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１１章

呼吸，在耳边轰鸣起来，且越发沉重，仿佛正震颤着脚下的大地，也晃动着渐渐模糊的视线；

    疼痛，仿佛正蚕食着血肉，燃烧至了脊髓，且如影随形，缓缓割裂着灵魂；

    过往的记忆，

    想要跨越的屏障，

    却在现实的面前变成了罪的泥潭，

    将“释怀”赋予了“背叛”的“英名”；

    是谁说过，人都是渴望被救赎的生灵，即使空洞了双眼也会留下祈求希翼的泪水……

    又是谁说过，上帝是寄居在坟墓里的神明，因为已经死了，才能伸出右手向众人施舍怜悯和爱……

    不知道在黑夜里跑了多久，也无从知晓自己正逃向何方，奈雅感觉着伤口处愈演愈烈的疼痛，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身体就跌入了积雪之中。血，顺着洇湿的衣料渗入了冰雪，浓重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儿，也带来了一丝淡淡的焦灼味儿。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喉咙已经干渴难耐，勉强用双手支撑起身体跪在地上，她扬起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暗红的眼就缓缓定格在了不远处昏暗的灯火上。

    在那抹光亮的映衬下，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个攒动着的人头，听见了喧闹低语的声音，感觉到了肌肤灼热的温度，身体就好似受到牵引一般，慢慢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像缺氧一般竭力地呼吸着，像失力一般拖拉着双腿，最终却在百米之后又一次颓然倒地。

    好疼——她咬着牙颤抖着念着，细碎的□□不禁脱口而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身上的衣服似乎已被鲜血洇湿，即使不用亲眼目睹背后的伤口，她也能由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想象得到。暂不论那从肩膀长达腰际的三条抓伤，单是后来为逃脱动用的“烟幕”就已让她承受了很大痛楚。

    那是一种用银离子和腐蚀剂融合而成的雾型武器，其效果像极了军用的白磷弹——当那种白色的雾气接触到吸血鬼的血液时，它们便融入其中附着并腐蚀着软组织，直至它们与适量的血反应完全。它们不仅能带来因腐蚀而产生的疼痛，还能带来银中毒的效果，但却因为打量聚集在了伤口和周边血液之中，以至于没有立竿见影的清除方式。——所以，它们才被称为抗吸血鬼武器；所以，它们才被猎人们钟爱。

    但当交换立场，作为血族被伤之后，那种血液灼烧身体疼痛让奈雅浑身颤抖，甚至无法站立。她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她明明想要呼喊什么，却全然不知想说出什么。于是身体就沉沉地陷入了冰雪，思维渐渐停滞，一切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蓦地，一丝异样的情绪涌入胸腔，然后血液像沸腾了一样翻滚着。她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耳边却传来了马蹄杂沓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愈发清晰，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来。大概一刻钟以后，马蹄声渐渐变缓，一辆黑色而华丽的马车就映入了那双暗红的眼。那是她所熟悉的马车，即使无需这么近的距离，她也能人才那绣于黑色帘幔上的金色徽章上——那是属于安罗德家族的标志，是苍晓所属的姓氏。

    嘴唇微微动了下，却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指缓缓握了下，却终是无法撑起身体，她看着停在离自己五米之外的马车没有——也无法——移动半分。

    那马车停下后一直没有移动，宛如黑暗里一座巨大的墓碑般散发着死气沉沉而又阴森怪异的气息——如果不是因为赶车人那双猩红眼正缓缓打量着自己，奈雅一定会怀疑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大人，您确定您要停在这里？”那裹在披风里的赶车人思忖一会儿扬声问道，顺势用马鞭的尾部提了提正在下滑的帽子，“除了一个受了伤的女人，我可没看到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向前走走？”

    “本来是想凑凑热闹的，没想到却碰见了意外的场面。唐，在这里等我一下，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丢下不管了。”车厢里缓缓传来了女人娇柔的声音，然后随着几响轻微的脚步，一个男人起先走下了车，随即恭敬地接过了女人的手。

    “奈雅，好久不见。”她拖着厚重的裙摆笑着说道，那赤金色的头发被风撩了起来，“刚刚闻到这有些熟悉的血腥味儿，竟有一瞬让我想起了苍晓，那时我就在想不会是你吧……呵呵，虽然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但苍晓到底还是把你变成了血族，所以恭喜你……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只是看样子他并没有很好的教导过你，作为一个创造者，还真是不称职……但凡事都有第一次，等好奇心过了，他就不会再做这种麻烦的事情了。”

    女人说着走了过去，然后站在奈雅的左手边俯视着着她，“看你的伤势，似乎你已经和狼人打过‘照面’了……虽然伤口不浅，愈合得也非常缓慢，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一些新鲜的血液一切便会恢复正常。呐，要我帮你么，奈雅？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

    她说着用凝脂白的手遮住了唇，用那弯成了月牙状的红眸定定地看了奈雅许久，最后仿佛想起什么似地笑道，“……啊，还是帮帮你吧，毕竟现在死了的话有些可惜了。”她说罢瞥了一眼赶车人，随后又回身看了眼马车旁边的男人，嘴角划过了不怀好意的笑。

    “我已经睡着了，大人，我可什么都没听见。”赶车人忽然扬声说道，索性合上了猩红的眼，宽大的帽子早已将半边脸严严遮住。

    “那就没办法了，伊夫斯……唐不肯，我也没辙呢。”女人伸出手，故作无力地说道，语调里带着戏谑的味道。

    伊夫斯听闻并没有抗拒地走了过来，但越发沉重的神情却表露了他此刻的不满。“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愿意遵从。”他低下身恭敬地说道，顺势避开了女人的视线，转而径直打量着一动不动的奈雅，“不过在那之前，有些事我要跟她谈一谈。”

    “当然，只要别让我等得太久，我并不介意你会对她做什么。”

    “只是几句话而已，大人，不会耽搁很多时间的……”

    这一刻，时间在寂静中越过了子夜，正向着黎明时分坚定不移地迈进着；而这个夜晚，在寒冷和血腥的铺垫下，或许并不是最糟糕的，只是没有人能断定它能为未来带来些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个漫长的冬季何时迎来春暖花开一样。半夜的时光恍然而逝，在太阳的光辉擦过地平线的一瞬，一丝生机终于突破了黑暗，在那苍茫的白雪上覆了一层温暖的色泽。于是一些生命开始绽放，一些生命开始萎靡，随着各自的习性和喜好，在昼夜交替的时候选择了自己所喜欢的生存方式。

    阴霾的天际，缭绕的雾气，吸血鬼的宫殿在阳光下依旧是一派阴森寒冷的景致，而在那遮挡得严实的房间里，苍晓正仰面躺在沙发上半合着眼。他的右手此时搭在额上，左手看似随意的搭在胸口，但却仿佛要抓住什么似地轻轻攥着衣襟。

    门外缓缓传来了压低着的脚步声，随后只听几声轻微的敲门声，伊恩就微笑着径直走了进来。

    “一切都已按照您的意思妥了。如无耽搁，橘第派来的使者在今日入夜时候就会赶到。”他单膝跪在苍晓的身旁说道，恭敬的态度里似乎多了份鲜有的温柔。

    “这次的来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得掉的，不要怠慢了。”没有动，苍晓只低低地说道，猩红的眼睛里划过些许黯淡。

    “您已经知道了这次的来人会是谁么？”

    “大概能猜到……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小鬼似乎比炽棘手得多。即便已经同橘第达成约定，但我从不认为他会轻易放手。我从他的眼中看得到想要将一切占为己有的欲望……这一点和我很像，值得称赞。”

    “所以您在得到消息之后就让奈雅连夜去了西面吗？……是想要让她避开橘第家族的人吗？”

    “算是吧，毕竟如果以血族的姿态面对橘第，她未必能遵从身为人类时的选择。或许作为人类的她可以对皇族产生抗拒的心理，但身为血族，她无法抵抗纯血种体内鲜血的诱惑。我不希望看见她对橘第产生任何感情，即使仅仅因为他们的血统。”

    “您太过在意她了，陛下，即便已经成为血族，她也依然不配站在您的身旁。”

    语落，刻意的安静蓦地充斥了偌大的房间，令四周温暖的空气顿生了一丝的寒意。只见苍晓睁开了双眼，那黯淡的金瞳就缓缓瞥向了伊恩，那沉默之中似乎压抑了什么。

    “我已经把父亲的坠子送给她了，你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低沉地说道，尖齿就缓缓探了出来，“她是我的，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属于我的。那个小鬼也好，你也好，就连卡尔也算上，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不论是谁，都不要妄想再从我身边夺走任何的东西了。”

    神情里掠过一丝慌乱，伊恩忽然低下头轻声说道，“您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只要是属于您的东西，我都会用我的骄傲誓死捍卫。”他说罢轻轻地笑了，然后站起来径直退了出去，在带上门的那一瞬却合上了猩红的眼，嘴角流露出了莫名的落寞。

    ……

    那是红与黑交织而成的画面，那红彤彤的色泽是被血液洇染而成，也是由猩红的眼映衬而成。在那昏暗冷清的殿堂上，一个少年沉默着站在一摊沙土之中，那白净的脸上沾着已经干涸暗红的血渍。

    “我这个样子很好看吗？”寂静里，少年忽然淡然地说道，毫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要追随我吗，伊恩？”他笑着继续说道，低沉地声音仿佛魔鬼的蛊惑，将那眼里的猩红化作了无法拒绝的诱惑。

    “负罪之名，被封印了力量，你除了苟延残喘，还能做些什么？”

    ——那久久伫立在暗影里的男人戏谑着反问道，语气却因莫名的激动而颤抖着。他凝视着那渐渐逼近的身影，看着那猩红的右眼里流下的血泪，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仿佛要破茧而出，不住地激荡着血液的沸腾；有什么穿过了黑暗，留下了光的踪迹，在漫长到开始乏味的生命里抹上了淡淡的一笔。

    一阵风吹过，沙土滚落，巨大的钟声忽然低缓地响起，一次又一次慢而深沉地穿透了黑色的夜……

    “可以夺回这一切。”

    ——擦肩而过的时候，少年淡淡地说道，那压低的声音虽然脱口即散，但却犹如雷鸣般鼓动着他的耳膜。

    ……

    “一切都是属于您的，只属于您的。”关门的那一刹那，伊恩自语道，延伸至长廊尽头的眼神仿佛追逐着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有着落寞却又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