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往事（1）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我自己的。”

    说完陈虎先是停顿了一两分钟，然后很平静的开始了讲述：“我出生在西北方偏远山区的一个小村子里，家里只有父母，生活虽然不富裕，但过得快乐。”

    “我小时候还有两个同龄的朋友，是兄妹俩，哥哥叫李刚，我叫他刚子，大我整一岁；妹妹叫李梅，小我八个月。我们三个人之间感情非常深，成天厮混在一起，春天一起去采野花、夏天一起去爬树、下河捞鱼玩泥巴，还有偷老李头地里的苞谷烤来吃，回家晚了就一起挨父母的骂。

    我们两家大人的关系也不错，有时候玩疯了吃住就都在对方家里，那时我们私下里有个约定不管道什么时候都要永远永远在一起。村里人都说我们这仨丫头小子要好的邪乎，没准上辈子是一家托生的，想想那时候真的挺开心。”

    说到这陈虎的嘴角不自觉得露除了微笑。

    “我们的村子偏僻，村里人也极少有人出过村，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从来都不知道。有时候我们几个晚上在草垛上就幻想村外面的样子，也一直想出去看看。后来还真的就出去了，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之下。”陈虎的神情一黯，让肖凌本能得感到接下来会听到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到了7岁那年，有天晚上发大水村子被毁了。我命大被挂在了树杈上，当时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我又冷又饿总算熬到水退了又不敢挪窝，就一直缩在原地，等天亮之后，周围一片狼藉。

    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四处走动去寻找大人，最先碰到的还是李刚兄妹。结果我们三个人到处打听家里其它人的下落，到了中午得到消息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我家的、他们家的都一样。

    我和李梅当时听了之后只会抱在一起哭，李刚就在一边站着不说话。他从小就比我们成熟的多，每每总是他主意最多。最后也是他强拉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们走了。当时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只说‘什么都别问，跟着我走’，到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刚刚劫后余生谁家里都不容易，又有谁会来管这三个没了爹娘的孩子……”

    说到“没有爹娘的孩子”，肖凌微微直了直身子，他自己现在也是孤身一人，多少能够理解陈虎当时的感觉。

    “我心里清楚如果当时不离开就只能眼睁睁地等着饿死。所以一走出了村子我就和刚子合计着要往哪走，从前听村里的教书先生说南方的天气不像村子里，那里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我们都曾经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住到南方去，这样就能一年四季的在外面玩。所以我和李刚就决定往南方走。”

    “一路上我们吃尽各种苦头，要饭、翻垃圾什么都干，有次为了偷饭馆的剩饭还被饭馆老板放出来的狗追了三条街。后来一路向南流浪到清江正赶上李梅生了场大病，当年差点就死掉，正好也看到这里灯红酒绿的世界便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陈虎咽了咽口水，停下话头暂时陷入到回忆中，但肖凌并没有打断陈虎，因为他从陈虎的叙述中感到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完，当年的三个孩子在这个城市中一定有一番极不寻常的经历。

    “我们三个即没手艺，年纪又小，只能流落街头被人贩子捡到手下干点讨饭的活，过了几年再大一点的时候就被派出去偷东西。我当时甚至觉得这样挺好，至少每天都能有饭吃。

    不过刚子一直都不高兴，他跟我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要另谋出路。

    有时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仅仅只比我大一岁，他真的比我成熟很多，在我眼里他一直就像是我亲哥哥一样，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很安心。后来他突然失踪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来之后把我和小梅都带离了人贩子的手下，说他找到了能供大家吃饱饭的工作，还租了一间房子，从此我们有地方住了。

    我问他干的是什么活计，他说不用我知道，只要我明白一件事，它能养活我们三个。然后看他一次次带回好多吃的、用的，但身上都会多些大小不一的伤口，我也渐渐知道了他加入了一个小帮派，走上了一条险中求生的道路。那年他16岁，我15岁。”

    “我当然也想出去挣点钱，刚子死活不让我也走这条路，我不服气，但我又什么都不会做，只能重操旧业出去偷东西，但不巧有一次偷到了鹰门的手下身上，当场就被打得半死。

    当时‘鹰门’已经是清江的龙头了，说句不好听的，我一个半大孩子的命在他们眼里真的是连狗都不如。

    不过也正是这件事让我碰上了凑巧路过的东叔，他老人家收留我入了鹰门，还教我功夫，不过不知道当时我安得哪门子心对刚子我只说在临县找了份杂工，短期内回不去了。之后几年我在鹰门混得渐渐风生水起，手下也带了不少的人，便想回去见见刚子告诉他我终于也混出头了。

    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因为赌了这口气才对刚子撒了谎，现在想想当时也够幼稚的，找了那么个理由，却没想到他在道上混，我也在道上混，万一哪天撞见就全露馅了。唉！不过真要是当时想通了这点也许就不用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我回去看他们的时候，刚子不在，小梅几年都没见到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在家做了好多菜和我一起等着刚子回来，看着小梅光彩照人的脸我才想起我身边其实一直是有亲人的。

    等到晚上刚子回来见到我也是非常高兴，但吃完饭我和刚子聊到了相互的近况，他听说我成了‘鹰门’中人之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喜出望外，而是表情僵硬了很久，一个劲的猛抽烟完全不理会我。我便记起来一开始他是极力反对我走上这条路的，当天晚上谈话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之后虽然我经常回去，但感觉刚子和我之间像隔了层东西，无法像以前一样亲近，好在同时他也接受了我身为黑道中人的事实，不再冷脸对我。我也乐观的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回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后来他所在的帮派和人火拼，刚子进了医院，我赶到病房时候看见小梅坐在他床前哭，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劝刚子离开自己的帮派到我这边来，以我在‘鹰门’中的地位当可保得了他周全，但刚子不肯。

    他说自己的帮派现在在走下坡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何况老大对他不错，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我见他不肯答应，情急之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他死脑筋、没出息，拿个破烂摊子当宝贝。结果我们俩吵的很激烈，我一气之下便摔门而去。”

    叙述这件往事的时候陈虎脸上一直透露出悔恨的神情。

    “事后我就后悔了，想要回去跟刚子赔不是，好好劝他过来，但平时在手下人面前风光惯了，又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再加上手下人在旁边瞎起哄说刚子是嫉妒我现在的风光，还需要比他小的我来照顾怕丢了面子所以嘴硬，等想通了自己肯定会主动来求我的。我他妈的就真信了，直到他出院之后2个月都没主动联系我，我开始动摇了。

    正在我考虑是不是该主动去找他的时候，一次在大街上凑巧碰到了他们帮派的人，当刚子跟着他的老大一起叫我‘虎哥’的时候，我知道了，不论是那个在我发烧时整夜不合眼照顾我的像哥哥一样亲人；还是那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百无禁忌的朋友此刻都已经离我远去了，就为了我那点可笑的自尊。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回到那个曾经我认为最温暖的住处。”

    说到这陈虎的叙述第二次作了较长时间的停顿，肖凌仍然注视着他，直到陈虎感觉到肖凌的目光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不得不承认肖凌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既不会无精打采地露出不耐，也不会好奇地乱问问题，却总能在陈虎痛苦的回忆中适时的给与安慰和支持，虽然这些都不是通过语言表现出来的，但陈虎此刻却能清晰地感同身受。调整了一下情绪，接下来一口气将回忆中最痛苦的部分讲了出来：

    “我本以为自己今后的生活不会再和李家兄妹有什么交集了，当时的情形也确实如此！直到我接到刚子打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那个雨夜他们和另一个帮派在南城区货运仓库为了地盘发生了冲突，双方伤亡惨重，刚子身中十数刀，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我。他说他对不起我，是他无能才逼我也走上了这条路，让我好好替他照顾小梅。并且有机会的的话就从这条路上退出去，不要最后落得像他一样……还说在他心里永远当我是他弟弟。”

    “我听到手机里的声音断开就发了疯一样往仓库赶，一路上我不断安慰自己刚子不过是昏过去了，只要我快点过去，只要我……”陈虎的眉头紧锁，牙关紧咬。

    “可等我赶到之后，看着斜靠在货箱边上的刚子，我甚至没勇气走过去看看他是不是活着。我就那么远远站着看他，生怕走过去之后他就真的会离开。后来有警察赶来，手下人硬把魂不守舍的我给拉走，第二天小梅听说他哥出事了要我一起陪她去医院，到了医院被告知直接去认尸。面对冰冷的尸体我彻底崩溃嚎啕痛哭，反倒是小梅边哭边安慰我，此刻最不能面对现实的竟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