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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夏天很短,进入深秋之后,一个地名在奥地利犹太人中传开——上海。
奥地利已经设下集中营,犹太人们为了避免被抓入集中营等死,只能选择离开。但是1938年7月6日在法国召开的国际难民会议上,与会的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爱尔兰和新西兰等32国均拒绝接受犹太移民,这意味着几乎没有国家会对犹太人发放入境签证。
日军侵略中的上海成为世界上唯一不需要签证、不需要经济担保、不需要工作证明等即可进入的大城市。而且据听说有人七月末一次就拿到了20份签证,就在中国国民党政府驻维也纳领事馆。
消息传到了笛林准将这里。想到阿翁正是从上海的港口来到德国,准将先生不由得想问上帝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如此作弄人呢?明明是为了躲避战争才来到德国,谁会想到一年内欧洲已比被侵略的中国更加不如呢?的确,现在去上海生活想必会很艰苦,也免不了担惊受怕,但不至于像在这边一样躲起来生活,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
不,不对,阿翁来到德国这一年并不是毫无意义。至少她躲过了去年十二月南京的那场大屠杀不是吗?
准将的钱包里除了妻子莫菲的照片、阿翁婴儿时期的照片以外,还留有恩人黄药师的照片。
准将看着这张黑白照,做了一个“菩萨保佑”双手合十的动作,这是二十年前黄药师教他的。
准将的信终于到了阿翁手上,得知即将回到中国,阿翁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信中说的是“去上海生活”而不是南京。如果是因为中国形势好转而回国,应该是回南京才对。如果不能去南京,就说明爷爷他们不在南京生活了,或者南京战事紧张回不去,或者……
阿翁一贯是最先考虑到最坏的结果的,这次例外,她不敢。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快要能看见东方长相了。信上说十一月中旬希尔施会接她去奥地利,然后有其他人会陪同她去中国上海。阿翁倒是无所谓,反正回中国的路线本来就要经过奥地利的。
1938年11月9日德国柏林
从傍晚开始,阿翁便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动静越来越大。夜幕完全拉了下来,为暴行提供了绝佳的舞台。
“滚开,你这畜生!”“杀光所有犹太人!”“哗——”“咣——”“求求你……”“把钱拿走,一点也不要剩下!”“都是因为你们!”
这样的短语不断地钻进阿翁耳朵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早料到的那个“契机”开始了。
她猛地从准将书房的扶手椅上站起来,要去拉开窗帘。安妮是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她在阿翁之前挡住了窗户,徒劳地安抚她:“小姐,别担心,这都会过去的,一切只是暂时的。”是的,安妮痛恨犹太人,但是她只是想每个人都歧视可鄙的犹太人罢了,而外面这打砸抢烧的情形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
“让开,安妮。”阿翁看似冷静地命令她。
安妮这次倒说了句聪明话:“您就是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声,紧接着火舌猛地窜了起来,雪白的窗帘被映成一片火红。
安妮和阿翁都被震得一愣。
有小孩“哇——”地哭了起来,女人们也在尖叫着,暴徒们却毫无休止地继续破坏和劫掠,砸碎玻璃的声音浪潮一样一波紧接着一波,远远近近。
阿翁突然放弃了这扇窗户扭头向楼梯跑去,一直跑到楼顶的露天阳台。她站在阳台的扶手前俯瞰大地。
这是什么景象?开战了吗?
暴徒绝不止二三十人而已,很多、非常多,遍布大街小巷。
安妮追了上来,看见阿翁穿着雪白宽松的睡裙站在阳台的栏杆旁,脚下便是疯狂的人们和绝望的人们。失火的地方越来越多,红的是火,黑的是建筑和人影,阿翁觉得这就像燃烧着焦炭的一个大熔炉,这么焦躁和炎热。她伸出手,突然觉得这里很高,下面的人显得很小,就好像她一伸手就可以把他们任意摆弄一样。
“小姐……”安妮只叫了一声,便不敢再有其他声音了。
“都去死吧!”一个男人挥舞着锤子砸向一家犹太店铺的玻璃橱窗,当时橱窗后正站着个犹太老人。
安妮吓得尖叫一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但还是听见“哗——”的一声巨响。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而阿翁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眼睁睁地看着锤子砸碎玻璃,砸向老人,看着老人摔倒在玻璃碎片上,血色在大地上蔓延。栏杆上多年积下的铁锈被阿翁狠狠抓进指甲缝里,眼睛突然地发干发酸,浑身绵软。
谁能帮助他们呢?谁能救救他们呢?他们究竟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呢?当政府、警察和军队都无法指望,他们还剩下什么?
回过神来时,玻璃碎片已铺满了大街,看来暴徒们认为砸碎玻璃比砸任何东西都更加痛快呢,他们似乎不打算放过任何一块玻璃了。一地的玻璃在路灯和火舌的照耀下闪着空灵的光,在阿翁看来好像一地的水晶。
“就要开始了……”她喃喃道。
安妮的声音有些抖:“您说什么?”
“世界大战就要开始了。”
安妮说:“您说世界大战吗?那已经过去了……”
“不,你说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阿翁的头发在晚风中上下翻飞,话语宛若魔咒,“而我说的,是第二次。”
后来,由于那夜满地的玻璃在灯光的照耀下宛若水晶,人们这么称呼那个夜晚——水晶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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