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eese & Kiss

婚宴仍在继续，兴奋的心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减少。墨如深一走，又只剩下了曹湄一人，与刚才一大堆人齐聚眼前的情景相比，孤零零的感觉似乎又让人不太好受了。

    不知为何，曹湄忽然生出点不安的感觉来。今天她知道了一些先前不知道的事，可却完全没有跟他们更加靠近的感觉，反倒觉得疏远了。因为之前什么也不知道，便能自在随意地来往；如今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些，反而让她担心自己会涉入太深、牵扯不清。

    或许这一趟真的不该来。曹湄在心中叹了一声。她终究是个局外人，本不该介入他们的世界。

    一念至此，她只想着早点离开，偏偏墨如深这一去好久都没回来。她又拿起餐盘吃了点东西，等了半天，没等到墨如深，却把边枫等来了。

    不知他是怎么从方烨和苏幕眼皮底下逃脱的，只见他双颊泛红，显然喝得尽兴。

    “嗨……”他笑着走到曹湄身前，“怎么一个人了？你的男伴呢？”

    “去洗手间了……你找他？”

    边枫却摇摇头，“我找你。”

    曹湄一愕。

    “草莓……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尚辞说大家都这么叫你……”见曹湄点头，他一笑，“……要是今天办的是舞会就好了，我一定请你跳舞……”

    还是头一次遇到对她说这话的人，曹湄不免惊讶。而边枫仍是看着她笑。

    “……我不会跳舞。”

    “嗯……没关系……反正我也只会瞎跳。”他哈哈一笑，又向侍应生要了一杯酒，小酌起来。

    ……怕是喝多了。曹湄心里琢磨着，一边又忍不住偷眼打量他——他和江柳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下巴的线条，嘴角的弧度，眉眼之间的神色，举手投足的神态——真是越看越觉得自己先前太迟钝。

    边枫忽然抬眼，攫住了曹湄的目光。“……很像吧，我和她？”

    被他猜中了心思，曹湄点了点头。“原来不觉得……越看越像。”

    “你之前不知道我们是姐弟？”他呵呵一笑，“还真把我彻底屏蔽，提都不提我了……连结婚都不让来……我真就这么讨人厌？”他忽然盯住曹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讨厌？”

    曹湄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摇了摇头。边枫又一笑。

    “也对……你根本不认识我，有什么讨不讨厌的……不过，你一开始就对我没好感吧……我看得出来。”

    曹湄并不想否认这一点。“……一开始不知道你是江柳的弟弟，只知道你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手段卑劣的宿敌？不懂事的小屁孩儿？……你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我很难为自己辩解。”边枫晃着杯里的酒，“不过嘛……还是希望你不要对我抱有成见，对我稍微公平一些。”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意见无关紧要，曹湄心说。但她不想与喝多的人纠缠不清，便决定岔开话题。还未及开口，一个声音突然横□□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边枫。”

    曹湄扭头看去，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是个年轻男子，面目英俊，神色阴沉，冷淡的目光拂过曹湄的脸，顿时让她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好眼熟……

    “嗨，来啦……要酒吗？”边枫招呼道。

    那人没有搭理边枫，却忽然看向曹湄，冷冷发问：“你是墨如深的女伴？”

    “是……”曹湄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回答。边枫在一旁笑着抢话：

    “她是草莓……是不是很可爱？……”

    那人却对边枫的话不感兴趣，当下打断了他。“墨如深昏倒了。”

    曹湄心头一惊，手中的餐盘都差点摔在地上。“什么？……他在哪儿？”

    “休息室。”那人简单地回答。

    边枫显然也很吃惊，“怎么回事？……我去找医生！”

    那人没再多说，转身就走。曹湄忙放下餐盘跟了上去。

    曹湄跟着那人来到宴会厅旁的休息室，墨如深就躺在长沙发上，一动不动，看上去睡得正沉。曹湄忙上前想要看看他的情况。谁知他并没有睡着，忽然睁开眼来。

    “……草莓？”看到她的出现，他似乎有些意外。

    “你怎么了？你……昏倒了？”

    “没有……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他坐起身来，冲她微微一笑。

    曹湄仔细打量他，他的脸色苍白，唇色很淡，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水珠，细碎的黑发湿湿地贴在额角。

    “……出了这么多汗？”

    “不是……刚洗了脸。”

    “哦……”曹湄略微放心，仍是追问一句，“真的不要紧？”

    他笑着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曹湄回头看一眼带她来到这里的人。他正站在门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墨如深望着那人，明白了什么，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桐……谢谢。”

    原来他就是尚辞刚刚提到的小桐。曹湄望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对于墨如深的道谢，那人表现得十分冷淡，好像连回答一声都犯懒，只拿出烟来点上了。

    墨如深却似并不介意，只淡淡问候：“好久没见了……在美国还好吗？”

    “还好。”简单的回答，话里没有太多感情色彩。

    “……小楠，还好吗？”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只吐出几个白色的烟圈。曹湄盯着他看，他的这副神态忽然让她想到了什么。

    烟雾袅袅飘散，逐渐蔓延开来。墨如深轻咳几声，脸色愈发苍白。见靠在门边吞云吐雾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曹湄忍不住开了口：

    “……不好意思，别在这里抽烟好吗。”

    他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了休息室。

    墨如深微微皱着眉，仍是轻声咳嗽。

    “我去找林医生……”曹湄说着想走，却被他拉住了。

    “不用……”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陪我坐一下。”

    曹湄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他背靠沙发，闭目休息，却忘了松开她的手。

    好一阵静默。直到曹湄忍不住出声相询：

    “你怎么样？”

    他睁开眼，轻声答：“没什么……有点晕。”

    曹湄担忧地看着他，“是因为没吃东西吧？”肯定是这个原因，婚宴已经开始了好几个小时，早就时过中午，他却只忙着应酬，根本什么东西都没吃，不饿晕才怪。

    还不等曹湄再多问，忽然有人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曹湄抽出手，从沙发上站起来。

    是方烨和林映雪。

    “如深……”

    “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跟着跑进来的是边江柳，她看上去最着急，第一个冲到墨如深面前。曹湄立刻自觉让出了位置。

    “怎么了如深？怎么回事……怎么昏倒了？不舒服吗？……”

    墨如深不由失笑，“搞这么隆重，都来了……”

    “边枫说你昏倒了！”

    曹湄抬眼看去，边枫不知什么时候进的门，他没有上前，却并不掩饰对墨如深的关注。

    “我没什么。”墨如深安慰地笑笑，“外头太闹，想清静一会儿。”

    “真没事？你别骗我！”边江柳一探他的额头，“……你掉水里了啊？”

    墨如深被逗笑了，轻轻拂开她的手。“是啊，刚游上岸，让我喘口气……”

    林映雪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如深，哪里不舒服？”

    面对林医生这种认真的人，墨如深只能如实回答：“……刚才有点累，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好了。”

    “你脸色不好，不如先回家休息吧。”

    “我找人送你？”边江柳说。

    墨如深却摇头，“没事，我还想坐一会儿……你们别都挤在这儿，走吧走吧，出去吧。”

    见他赶人，边江柳却不愿走，“可是你……”

    墨如深打断她，“新娘子怎么能玩消失？那么多客人等着你招呼，快去吧。”

    “我留在这儿。”

    听得方烨这样说，边江柳不再坚持，一脸不放心地和林映雪一起离开了。边枫跟着走出休息室。而曹湄也不知几时不见了踪影。

    墨如深叹了口气，一手压着额角。在方烨面前，他才流露出一丝疲态。

    “没事吧？”

    “嗯……方烨，他也来了。”

    方烨点了点头，“我知道，看见他了。”

    “尚辞说他刚回来不久，住在边枫那儿。”

    “我问了江柳，她也不知道他几时回来的。”

    “这么突然……难道出了什么事……”墨如深低声自语。

    方烨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关系。”

    墨如深微怔，抬头。方烨目无表情。

    “他们出不出事，有什么关系。”

    墨如深默然半晌，忽而自嘲地一笑，“说得也是。”

    两人的谈话至此，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曹湄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吃点东西吧。”

    原来她是去拿吃的了。方烨瞄一眼墨如深。他看着曹湄，疲惫的神色里透出一丝欣然。

    方烨立刻知趣地离开。“我去看看外头怎么样了。”

    休息室里再次变得安静。曹湄将餐盘放到茶几上。

    “……又是芝士蛋糕？”

    “嗯……最近对芝士很有好感……”

    墨如深不由得笑。

    曹湄也笑，“……这个很受欢迎……最后两块被我抢到了。”

    “真的？那……都是给我的？”

    “嗯……”曹湄眨眨眼，“一人一块吧。”

    这两人果然一人一块将蛋糕解决了。墨如深忽然一笑。

    “我们俩怎么老是躲在门里偷吃？”

    “偷吃特别香嘛……”

    两人相视而笑。墨如深站起身来。

    “差不多该回去了……一起走吧……”

    “不跟江柳他们说一声？”

    墨如深摇头，“免得又兴师动众。”

    没有跟任何人道别，两人悄悄离开休息室。来到停车场，曹湄忽然想到什么。

    “你自己开车？”

    “嗯，先送你。”

    “你……行不行？刚刚不是头晕吗……”

    “没事……要不你来开？”他把车钥匙递过来，“……有驾照吗？”

    他好像问过她一次。曹湄摇了摇头。

    “那没办法了。”他微微一笑。

    回家的路上气氛有些过于安静。曹湄看着窗外，脑子里过滤着今天耳闻目睹的种种。墨如深则全神贯注，或是心不在焉，一路上也是不说话。

    直到曹湄想到什么，忽然自顾自笑了起来。

    “怎么了？”墨如深注意到她的笑容，忍不住问。

    “嗯……我在想江柳……边江柳，江边柳……真有诗意的名字。”

    “是啊……可她觉得这名字太柔，更喜欢我们喊她边江。”

    “现在怎么不这么喊了呢？”

    墨如深一笑，“她不让了。”

    曹湄一愣。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又想到边江柳和边枫姐弟令人费解的关系，令她觉得这里面必有隐情。她于是不再多问，将话题转向另一个人。

    “刚刚带我去休息室找你的人……那个小桐，也是江柳的兄弟吧？”

    墨如深一愣，“是……他告诉你了？”

    曹湄笑着摇头，“我猜的！尚辞不是说‘边氏’有三姐弟嘛……”

    墨如深点了点头，“他叫边桐，是老二……边枫是老幺。”

    “哦……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他特别眼熟，后来发现是因为他跟江柳长得像……边枫不说还看不出来，可边桐和江柳，脸型、相貌、身材……唉，DNA可真神奇！”她感叹道。

    墨如深笑笑，“他们是很像，大家公认的。”

    曹湄点头，“不过……不光看相貌的话，就整体感觉来说，我觉得还是江柳和边枫比较像姐弟……”

    墨如深一愣，“怎么？”

    “嗯，怎么说呢……他俩感觉比较阳光吧。”江柳的性格一向爽朗；而与边枫的接触虽然不多，对他的第一印象又一般，但他的率直与坦然是显而易见的。惟有那个边桐，一副乌云密布、半死不活的阴沉样，和他的同胞姐弟完全不像一类人。

    曹湄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墨如深听了却没做声。此时曹湄又想到了什么，“边桐，是梧桐的桐吧？”她忍不住笑，“这家人挺有意思，一家都是木本植物……柳树、枫树、梧桐树……”

    墨如深还是没说话。曹湄扭头看他一眼，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眉头紧锁，脸色发白，紧抿着的双唇微微有些发紫。

    曹湄立刻察觉到不妥，“怎么了？”

    “没什么……”他低声回答，嗓音却发哑。她看到他的额上渗出汗来。

    “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他抿着唇不做声，只是打着方向盘、减速、刹车，车子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将头仰靠在驾驶座上，艰难地喘息起来。

    曹湄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几秒，见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药来，忙从他手上接过，把药倒在他手心。他一把将药吞进口里，微微咳喘着，双唇的紫色愈发浓重。曹湄受惊不小，但总算回过神来，她替他松开衬衣和领带，又解开安全带。他的身体遽然下滑，她忙抱住他的胳膊让他坐稳。

    “墨如深？怎么样了？墨如深……”

    他无力回答，只闭着双眼喘息，胸口不断起伏。

    慌乱中，曹湄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想要安抚他，她替他揉着胸口，轻轻拍打他的脸，又伸手抚摸他的额头，直抹了一手的冷汗。听到他沉重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知道是药物起效了，她轻声唤他：

    “墨如深？……”

    墨如深慢慢睁开眼。

    “……好些了吗？”

    他缓缓地点一下头，动了动泛紫的唇，却没说出话来。

    “去医院吧……”

    他皱了皱眉。但曹湄假装没明白。

    “……我去拦车，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我没事了……”他终于用嘶哑的嗓音轻声说道。

    “……这就没事了？”逞强也不是这么个逞法吧。曹湄也忍不住皱眉了。“怎么……还打算自己开车回家？”

    他有气无力地一笑，“可以……不过……要先送你……”

    曹湄有些急了，“我不跟你开玩笑……你这样不行！你是不是该找个医生好好看看？对了，林医生……是不是该告诉她一声？让她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他收起笑容望着她。曹湄一脸认真。他似乎有点没辙，只好不搭话，撑起身子想要坐直，却是有心无力，一用劲，反而又咳嗽起来。曹湄替他拍拍背，又扶他靠好。

    他靠在座椅上，侧头望着她，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谢谢……”

    “……你别乱动，休息一下……”她说着想要下车。

    可他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等等，我去叫辆车……”

    话没说完，她的手被他轻轻一拽，她没有防备，身体失了重心，一下倒入他怀中。

    他轻轻地拥住她。

    这可是万料不到的事！曹湄一惊，下意识挣脱出来。

    还不等她有更多反应，他已经探身凑近眼前，捧住她的脸，吻了她的唇。

    ——没有芝士的香甜，只有一股发苦的药味。

    她猛地推开他，近乎惊慌地愕然瞪大了眼。

    他倒回车座上，望着她微微笑着。

    “草莓……做我的女朋友，好吗。”他轻声说。

    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惊骇来形容！但这一次曹湄没有半分犹豫，她第一时间打开车门跳下车——穿不惯的高跟鞋几乎让她摔倒——逃也似的飞步离去。

    但即便是在这样惊骇的心情下，她竟也没有忘记他的情况。理智告诉她不能丢下他独自呆在车里，结果冲出几步之后，她又折了回去。

    墨如深看上去果然不太好，他靠在车座上，闭着眼没动静。

    “……墨如深？”

    墨如深睁眼看她。

    “……我叫方烨过来。”

    她打开驾驶座侧的车门，从墨如深袋里找出手机，给方烨拨了电话。

    “草莓……对不起……”

    听到他轻声道歉，她抬眼看着他。

    他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考虑一下，好吗？”说完，又闭上了眼。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然后移开了视线。

    曹湄就这么站在车门边等着，直到看见方烨的车远远驶来，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