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个人，总不忘把我拖下水。
  小和尚看看我，再望望李桢，却好似下了大决心似的，说道：“我只知道从前有个地方放过，待我去查查去年的还有没有，若有，便寻了来给你，可好？”
  李桢眼角分明漾出得逞的笑意，面上却波澜不惊的说，“如此，你且去看看，我再想一想。待你将雪水取来，我必定也就有了答案也说不定。”
  就这样，李桢半哄半骗地得了云台寺窖藏的陈年雪水，又取了从宫里带来的春茶，便邀长公主和苏焕文在寺中凉亭支开茶具，聊天品茗。
  雪水浓厚醇美，煮沸泡开茶叶，竟清香甘甜，连长公主都忍不住赞叹为人间极品。我盯着李桢悠闲斟茶的样子，寻思着，外人看他狂放不羁，却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个再精致不过得人儿，只不过懒得中规中矩，也不屑于世俗眼光罢了。
  苏焕文问他从何得来这等珍贵之物，我便将小和尚的事说与他听。他听罢便也想不出如何解题，怔忡模样，竟有几分憨厚可爱。长公主看着他这般模样，不觉“扑哧”笑出声，便细细解给他听：“只需切成一，二，四分即可。”见他仍不知所以，便又耐心解释，“第一天给佃户一份，第二天再用二分那块将前一天的一份换回来即可。”苏焕文这才了解的一叹：“原来如此。”说罢，定定看着公主，一脸钦佩模样。长公主脸颊却染上了两团红晕，低头品茶，不再言语。
  我看他二人仿佛芥蒂已解，便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只是这亭中分明几丝暧昧，又不知从何而来。一时间，凉风习习，水晕缭绕，我环顾着这亭中人物，竟犹如仙境一般的自在，只是归程在即，从此之后，怕是再难这般快活了，一时竟也怅然。李桢在我回神之即递给我一个眼神，我便随他起身，将凉亭留给长公主和苏焕文。
  我随着李桢走到竹林中坐下。他将下巴轻搁在我的发顶摩挲，我亦将头埋在他胸前。
  “回宫之后，我向皇上讨你可好？”李桢开口，语气满是恳切。
  我心下一阵感动，却知道现在并不是最好时机。“恐怕还不是时候呢。长公主尚未婚配，我作为侍读宫女，怎能先行出嫁。何况，”我顿了顿神，“如今见长公主与苏焕文几分情投意合，只是苏焕文既是皇后相中的驸马人选，长公主要得偿所愿，怕是分外困难。我，要帮她。”
  李桢仿佛意料到了我会这么说，只将我又拢了拢紧：“你不怕从此做不成闲淡散人？”
  “怕的。怎么会不怕。”我无奈的笑了笑，“只是你也说过，这皇宫之中，最容不得闲人。我若不帮公主，公主怕是会错过良缘。”
  想了一想，才又笃定的开口：“更何况，如今我心系于你，便再不能不闻世事。我也要为我们的将来打算才行。”
  “莫彤，我却愿你做我身边的闲人就好。春时陪我赏花，夏时陪我看月，待我自开府邸，我们便游遍山水，作一对逍遥鸳鸯。”
  我会心一笑，满是感动，怔怔望着他，“好，莫彤愿陪桢郎左右。”
  “再叫一遍。”他语音已黯哑沉缓。
  “桢郎。”我半念半吟，尾音便消失在狂肆的吻中。桢郎，从今日起，我便将你视作我未来夫君，不论晴雨风雪，我都要伴你左右，与你同行。
  晚间我帮着公主收拾行李，正清点衣衫之时，长公主突然问我：“你，和三哥，可是定了？”
  我从衣柜间将头抬起来，望向她，便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那三哥与你几分认真？”
  “我自愿他全心待我。眼下，有五分真心我也知足。”
  “若是这样，你便不用顾虑我，若是三哥要你，你就嫁去。若等我，怕是五分真心拖得久了，也便淡了。”长公主言语淡淡，确实诚恳。
  “公主，莫彤不会的。”我上前去对她一服，“莫彤谢过长公主宽仁。只是，莫彤愿帮公主完成心愿，再谈嫁娶。”
  李妍见我如此直白，面上又多了三分赧色，只幽幽的看着我，半晌才说：“只怕我是不能如愿了。”说罢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一说。即便没有庆怡殿得罪皇后那一出，只怕是长公主亦难如愿。她在宫中已无可以借势之人，若是张妃尚在，这女儿心思尚可叙述，由张妃开口向皇上暗示也未尝不可。如今，长公主无亲无母，总不好自己去跟皇上说要嫁给苏焕文。更何况，苏焕文如今是皇后相中的驸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皇上将长公主嫁给他了。庆怡殿一闹，怕是已有朝臣察觉皇后心思，若有心巴结，怕是这撮合姻缘的帖子，已经呈到皇上的御案上了。外人看来，长公主如何有机会可言？
  我将她扶在椅上坐下，却不赞同的一笑：“公主，现在说这样的话，为时过早。谁赢谁输还未有定论呢。”她不知所以，询问的望着我。我便将自己的心思计量说给她听。
  其实，在我看来，这苏焕文到有八成做不了皇后的乘龙快婿。宫中帝后失和虽不公开，但在宫中这么久，在我看来这已不是秘密。王皇后善弄权数，培植外戚，这几年，朝堂之上，王家势如中天，虽不至于威胁朝纲，却也颇令皇上不满于处处制肘。再加上太子亲厚王家，一旦登基，情势如何，皇上必然已经有所顾虑。皇上夫妻虽然不和，皇上却也很少在公开场合弗皇后的面子。这次庆怡殿上，皇上无视皇后意愿，硬要命长公主掌琴，想来也根本就不愿意让皇后遂了心愿，嫁二公主与苏焕文为妻。如此一来，虽然不意味着皇帝就能把长公主嫁给苏焕文，却也至少说明了二公主嫁不了苏焕文。至于如何让皇上定下主意为长公主作嫁衣，这，就事在人为了。


☆、11. 贺寿辰 述心思

  回宫之后，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初五这天是庄贵妃生辰。平日里，妃嫔、皇子或公主的小生日，礼部皆按品级送礼，个人也不过自己宫中设宴相邀亲友一聚。只是庄妃宠冠六宫，即便是小生日，每年皇上也都要在庆怡殿赐宴，庆祝一番，就连宫中伶人也早早排练节目，为博贵妃一笑，贵妃生辰，倒成了宫里的一件人人期盼的热闹事儿。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皇后的生辰了。只是庄妃这里，天子掷千金买美人一笑；皇后那厢，却有散万金一争高下之意。不过放眼望去，要想在后宫里风光无限，要么，有爱，要么，有权。两者得兼固然好，若是不能，不知道后宫的女人们会作何选择？
  收回了自己不着边际的心思，又低头检视了一下手中捧着的盒子。宴会晚上才开始，只是从早上开始便已有人踏破了铁鞋想进庄妃宫进献贺礼，我和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幸而我前几日悄悄打点了庄妃宫里的丫鬟九仙，这会儿才能不急不慢的在前厅候着，等着贵妃妆毕，第一个便见我们。
  “妍儿给贵妃请安。”一抬眼看见庄妃由九仙搀扶着，缓缓走到厅里。长公主起身大方行礼，礼罢，又回首看了看我。我便上前，不急不缓的服身，“长公主侍读裴莫彤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庄妃慵懒的开口，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你是裴文卿的女儿吧？”声音婉转动听，又不自觉透着身份与威严。
  “是的。”恭顺的答道，抬头迎上一双审视的眼睛。
  “你母亲年轻时是汴京有名的美人儿。”庄妃将头转向九仙，“依我看，她倒是更肖父亲。”
  九仙只点头笑着，也不言语。庄妃宫里果然都是玲珑人物，这话若接了，便是评论我的容貌，说美则于贵妃不对，说不美则于我不对。
  “娘娘看得真准，”我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语气颇为轻快，“莫彤从小便被家人称作‘小文卿’。”
  “哦？是吗？我看你活泼多了，全然不似你父亲常年不变的一张冰山脸。”说罢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复又喝起茶来。
  “噗嗤，”我笑出声来，“娘娘形容的真贴切。”。
  一向知道庄妃直接了当的性子，凡事好便是好，不好便不好，即使在皇帝面前也从不婉转敷衍。虽然有时候直白的让皇上也无可奈何，不过依我看，却是恰恰这点真性情让皇上喜爱不已。帝王面前谁敢不战战兢兢端着，小心翼翼哄着，却偏偏这个贵妃，权当皇上是平常人家的丈夫，连恭维承欢的话都从来不说一句，皇上倒更加喜欢。这或许是她的真性，却也少不得是一番计量，一个没有心思计量的人万万到不了如今的位置。
  “娘娘今天生日，长公主特意早早准备了寿礼。”我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九仙。九仙接过盒子，微微示意我放心。转而已将盒子在庄妃面前打开呈上。一方锦盒中，分了上下八个隔当，每个隔当中放着一碗腌渍的青梅，梅上还点缀了几分花瓣。
  “妍儿知道娘娘素喜酸甜之物，这些青梅是妍儿上月在云台山上亲自摘得，用四月在花园里收集的各种花瓣腌渍而成。每一盒皆是一种口味，以梅上花样为例。比如这梅花装饰的，便是用腊梅花浆腌渍而成。”长公主仔细的解释。
  “娘娘，长公主真是贴心，这礼送的可别致。您要不要尝一个？”九仙应承到。
  “好。”只见庄妃拣起一个茉莉花点缀的梅子，入口一酸，忍不住眉头微蹙，却因紧接而来的甘甜又舒展开来。吐掉梅核，才开口：“果然很别致。”说着露出满意的笑容。
  “娘娘喜欢就好。”长公主也开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