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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低着头,闷不吭声走到柳爷的长桌前。
前日出城那会儿,他就听杰叔说过——柳爷这几日都会在这城门口盯着流民。
这也是祥子冒险潜入流民棚子的原因。
眼下这混乱局面,祥子并不清楚城里发生了什么,更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杰叔临死前说过,若有事可以去找柳爷。
祥子不信柳爷,但他信杰叔。
要是杰叔真看走了眼,祥子便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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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这身量,戳在一群瘦得皮包骨的流民里,实在太过打眼,
柳爷一眼就认出了他。
柳爷心里头颤了颤,跟着就沉下脸,装作没事人似的招呼:“那大个子,杵在那儿干吗?还不滚过来抽签?”
祥子应了一声,搀扶着刘唐,一块儿走到柳爷跟前。
柳爷目光掠过去——没瞧见第三个人。
他心里一沉。
签筒在手里晃着,他的心也跟着晃荡,终是再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阿杰呢?”
祥子低着头,把眸子藏在阴影里,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柳爷手上一顿,一根短签蹦了出来。
他手忙脚乱把短签塞回签筒,手指哆嗦着抽出两根长签,脸上已白得像纸。
等祥子两个入了城,柳爷一言不发,颤抖着直起身子。
恍惚间,手上一滑,竟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有下属赶紧上前搀住,却见柳爷眼里满是血丝。
柳爷摆了摆手,低着头说:“这烂摊子你们先盯着,狗日的风沙,真他娘的大!”
这位在南城混了几十年,以滑不溜手闻名整个警察厅的老资格警长,微微佝偻着身子,红着眼,慢慢挪进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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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南城,祥子格外当心,没敢坐黄包车,也没走小路,就借着破衣烂衫的掩护,混进了人堆里。
不同于东城和西城的青石砖铺路,南城街面就随意撒了些碎石子和黄沙,
风一起,便是满面风尘。
祥子眯着眼,蹲在路口观察了好一会,才扶着刘唐重新站起来。
南区的下水道并未加盖,腥臭的黑水甚至没过了地面。
酸臭的汗味,裹着腐臭的衰败气息,涌入鼻端。
闻着这熟悉的气味,祥子心里有些恍惚。
才离开南城两日,便已恍若隔世。
去时,尚是浩荡的车队。
此刻,只余自己和唐爷二人。
忽然...身边刘唐身子一软,直挺挺往下倒。
若非祥子眼疾手快,只怕这位九品小成境的武夫便要狼狈摔在南城街头。
在矿区熬了那么久,又一路提心吊胆,这刚强的汉子,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挺到现在,终是熬不住了。
祥子望着刘唐灰白惨淡的脸,心中一沉——唐爷的伤势,似是比自己想得更重些。
想到这儿,祥子也不遮掩了,把刘唐背在身上,低声道:“唐爷,再撑会儿!”
祥子迈开步子,往东边跑。
似乎颠得厉害,刘唐慢悠悠睁开眼,气若游丝说了句:“祥子...这不是回车厂的道。”
豆大的汗水从祥子额头渗下来,祥子只轻声回了句:“唐爷...我觉着,咱们现在不能回车厂!”
刘唐怔了怔,青紫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神色却是莫名一黯。
祥子是个聪明人,
这大个子信不过刘四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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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口,
“铛铛铛...”
“叮铃叮铃~”
“卖报咯...两分钱一份...”
“今儿个头条,南城马六车厂私藏五彩矿,整个车厂被警察厅抄了!”
车水马龙的街口,一个斜挎帆布包、穿粗麻短褂的报童,举着一沓报纸,扯着嗓子喊。
忽地,
似有一阵风从这小报童眼前刮过。
“叮当”一声,三枚铜角子落到他脖上挂着的箱子里。
小报童愣了愣,揉了揉眼,瞅了瞅四周,咧开嘴把三枚铜角子赶紧揣进怀里。
他并没有发现,手上报纸少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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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跑着,祥子一边粗略浏览了一遍手上报纸。
虽是醒目的头条,但涉及到五彩矿,报社能知道的事好像也不多。
事情似乎挺简单:马六车厂胆大包天,敢私下跟“闯王爷”勾连,把五彩矿走私到三寨九地。
多亏英明神武的大帅府和警察厅提前得了信,在南城白云街堵住了马六的走私车队。
马六车厂是前天夜里被查封的——报纸上说,足有几百个警员围住了马六车厂。
马六本人也被警察厅逮了。
至于他那位便宜女婿,第一时间便登报发表声明,说自己与这个胆大包天的车厂老板没有任何关系,
那位千娇百媚的小妾,自然也被这位副厅长顺手休了。
消息很粗陋,但祥子还是嗅出了极不寻常的气息。
报纸上,全然没有一个字提到人和车厂和李家矿厂!
那几十条丢在李家矿区的人命,就像从没在这世上活过一样。
尤其...祥子瞧见报纸下头一行小字:警察厅厅长亲自见了清风街人和车厂的刘锦华,还对刘锦华在马六走私案里的功劳给了特别嘉奖。
尤其是刘锦华心怀忠义,亲手将与马六勾结的义子刘虎扭送到了警察厅,此等大义灭亲之举更是博得一片赞誉。
刘锦华...便是刘四爷的全名!
祥子眼眸微微一缩,脚下步子更快。
手指一震,报纸在空中炸成片片碎片,随着漫天风沙飘飞。
不过,包子得一口口去嚼,事情得一件件去做。
眼下,当务之急是保住唐爷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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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宝林武馆后院。
宅院深深,幽静无声。
昏黄的暮色透过茂密的榆树叶子,在院里洒下斑驳光影。
林俊卿把毛笔搁在砚台上,眉头微皱,眼眸间那抹郁色久久不散。
他端详着手上宣纸,盯着几个有些乱的笔画,猛地把纸揉成一团。
练字这事,师傅多年前便压着他去做,说习武的人心里不静,就算功夫再高,最后也会输在心境上。
以前林俊卿年轻气盛,哪当回事。
后来擂台上输了,腿也瘸了,跌了境界的他,反倒捡起了这支笔。
就这样,许多年的苦闷和心酸,都化作了笔下墨迹,也算有了几分慰藉。
不过...今日他却心神不宁,连带着这笔画也乱了几分。
忽地...他的面色一凝,目光投向了窗外。
未看清有何动作,他的身影便拉出道道残影。
下一刻,这位身形清矍的中年武夫,已站在了院子里。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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