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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
“我看你,倒是自得其乐的很。”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
我闻言起来转身。是了,更何况,我已有桢郎。中宫受辱后接连几天,他都令王一送来各种新鲜玩意儿供我解忧,还常常作了打油诗来,供我消遣。我本来的满襟愤懑,在他的巧言心思之下化解开来。
“日子总要过的。”我满眼含笑望着他,“与其难过,不如好过。”
他眼中有暖色浮过,示意我往花园走去。
“你能这样想最好,”李桢随手折了一支玉簪花,在手中把玩,“只是我却不能放过她。”说罢,白花已碎入尘土。李桢的眼中又露出那抹晦暗眼神,浑身凌厉肃杀,正如那夜在中宫之外看见的他一样,陌生的李桢。
“你又何必,”我有些被眼前的景象骇住,“皇后霸道已久,王家又权重势高。我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人,被她用以泄庆怡殿夺婿之恨,也无所谓。”
李桢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只淡淡笃定地开口,“权势,朝夕而已。”
我看着他,辨不出几分真假。皇权,若他真有心争夺,也并非不可得,只是自古皇家权争倾轧,他可是认真要趟这番浑水?权势固然在朝夕之间,性命便也在朝夕之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莫彤记得三皇子要陪我东游沧海,西游名山。在我看来是再美不过,殿下忘记了么?”
他并不看我,只是笑笑,“不曾忘记,在我看来,亦是美事。”
回到肖华宫,我一边整理回府的衣裙首饰,一边反复推敲李桢在花园里与我说的话。我与他寥寥几句,便不曾深探。只是这其中玄机,又太过匪夷所思。我受到皇后当众羞辱,李桢心痛则可以理解,却不至于让他思及“权势朝夕”。若他已有此意,便不会是突发奇想。若不是突发奇想,我不自觉地已将罗裙纠在手中,循着床沿坐下。若不是突发奇想,他已有几层帷幄?何时开始?若已早有运筹,为何还要与我定情?
太多问题,浮上脑海,一片头绪却生生理不出来。我裴家断无相佐之势,我裴莫彤也从无鸿鹄心智。这一来一往,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不知不觉,东方既白,原来,我竟然在床沿坐了一夜。
那夜之后,我再无机会与李桢相见,心中疑问也无从可解。回到父母家中,一切陌生又熟悉,在亲人的呵护宠爱中,我渐渐忘记了之前的疑虑,虽然心底有一堆的问题,也被眼前的欢乐冲淡了。父亲还是那张冰块脸,看不出深浅,倒是母亲,抚摸着我左看右看仍不觉够,想到我中宫殿前受辱,又不觉伤神垂泪。自古皆言,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母亲的心意我又怎会不理解。
是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我进宫早,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皆已身量大长,全不似从前童稚模样,围坐在我身侧,我便觉得世间再无比这一刻更温馨的。
“姐姐,你吃这个。”弟弟妹妹争着给我布菜。你一片荷叶蒸鸡,她一勺金玉满堂。只听父亲声似严肃的说道:“都别闹了,让你们姐姐好好吃饭。”
弟弟莫言朝我眨眨眼睛,“姐姐,你看爹这样。我告诉你,他可想你了。几天前就听他吩咐人了,说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说罢还不忘向我挤眼示意。
我偷偷一笑,瞥见父亲无奈的看看小弟弟,母亲却一脸了然宠溺,心中欣喜庆幸,宫中五载,看惯世态炎凉,总还有个地方值得我倾心相守,那,便是家。
吃晚饭,母亲哄弟弟妹妹们睡觉,我便随父亲到书房叙话。他也只问我读书作文情况,并无深探宫闱生活。一番问答下来,倒觉得父女生疏了。从前,我便使一进书房便缠着父亲问这问那,常常用刁钻古怪的问题将父亲难得要将我打发走,才能静心看书;如今,五年不见,我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父亲的鬓间也染上了几绺白发。
我起身走到父亲身边,在他脚下跪坐下来,将头埋在他的腿上。
“爹。”一声轻唤,却道不尽这多年分离之苦,宫中生活之累。
父亲轻轻一叹,几乎不可闻。抬手轻拍我的肩侧,喃喃的说:“爹知道,这几年你辛苦了。”
我们父女就这样静静坐着,彼此皆有心思回转,却都不愿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安然。我仿佛想到什么,便开口,试探着父亲说:
“爹,您自小便教莫彤韬光养晦。女儿知道,您是盼女儿能在宫中平安,远离是非。”我微微抬头看着父亲,“如果,莫彤有了一争高下的心思,你说如何?”
父亲抚肩的手骤然停住,探究的看着我。我一时脸红,便将头低了下来。
“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父亲沉着的开口,言语间却夹着一丝无奈。
“是三皇子。”我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下去,“莫彤也不知道他作何想,心里是愿伴他左右的。”停了一停,便决意将心中疑问说给父亲听。
“只是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是的,我裴家无权无势,更无野心,李桢为什么要选我。论盟友,朝中大有左相之女,将军之女,权臣之女,是更合适的盟友。难道,因为他爱我至深?只是宫廷之中,情爱从来最不足道,闲暇之时或许还有一席之地,朝野之争,却向来选的是利。聪明如李桢,又怎么不知道。
父亲又开始轻拍我的肩膀,一下一下,渐渐的安抚了我的心神。
“呵呵,因为你是我裴文卿的女儿。他,没有看错人。”顿了一顿,便接着说道,“只是彤儿,一朝深浅,便不能回头,你,可要想清楚。”
我望着父亲讳莫如深的表情,仿佛了解,又仿佛不了解。
☆、15. 司记官 上颜审
自古皇权与相权之争,多于后宫脱不了干系。皇帝授予相权,又迎娶相女,相女又生皇子,盘根错节。外戚即是皇亲,又是权臣,祸起萧墙在所难免。本朝开国以来,虽沿用三公之制,奈何却已然文臣天下。如今右相王显之凭借自己是中宫之父,东宫之戚,在朝中党羽遍结,在朝政上更是语气咄咄,不容置疑。左相傅太尉,却久未带兵,早已是个空衔,御史大夫虽为百官监察,却也本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对王氏一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一党独大,皇上固然忌惮,但是此刻观之,要扼制王家,也无势可依。
转眼间,我已经在南书房作司记半月有余。女官制度虽然由来已久,“六局一司”也不过是个摆设。有权有势的世家千金未嫁之时,多能觅得一官半职,方显才德兼备。父亲替我取名莫彤,本是不想让我做这彤史女官,如今却恰恰事与愿违。这南书房虽不是正堂,却因为皇上喜欢在此办公议政,此处文书记录任务繁重,并能接触各种政议,俨然要职。
那天太子与常春婚宴,父亲携我入宫赴席,席间便向皇上推荐我任宫中女官。我是尚书千金,又久在宫内侍候长公主,想我未嫁之时,讨一个女官的头衔,众人皆不惊讶,皇上不过问了问我习过哪些书,便满口答应下来。
因为我另有私心,又是少女脾性,听见皇帝答应了,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兴奋之情。我刚一落座,便察觉到李桢的目光向我投来。我抬眼望他,分明在他眼中看见喜悦之色。我便端起酒杯,微微朝他示意,他忍住促狭笑容,抬手将樽中酒一饮而尽,便将视线转开,不再看我。我轻抿一口,低头窃笑。李桢,我如今就要入宫来了,道途坎坷,我陪你同行可好?
开心之中也有困惑,来自于父亲的镇定掌握,李桢的了然明白,甚至连庄贵妃都一脸深意。只是一时间让小小成功的喜悦占据了心头,也无暇去深究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必然。我又抿了一口酒,将心中疑团压下,过了今晚,自然有弄明白的机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庆怡殿之事后,就再没见过常春。虽然她被赐婚太子,到底经过小产一劫,不知道如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她是皇家新妇,只在领旨时待了一会儿,便有嬷嬷掺回内室,我只远远瞧着,她举止大方妥当,脸却被层层流苏遮住,看不真切。席间少不得听到是非议论,嘲讽她庆怡殿失仪,美色勾引太子等等。长舌妇人总不放过任何机会诋毁她人,仿佛踩着别人,自己的道德身量也崇高了许多。我不以为然。
远远望见常春的父亲独坐饮酒,偶尔有人来敬酒,也不过敷衍过去。一定也是被此困扰,我不由得一阵怅然。我这会儿,要溜出去,去喜房看看她才好。
简单告知父亲,便在他应允之后躬身出来。夜间微风习习,夏末秋初,风间已有丝丝凉意,伴着淡淡茉莉清香,明月皎皎,照着这蜿蜒回廊,竟也让我觉得这权势交错的宫殿有了一些乐趣。
常春见我来了,并不吃惊。我拉着她一通盘问,想确认她身体已无大碍。
“莫彤,你别担心我了,我恢复的很好。”常春还是那样天真坦白。我想到殿上事发,太子竟全无担当,心下虽然不快,却也不好再人家大婚之夜扫兴。
“你终于嫁给太子了,可算是功德圆满。”我故意调侃她。
她却没有从前的喜悦,眉宇间闪过一丝我从未看到过的愁绪,只是转眼便一带而过,悻悻的说:“于我,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说罢,便喝起茶来。倒是常春身边的小宫女秋燕拉着我说开来:“莫彤小姐,你向来与我家小姐交好。你倒是劝劝她,让她别总惦记着失子一事才好。”
常春的愁绪,难道都是因为失去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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