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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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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出我要的答案,不然死的就是你。”他的语气可不像是开玩笑。

    女人还在惨叫。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阿翁感觉有汗划过脸颊。

    或许亚斯才是对的,这种人的想法,根本无从捉摸。阿翁彻底对这个人不抱幻想了,再也不会去想他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那样做了。他不配、不值得她去分析,他不过是个肤浅得可怜的人,帮助也好,暴行也罢,或许不过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犹太人的上帝;赏人一命,夺人一命,各类规矩,在他那里不过是必须遵守的游戏准则!

    而她竟曾经以为他有什么众人不知的深度!是她走得太深,以至于看不见肤浅的东西了。

    女人的惨叫不曾停止,击痛人的耳膜。要有多么变态的人格,才会动用这种刑罚呢?

    别怪我,女士,我也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温舍本来就是随性一说,正想把枪移开,却见这个女孩轻轻把鸡毛掸子放下了。那动作几乎算得上是从容,侧脸的表情也不再充满恐惧,甚至还有几分无意间流露的嘲讽——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才会有这种表情呢。但是只有那一瞬间而已,很快她就又微微发起抖来。

    那其实是因为阿翁猛然想起自己将干的事有多残酷了。

    阿翁尽量镇定地开口:“那就请长官先把她放下来吧。”

    温舍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偏了偏头,示意看守照做。

    女人很快被解下,扔在地上,无力地微声□□着。阿翁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走过去,慢慢坐下来,轻轻把女人的脑袋扶到自己怀里,尽量让她躺成舒服的姿势。然后她把女人的手拉到自己手上,另一只手切在了她的脉搏上。

    温舍看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眯了下眼睛。

    “没有关系,没有人会打你了,我保证,”阿翁轻声说,“我们只是闲聊天,好吗?”阿翁从小就经常和病人打交道,有时外地来病人一住就是好多天,她担任的角色就类似于护士,所以温和的语气难不倒她,尽管平时她不这么说话。

    女人在阿翁怀里,脉象依然紧张。阿翁看了看女人干裂的嘴唇,又抬头看向两个站着看表演似的人:“来杯水好吗?”

    温舍故意在自己的声音里加上几分冷意,摆弄着枪支说:“我想你已经不用继续了。”

    “先别杀我。如果我做不到,你可以把我倒吊起来打断我的脚踝。”阿翁盯着那把枪,认为自己现在一个不小心就是死,“除了水我还需要一份可能区域的地图……还有暖和的棉被或者大衣。

    “哼,”这是阿翁第一次看到温舍笑,是嘲笑,“你承诺过的惩罚,事后我会兑现到底的——费莱茨,把隔间的毛毯拿一条给她。”

    看守打开隔间的门的时候,阿翁呆住了。整个隔间,铺天盖地全是和营房里一个类型的崭新的毛毯。

    营房里不断有人冻死,这些毛毯却封存在这里无人问津吗?他明知这里有毛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费力向下属说一句“把毛毯发下去”吗?

    这个人渣。

    阿翁喂女人喝了水,给她盖上毯子,把一份地图放在女人看不见自己却能看见的地方。

    现在,女人的脉象平稳了,人也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她说“如果我做不到”,而不是“如果我不能逼她说出来”;她说“可能区域的地图”,而不是“两个男孩可能藏身的区域的地图”;她为女人营造了“舒适”的环境,用柔和的声音和女人讲话,为的就是这个状态。

    在平稳的脉象中,哪怕一丝凌乱也很明显,何况她的指尖早已被爷爷训练得如此敏锐。

    如果爷爷知道她这么做,会原谅她吗?如果她这么做了,日后她会原谅自己吗?阿翁的心脏和胃都是一阵抽痛,好像要把中午吃下的面包屑和泥糊糊一起吐出来一样。

    她用力把眼泪倒回去,她明白就算明知心里难受,明知日后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接下来她还是会继续。

    她没有办法,她也是人,她不想死。

    “你放心,你什么话也不用说,你不会出卖你的孩子,我只是自言自语。”平稳。

    “你有两个儿子,他们很可爱。你看起来很年轻,他们一定也很小。”平稳。

    “他们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吧。”平稳。

    “他们现在在一起吗?”乱。

    “他们一定不在一起。”平稳。

    “谁在照顾两个幼小的孩子呢?是你的亲人吧。”平稳。

    “是你的朋友吗?”乱。

    “我知道,孩子当然还是交给亲人比较让人放心。”平稳。

    “你最信任的朋友是做什么职业的?”“是医生吗?”“是工人吗?”“是男人吗?“是女人吗?”“他住在埃斯大街吗?”“他的家距离中心喷泉近吗?”“在阿尔菲尔大街吗?”

    ……

    阿翁以不变的频率说着话,看守认为她在拖延时间,温舍则表现出超人的耐心。

    大约一个钟头过去了,阿翁放开了女人。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承受着极大的心理煎熬。从头到尾没有听见女人说一个字,温舍认为阿翁没有问出来,如果说她知道了答案,或许就与她奇怪的手势和心理学有关了。

    当然,他在军校也曾学过心理学,成绩也名列前茅,但是他明白自己所学不过是心理学领域的皮毛。如果这孩子可以做到这样读取人的内心,温舍便觉得的确是很厉害,但她究竟问没问出来呢?

    其实远没有温舍想的那么邪门。人在紧张时心跳和脉搏都会加速,但是只依靠这一点当然可能判断失误,否则人人都能知道对方是否说谎了。但是现在是个特殊情况,女人被打得虚弱至极难以思考,而且她想极力保护的东西太过重要,这时只要给予她一个平和的环境,脉象混乱就会极为明显。在说出一种情况时如果脉象混乱,就立刻改口,如果脉象回归平静,就说明女人放下心来了,那么脉象混乱时的假设就是成立的,这算是一种检验。

    阿翁永远是理性比感性更占上风。她承认自己的胆小,她承认自己不是英雄,自己的命还是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孩的命,很明显,她才15岁,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死。

    “你准备好被吊起来了吗?”温舍问她。

    而阿翁的回答再次出乎温舍的意料:“先杀了她。”

    “嗯?”

    “先杀了她,她的脚踝已经骨折,不能干活了,你最后一定是会杀了她的。只要你现在动手,我就告诉你答案。”

    “原来如此,真是善良的孩子。不敢看这女人绝望的表情吗?想让她没有痛苦的死去吗?”温舍平静的脸上故作几分讽刺,“注意你的语气小姐,你有几分把握认为只要你成功地问出来了,我就会让你安全回到营房呢?”他承认这个女孩总能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也把握住了她最大的弱点——她比任何人都怕死、比任何人都怕他,因为她把他想象得比任何人都坏。只要他还能掌控她的命,他便永远可以以这一点威胁她,她无处申诉。“他们不单是犹太人,也是重要政治犯的家庭成员,是需要我亲自去逮捕的,如果你说谎我可就要白跑一趟了,这女人的反应可以告诉我你说的准不准确。”

    温舍一贯的高效行事的作风让阿翁根本不敢进行第二次商议,她把握不住这个男人,根本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根本无法以正常人的逻辑来推理他。

    “两个人都……在波兹利尔大街的……一位男性牧师家里。”

    那一瞬间,女人猛地惊醒,破碎的嗓子以极高的音调尖叫着:“不!不是这样!”她无法站立,只能爬行:“你们弄错了!你们弄错了!”

    温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枪,女人倒在血泊里,眼睛睁得出奇的大,脸色苍白如鬼。

    阿翁跌坐在地上,她是想尖叫的,但是叫不出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女人的那张脸。温舍还嫌刺激不够似的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好孩子,感谢你的帮助。费莱茨,带她回营房吧。”

    阿翁在那堪称温暖的手掌下突然回魂似的浑身一颤。“啊——”她哀哀地低叫一声,捂着肚子缓缓伏到地面上,嚎啕大哭。

    比想象中,痛苦一百倍呢。

    看守把她扔回营房时正是晚饭时间。她几乎是被拖回去的,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容许她站立。看守把她沿着地面向里面一丢,拍拍手就走了,阿翁的后背把两个饭盆打出老远。她依旧哭泣着,天昏地暗的不知身处何处,就一直躺在原地。谁都听见了那句“看守长居然让我找个身上臭味轻一点干净一点的犹太人给他”,谁都知道她被带去见了看守长,但是看见阿翁这个样子,谁都想歪了,包括尼塞和亚斯。

    尼塞想去扶她,但是亚斯在那之前已经冲过去把她打横抱起来,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个小小的角落里。连挨打也不再喊叫,连眼睛差点被摁瘪也很快摆脱心理阴影的人,竟然也会变成这样。亚斯紧紧抱着她,可怜地亲吻她的侧脸:“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阿翁只是不停地说:“我会下地狱的,我会下地狱的!”她无力地倒在亚斯怀里一直哭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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