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疼痛与温暖

心情好坏真的会影响到身体健康，草莓现在相信了。

    一早醒来，她就知道今天没法去上班了，于是打电话给凌芳菲告了假，留在家休息。父母一早就去出摊了，家中只有她一人。本想好好睡一觉，慰劳一下几天没睡好的自己。可腹中的疼痛却一阵阵搅醒她，仿佛在向她不断重复着一个道理：做女人就是这么的辛苦。

    来世我不要做女人。曹湄又一次想着。

    其实痛经的毛病很多女人都会有，对有些女人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了。曹湄还算是幸运的，她仔细回想着上一次肚子疼，似乎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刚考上外地的大学，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赶上了，疼得她死去活来的。她刚开始还很迷惑，因为她以前从没有这毛病。同学说她这是水土不服，第一次远离家门，难免会得思乡病，心情一忧郁了，身体抵抗力弱了，乱七八糟的毛病自然就找上门了。那时曹湄是半信半疑，如今想来倒真有那么点儿道理。

    从那以后至今，这毛病总共也就闹过两三回，曹湄也不是很当回事儿，仍是以茁壮的势头健康成长着。只是这一次……她想或许也跟心情有关吧。

    脑子里乱糟糟地转着念头，内心深处也希望能有人来慰问一下自己。正想着的时候，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见他的名字在屏上亮着，想起前一日两人的争执，也不知是不是该高兴。总之还是接了电话，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倒是和往常一样，平静而和气。

    “喂……”

    “草莓……你在家吗？”

    他的声音却和平日不太一样，有些低沉，隐隐透出些担忧。

    “嗯……”她用单音节回答。

    “我去过店里，凌老板说你请假了……哪里不舒服？要紧吗？”

    “不要紧……我没生病。就想休息休息。”

    “……就你自己在？”

    “嗯。”

    “需要我过来么？”

    “不用。”她察觉到他在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想是自己的语气太坚决果断了，于是放缓了语气，“你不用来，我挺好的。”

    他似乎犹豫了一阵，最后也没说什么。“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嗯……再见。”

    道了再见，挂了电话，曹湄松了一口气，却是睡意全无。眯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很久没有这样疼过了，让她无力再思考任何事。家里也没有能够缓解疼痛的东西，红糖、药水、止疼片……看来全部得买新的。她叹了一声，勉强起了床，换上衣服准备出门。

    打开衣橱，看见装在礼服袋里的那条裙子——他设计的那条裙子……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这世上果然是没有灰姑娘的吧……或者说没有王子。

    来到楼下，出了小区大门，曹湄却愣在原地。

    马路对面的那辆白色小汽车……她快步走了过去，敲一敲车窗。

    墨如深正靠着车座假寐，一睁眼看见她，忙摇下车窗。

    “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天晓得，曹湄根本不想责怪他，可她偏偏用了责备的语气跟他说话，这让她的态度显得很不友善，甚至还有点生气。

    他倒是没有不高兴，只是好言好语地解释一句：

    “……我没特意过来，只是没有走。”

    曹湄一愣。这么说，刚才通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了。她沉默几秒，放缓了语气：“你回去吧。”

    他却像没听见她的话，径自下了车，打量着她。

    明明是大夏天，她却在T恤外头还罩了件长袖外套，面色也透着苍白，好像怕冷似的。

    “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没事。”

    “病了吗？”

    “没有。”

    他却像是不信似的，盯着她看。“你去哪儿？”

    “……便利店。”她故意没说药店，免得他多想。

    “我陪你去。”

    “不用……”

    “我陪你。”

    他的态度很坚决。

    可能受身体影响，她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容易急躁，她想再说下去她可能会跟他翻脸，于是不再说什么，顾自转身。听见车上锁嘀嘀叫了两声，也只能由得他跟在身后。

    到了便利店，买了红糖和几包零食——零食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这能让她心情变好点。他果然一直跟在她身后，陪着她。虽然两人一路无话，但不知为何，曹湄仍觉得心里松快了些。但她并不打破沉默，她想自己应该还是对他有些生气。

    而后她去了药店，也没费心把他支开。墨如深也就跟着她来到柜台前，见她要了一盒芬必得，又拿了一瓶益母草膏，还有几样别的什么药。他大约有些不解，在她付钱的时候，凑上前去仔细看了药的说明。而后一愣，总算是明白了，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店员笑眯眯地看着他，曹湄相信那笑容里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墨如深仍是扭开了头，假装关注另一旁的柜台。尽管有点不好意思，他却始终站在曹湄的身边，并没有走开去。

    “……很难受吗？”出了药店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还好。”

    “我不知道你……嗯……你常这样？”

    “……也不是。”

    他想要伸手替她拿药，她却避开了。

    在他踌躇着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曹湄先开口打断了他。

    “你回去吧，我没什么的……”

    “你父母都不在家么？”

    “嗯……”

    “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我马上过去。”

    “能有什么事啊？很正常的，一般女孩子都会这样。”

    “可是……”

    曹湄身上本来就不舒服，这会儿还得搜肠刮肚地想办法说服他回去。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的了，偏偏他今天铁了心不听她的话。心里正自烦躁，却没等他说完可是什么，忽然眼前一阵发黑。

    “草莓！……”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其实脑子里是很清醒的，也听到他心焦地唤她，也感觉到他抱住了她。可就是眼前黑蒙了一片。这样的症状还是第一次出现，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于是闭了眼不敢动，过了几秒才缓过劲来。

    睁开眼，晕眩感已经过去，她发现自己靠在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揽着她的肩，好像生怕她会昏倒。

    “草莓？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大概贫血……”说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他却没放手，只从她手里接过装着药的袋子。她一愣，抬眼看他。他并不掩饰眼中的担忧。

    “我送你上楼。”

    曹湄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他就这样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倚着自己，慢慢地往小区走去。

    回到家，曹湄先是吃了点药，然后就躺到了床上。腹中还是一阵阵的疼痛，不光是疼痛，还有种说不出滋味的难受劲儿，让她辗转反侧了半天，直至折腾出一身虚汗，疲乏取代了痛感，这才稍稍恢复些力气。

    墨如深给她泡了红糖水，她喝了，又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身上却仍旧发冷。

    “怎么样了？”

    “嗯……还好。”

    她睁开眼，对上他的眼。他的眼里满是不安和怜惜。

    “……怎么这么厉害？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没有……很偶尔才这样……上一次，还是大学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

    “……我让你水土不服么？”

    她一愣，忍不住笑了。她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点欣慰的表情，随后意识到这是她今天头一次对他笑。

    然后他的视线移向一旁的桌子，桌上放着那串石榴石的手链。他取过，拿在手中把玩。

    “这个，听说对女孩子有好处……预防痛经的。”

    “会有用么？”

    他一笑，“我估计……没什么用……”

    但曹湄仍从被窝里伸出了手。右手。他愣了一下，替她戴上了。石榴石此刻汲取了他的体温，丝毫没有平日的冰凉。

    他握住她的手。

    “真难得……”

    “……什么？”

    “你的手，比我的还凉。”

    她愣愣的，由他暖着自己的手。

    “你刚才的脸色，挺吓人的……”

    “……你自己还不是经常吓人。”

    “……”

    她有些贪心地汲取着他手掌的温暖。

    “草莓，对不起……那天的事……”

    尽管有些迟疑，但他终于还是提起了。曹湄的身子微微一僵，他一定也感觉到了。他的表情有些黯淡下去，手微微放松，她的手便滑了出去，缩回了被窝里。

    “本来是想找你谈谈……”

    “今天不要了……我不舒服……”

    她闷闷地回答。这倒不是托词，实在是有心无力，不想在自己身体不适的时候谈论那些纠结的事情。那团草仍然堵在心里，脑海中也会不时浮现那张晦暗的照片，那暧昧的光线，那□□的胴体……毕竟她不是圣人，她还是会介意。那些若隐若现的真相对她来说只是隔着一层薄幕，仿佛稍稍揭起一角就能看个通透了。可就是这一层微薄的距离，反而让她不由自主地停步。她是不是真的期待他能够为她揭示幕布之后的真相呢，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他沉默了一会儿。

    “那等你好点了……”

    “嗯……”曹湄犹豫一下，“你回去吧，我妈中午会回来。”

    “你一个人行吗？”

    “嗯，我好多了。”这也是实话，可能是聊天分散了注意力，她感觉不那么难受了。

    他看上去还是有点不放心，好像在自责什么。或许他认为她会这样是他的错——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因为心情会影响到健康……一念至此，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脚怎么样了？”

    他一愣。“好了，基本上。”他说着，露出点感激的表情。

    她想也是，因为他今天是开车来的。“回去路上小心点。”

    这一句叮嘱无疑是在催促了。他一笑，点点头。

    他离开以后，房间好像变冷了——或者是身上变冷了。

    曹湄把被子又裹紧一点。也许因为总是她在照顾他，所以今天的他让她稍微有些不习惯。她不知道自己也会产生这种类似依赖的情绪，同时这种情绪又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她缩进被窝里，把手链贴在唇上，感受着留在石榴石上那依稀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