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13话：离魂（1）

茶籽园高中算不上水杉市的一流高中，它的历史也只有屈屈二十年。唯一可取的地方，大概就是因为它的现任校长曾被评为“水杉市一百位杰出贡献者”的名头而令人略感敬重。也正是因为这位一直资助贫困学生的德高望重的校长良好的声誉，所以茶籽园高中的生源每年也能保证在千名左右。

    当初选中这家离银杏叶街并不算近的学校，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为这里的空气较之城市还算清新，它的周围是大片的茶园，于是每每微风拂来，万俟昭总能闻到她喜欢的茶叶的香味。

    而燕彤之所以跟来这所学校，完全是为了可以骑着她那辆昭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摩托，在公寓到城郊的公路上尽情奔驰一把——昭是不放心燕彤的车技的，所以她宁可每天乘公车往返，尤其眼下时处寒冬，坐在公车上隔着朦胧的车窗欣赏路景，总好过顶着凛冽北风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跟宝马大奔较劲儿。

    说起寒冷，今年的冬天冷得甚至不怎么正常，连万俟昭都早早围上了她那条厚厚密密的毛织围巾，除了偶尔去下卫生间，全部的时间就是闷在教室里不肯出来。

    燕彤永远都是异数，如果有哪节课间她没有乱跑，那肯定是因为前一晚通宵看片睡眠不足在教室里补觉，否则你甚至可以在寒风朔骨的教学楼天台上看到她的身影。

    显然燕彤今晚的精神不错，她趴在天台的栏杆上远眺城市稀疏的灯火，偶尔还在跟谁说上几句：“这样的流星雨很惊人吧？”

    “是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庞大怪异的流星雨。”天台门墙的黑暗处走出一个女学生，抬头看向顶上黑黢黢的夜空。

    “这是个不祥的兆头。”燕彤眯着眼，暗云形成的巨大的反八卦数日来一直悬在天上，腥红的卦眼中落下数以万计的血石似的流星，蝗虫一般扑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听说一颗流星代表一个人的灵魂，”女生走到燕彤身旁，也趴住栏杆向远处眺望，“所以世上每死一个人天上就会落下一颗流星。现在这么多的流星落下来，难道是同时死了很多的人吗？”

    “也许是同时死了很多的鸡，”燕彤说，“众生平等，鸡的灵魂也可以化为流星的。”

    “难道是什么地方在闹鸡瘟？”女生吃了一惊。

    “或者是哪两个窝的蚂蚁狭路相逢，两拔儿火拼了一把，灵魂儿们纷纷归位。”燕彤说。

    “归位？”

    “生命活着的时候，灵魂是一颗星挂在天上，死了之后要轮回，星星就会掉下来，落往他（她它）要投胎的方向，进入母体的时候就会变做胎儿的眼睛，从此这颗星星不复存在。新生命一旦降生，天上就会多一颗星，很小，像是星尘，然后随着生命的长大也跟着慢慢变大变亮，直到生命死亡再度从天上掉下来……这就是所谓的轮回。”

    “可是，谁来指点这些灵魂要投胎到什么地方呢？难道，真的有阎罗王和判官？”

    “你以为这是《西游记》啊？”燕彤白她一眼，“这些东西你投胎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怎么样？今天吧？”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流星，”女生指着那血红色的流星说，“我希望自己的流星是那种白亮亮的，很绚烂的星，在夜空划着美丽的弧线，然后会有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冲着它许愿，祈求一份珍贵的爱情……”

    “那女的脑子不清楚了？冲着死人许愿？”燕彤觉得不可思议。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浪漫！”女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会实现的！”

    “我倒是不知道这话是谁传的谁说的，”燕彤用胳膊支着栏杆，手托着腮，“我只知道，无缘无故对死人要愿望，将来是要偿还的。”

    “总之，我还不想转世投胎，我去年对流星许下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女生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把不住流着脑浆和血的左半边身体留给燕彤。

    “什么愿望？”

    “去年我临从这儿跳下去之前，碰巧看到了一颗流星，我对它说，如果这辈子能够给我一段真挚的爱情，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女生闭上眼状似回味。

    “许完愿你就跳下去了？”燕彤呛了一下，“那愿望还怎么实现？”

    “我本来犹豫着要不要等等看，看愿望是不是能真的实现……谁知那天风太大了……”

    “你没抓着栏杆吗？”

    “本来抓着，后来许愿的时候双手抱在胸前了……”

    燕彤险些从栏杆上翻下去。

    这个家伙是魂里面的钉子户，去年跳楼死了，本该早早投胎，谁想她生前心中有未了事，死后魂魄迟迟不愿离去，就郁结在这天台上。燕彤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游说她，希望帮她超度——要知道，年末灵媒师的考核检查，超度亡魂的数目也是重要一项呢——可这家伙死活不肯，按灵媒的规定，除非是恶灵，否则灵媒师不得强行替亡魂超度，必须经本“魂”许可授权。闹来闹去原来是这么个事儿，临死前的花痴行为反倒在死后把自己束缚住了。

    开导人是万俟昭的特长，对付这种郁卒鬼只能语重心长替她解去心结，无奈昭那家伙说什么这是锻炼燕彤耐心的好机会，就是不肯帮忙。

    “好吧好吧，”燕彤只好举手投降，“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离开这天台？谈恋爱？要不我介绍个男鬼给你认识？——嘿，再说你也不是鬼，你只是个魂儿，连当鬼的资格都还没有！”

    “我不知道，”女生耸耸肩，“我只是个魂，人们看不见我——就算看得见，谁又会喜欢一个脸上有胎记的丑八怪呢！古有无盐，今有未央，我是丑女未央，永远不会得到爱情的未央……”

    燕彤看着女生鲜血淋漓的左脸，从她的额头一直到颧骨的下方，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胎记丑陋地趴在上面，显然她生前为此受了不少苦，以貌取人是人类的通病。

    “我恨死了这胎记，”女生未央说，“为什么它偏偏要长在我的脸上！难道是因为我上辈子做恶太多才有此报应吗？”

    “那倒不是，”燕彤说，“相书上说，脸上的胎记是因为前世有蝴蝶落在了上面，如果心中想着不要它飞走，下辈子它就附在脸上了。”

    “难道我上辈子也这么……”

    “……这么花痴。”燕彤接口，“所以赶快投胎吧，下辈子做个正常女人。”

    未央正要说什么，一个男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燕彤，好巧！”

    燕彤和未央循声望去，见一个高高个子的男生正从天台门口迈进来，脖子上围着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淡紫色围巾，衬着脸上月光般的微笑，很是吸引人。

    “这么冷的夜晚，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男生的声音很好听，像暖暖的热可可。

    “你呢？上来乘凉？”燕彤扭过身靠在栏杆上。

    “我路过楼梯，闻见了月光的味道，”男生露着亮晶晶的牙齿笑，“循着味道找过来，就看到了你。”

    “天哪！”未央捂着双颊叫，“他真可爱！”

    “你牙上沾了韭菜。”燕彤对男生说。

    “哎——你真是不解风情！”未央去推燕彤的肩，结果她的手穿肩而过，只好原地顿足。

    男生忙从怀里掏了一面小小的镜子出来，背向燕彤仔细在口中查找一番，确认无事后才又转过头来，依旧笑道：“你又淘气！……不冷么，鼻头都冻红了呢。”说着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走过来替燕彤围上。

    “通常在有少女魂灵的地方，我的鼻子就会泛红。”燕彤看了未央一眼，男生也跟着向那方向望，除了风什么都没有，不禁打了个寒噤。

    “好了，我要走了，”燕彤解下男生给她的围巾，“这个还是给她戴吧。”说着向天台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天台门口站着位短发女生，正抱着胳膊发抖，并且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燕彤从面前走过去。“你认识她？”她跑过来靠进男生的怀里取暖。

    “怎么，吃醋了？”男生用围巾包住她，并且吻了她的额角。

    “这个女生整天古里古怪的，昨天我上来找你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这儿一个人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吓死我了！”

    男生不由自主地又向刚才的地方看过去，未央站在那儿红着脸冲他笑，男生就又是一个寒噤。

    “以后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约会了，那个女生近来总在，”短发女生说，“长得那么漂亮，鬼气森森的，当心她缠上你！”

    “小醋坛子，”男生笑起来，“别多虑，我和她是同一间公寓的房客，在学校里理应互相照顾，这醋你就别乱吃了。”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天台的门外走，未央想起什么，飞快地滑过去，瞅了一眼男生的胸牌，上面小小的刻着他的名字：康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