明年春天的，那是她的最后期限。不过，做鬼也讲‘人权’的，如果在彻底离开之前还有心愿未了的话，久而久之会在风信子车站留下怨气，这种情况尽量避免发生。”在万俟昭眼里，西洛贞这类的鬼很常见，如果它们主动求助，她也会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只要这帮家伙别给人类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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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彤气急败坏地回到公寓，得知咖喱牛肉饭被吃光之后，就“晕厥”在沙发上了。

    娃娃脸试图“推醒”她，但不奏效，只好去厨房用剩下的牛肉汤给她煮面条，燕彤才得以“还魂”，冲进厨房叮嘱娃娃脸放些香菜和辣椒。

    娃娃脸的注意力还在西洛贞事件上：“你见到她了？”

    “她在车站住了大半年了。嗳，不要豆豉辣酱，放那种炸的辣椒，有芝麻的那个！”

    “她还没有形成怨气吧？”娃娃脸盯着锅里沸腾的汤，感觉水气妖娆。

    “哪儿至于！还有套皮吗？”

    “什么？”

    “牛肉套皮，你们把套皮吃光啦？”

    “你凑合吃吧，郦氏牛肉面没有套皮。”

    “再下四个荷包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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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彤津津有味地吃着郦氏牛肉面，冯太太坐在餐桌边切饭后水果，看到燕彤饭碗里的四个荷包蛋后，她自动减少了饭后水果的分量。

    “西洛贞为什么留在风信子车站？她有什么事情未了？”娃娃脸依旧好奇。

    燕彤边吃面边说：“她说她的一件重要的东西丢在那个车站了。”

    “什么东西？”

    燕彤吃面条的声音很大，以至于盖住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娃娃脸很想见见这个已成为鬼魂的西洛贞，这样的鬼，当属艳鬼吧。

    燕彤喝了口汤，道：“这鬼丫头还挺执著的，天天在风信子车站走来走去，找她21岁的生日记录。”

    “生日记录？”

    “她每年生日都会在风信子车站埋一个小瓶子，瓶子里的纸条上写着她的心情记录。她说全部都集齐了，只剩21岁的找不到。”

    “她忘记了自己做的记录？”

    “是，鬼有时会把最沉重的记忆滤掉。”万俟昭在旁边说道。

    燕彤啧啧咂嘴：“她真够惨的，不分昼夜地寻找。”她转头看向娃娃脸：“鬼也不是没有疲惫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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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绿萝道高中。

    高三（4）班的教室里，萧蒲不厌其烦地为珍妮讲解了一道数学题，并提供了13种解法。但这13款都不适合珍妮，她完全听不懂萧蒲在讲什么，她只能听明白他口中的助词——与解题无关的助词及口头禅。13种解法结束后，她伸直了自己的腿，问他自己的紫色丝袜是否还算看得过。

    萧蒲感觉珍妮的脑袋里大概塞满了袜子，不过他并不讨厌这一点，因为这些袜子都是他所喜欢的，是那种薄如蝉翼的长丝袜。

    他评价珍妮的紫色丝袜：神秘古怪，还很俏皮。

    然后“紫色丝袜”的男友走过来，背着早已收拾妥当的书包，为了搭配他的女朋友，穿了件紫檀色的套头毛衣。

    娃娃脸不反感珍妮为自己安排穿着，对情侣装这码事儿他不作任何感想，珍妮喜欢就好。他对珍妮对着萧蒲展示大腿的事儿也不作任何感想，她不过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新袜子，这和炫耀新手套新帽子没有区别。相反他现在很愉快，因为他正要找萧蒲结伴回家。

    “什么？顺便去风信子车站？”萧蒲觉得娃娃脸有时就像他女朋友腿上的丝袜一样，神秘古怪，还很俏皮。

    “是，我想做一个往年春运客流量调查，作为我这学期的社会实践报告，需要你的配合。”娃娃脸对萧蒲说，然后帮女朋友把裙摆盖住膝盖：“车站旁边的服装展会你不是早想去么？”

    于是，三个人结伴赶往风信子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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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信子车站，确切说是一个客运站，位于水杉市南郊。

    车站旁的展览馆常常举办各种展会，比如这些天如火如荼举行着的国际时尚服饰展，就吸引着包括珍妮在内的无数时尚奴隶欣然前往。

    风信子车站只剩了娃娃脸和萧蒲两个人。

    “我记得你的调查报告已经做好了。”萧蒲嚼着覆盆子味的口香糖。

    “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个。”娃娃脸如实说。

    “你究竟是对美女感兴趣，还是对鬼怪感兴趣？”

    “我对你感兴趣。”

    “你别吓人啊。”

    “你是怎么看到她的？”

    “缘分吧。”萧蒲不置可否。

    “曾经看到过其他灵异景象么？”

    “流星雨和彩虹算是么？”

    “……你感觉她对你的发现有所觉察吗？”

    “没有，她那天好像很匆忙地在找什么东西。”

    娃娃脸把事先准备好的两副太阳镜拿出来：“我们最好遮掩一下，免得她察觉到什么。”

    萧蒲很合作地戴上太阳镜：“你也需要遮掩么？”

    “我……没准儿和她也有缘分。”

    萧蒲笑起来：“这该死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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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娃娃脸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在公共场合搜寻迷人的女人腿，突然发现女人比男人禁冻得多，自己穿着薄棉的运动长裤，但女人们有一大半都穿着紧身裤袜，无论长腿短腿，胖腿瘦腿，直腿弯腿，都不甘心地凸显着腿型，招摇过市。

    娃娃脸反倒觉得穿运动长裤的女孩子更可爱些。

    萧蒲一脸行家的样子，不屑地抬抬墨镜：“都是俗物，最好的是站台边儿那个。”

    娃娃脸将目光紧随过去，站台边站了几个人，不知是哪个，一位脚腕极细但腿肚子异常发达的阿姨，一位穿紧绷绷牛仔裤的X型腿的姑娘，还有一位穿黑裤袜的杵着两根枯干柴禾腿的女士。

    “瞧见了吗？”

    “哪儿呢？”娃娃脸发觉自己缺乏审美眼光。

    “就是穿铁路制服的那位！”萧蒲指了指。

    是一位男士，确切说，是一位临近退休的老先生，身材颀长挺拔，双腿笔直有力地伫立在站台边，娃娃脸一时忘记了性别和年龄，以袋鼠妈妈凝望幼崽的目光观察了许久，不自觉也站直了双腿：“老先生怕是一直坚持体育锻炼的！”

    “据说每天都坚持5公里慢跑。”萧蒲说着，慢慢向站台走去。

    “哦？你对于腿的信息一点儿不放过啊！你认识他？”娃娃脸跟在萧蒲身后。

    “是不是感觉那腿像是活的？”

    “嗯，的确是非常精神，不同于其他人的。我说的不仅仅是腿的外形。”娃娃脸实说实说。

    此时二人已走到站台边，与拥有绝伦双腿的老先生近在咫尺，萧蒲搭讪道：“看来老爷子一点儿没荒废体育锻炼。”

    老爷子微笑颔首。

    娃娃脸也不禁问道：“您早上要很早起床吧？”

    “大约四点半。”老爷子道——其实是一位很平凡的老人，如果把其头像摆在列车员照片墙上，是很难被发现的普通相貌，但那双腿却为其添丽加金，令真个人极其不凡起来。

    “四点半起来，岂不是很难熬？”娃娃脸不敢想象寒冷的冬季还要坚持四点半起床，而且看样子应该坚持了很多年头。

    老人说：“说实话，有时也很不想起来，尤其是隆冬天气，或者是雨天雾天，还有感冒的时候，身体很想在暖和舒服的被窝里躺着。”

    “这需要很顽强的毅力啊！”娃娃脸很有点崇拜他。

    老人反倒不以为然地说：“可是腿想出去，身体很懒但腿很勤快，一天不跑步它就受不了，于是就被腿拖着出去跑步了。理解？”

    娃娃脸感觉老人很幽默，与萧蒲对视，萧蒲则盯着不远处发呆，娃娃脸继续向老人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肚子已经很饱了，可是嘴巴还想吃呢？”

    老人呵呵一笑：“可以这么说，所以很多胖人的嘴巴是活的，有特立独行的生命的，不觉得大多数胖人口才也都不错吗？”

    娃娃脸笑道：“您很幽默。”

    老人默认了自己幽默，然后说还要去前面检查工作，便先告辞了。

    萧蒲继续发呆，娃娃脸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发现，索性摘下太阳镜，还是没看出什么，他轻轻问萧蒲：“你看到她了？”

    萧蒲皱着眉头：“我感觉很奇怪。”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