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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五十分,肖锋把军绿色帆布包往肩上一甩,推门时特意放轻了动作——门轴那声“吱呀”他前天刚上了油,此刻果然没响。
楼道里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暖黄光晕在霜气中晕染开来,像浮在雾里的灯笼。
他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薄纱,又迅速散去,鞋底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像是怕惊醒整栋楼的梦。
小吴蹲在楼梯转角抽烟,烟头明明灭灭,像颗未熄的星子。
寒气从墙缝里钻出来,贴着裤管往上爬,他缩着脖子,手指冻得发红,指甲边缘泛着青紫。
“冷?”肖锋摸出兜里的保温杯递过去,杯壁还带着体温。
小吴接的时候手缩了缩,指尖一触那金属外壳,像被冰针扎了一下。
这小子昨儿在后山蹲了半宿盯青藤会的运粮车,肖锋记得他走时穿的还是那件薄夹克。
风从山脊刮过,带着枯草和冻土的气息,能割人脸。
“不冷。”小吴吸了吸鼻子,把烟头摁在消防栓上,火星子溅在水泥地上,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像雪地里踩断一根枯枝。
“书记,咱真不等天亮?”
“等天亮?”肖锋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的挂钟,指针刚划过六点,玻璃表面结了一层薄霜,数字模糊如雾中字迹。
“他们的人七点准到,现在去,能捡着热乎的。”
废弃粮仓在镇东头,隔着片野荷塘。
肖锋踩着结霜的田埂走,胶鞋底下发出“咔嚓”声,像踩碎了满地星光。
霜粒在鞋底碎裂,寒气顺着鞋帮渗进来,脚趾头渐渐发麻。
风从荷塘那边吹来,带着腐叶和冻泥的腥气,芦苇杆子僵直地立着,偶尔“咯吱”一响,像是骨头在冷中**。
小吴举着望远镜先猫到土坡后,突然压低声音:“书记!门口三辆面包车!”
肖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三辆银灰色面包车歪歪扭扭停在粮仓铁门前,窗玻璃黑得像泼了墨,反着清晨灰白的天光。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屏幕冷得冰手,指尖一碰就激得一颤。
“无牌,贴黑膜,跟去年围堵王村拆迁户的车一个样。”他低声说,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
“那……那咱还进去?”小吴喉结动了动,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那里别着肖锋塞给他的执法记录仪,塑料外壳冰凉,硌着腰侧。
“为什么不?”肖锋把照片发给苏绾,编辑消息时拇指在“穿便衣”三个字上顿了顿,又加了句“带执法记录仪”。
手机震动着滑进裤兜,他望着粮仓斑驳的外墙笑了笑。
墙皮剥落处露出砖胎,像溃烂的伤口。
铁门锈迹斑斑,风吹过时发出低哑的“吱呀”,像有人在暗处喘息。
“他们以为咱们会躲在墙根儿偷拍,可阳谋最妙的地方,就是让对手明知是套,还得往里头钻。”
上午九点,县发改局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苏绾的白衬衫贴在后背,凉得像贴了块铁皮。
她站在投影仪前,激光笔红点落在“村级合作社突击审计通知”上,底下有人敲着保温杯嗤笑:“苏局,突击审计哪有提前三天通知的?”
是张科长,青藤会安插在局里的钉子。
他说话时带着一股陈茶和烟丝混杂的口气,喷在空气里,令人不适。
苏绾记得上周他儿子升学宴,主桌上摆着的茅台比去年多了两瓶——都是合作社“赞助”的。
她没接话,只把通知往桌上一推,纸张发出“唰”的脆响,像刀刃出鞘。
“那当然——”
“那正好。”苏绾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像片初融的冰,笑意却冷得刺骨。
她抓起外套往外走,经过张科长身边时,香水味裹着冷风灌进他领口——那是雪松与苦艾的气息,凛冽如警钟。
“周三下午两点,我在柳河粮仓等各位。”
中午十二点,镇食堂的蒸笼刚揭盖,白汽漫过李婶的老花镜,镜片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她正往饭盒里装红烧肉,油星子在肉皮上跳动,香气混着蒸汽扑在脸上,暖得发烫。
后衣领被人扯了扯——是赵伯,背着手站在窗口,灰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星点墨迹。
“李婶,你儿子在校门口拍的照片,能再洗一份不?”赵伯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目光往四周扫了扫。
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蓝墨水,一碰就会在纸上留下淡痕。
食堂里只有打饭的老张头在擦桌子,收音机里放着《智取威虎山》,锣鼓声锵锵,盖住了他们低语。
李婶手一抖,饭盒里的肉掉回蒸笼,“噗”地溅起一串油花,烫得她指尖一缩。
“您要那干啥?”她记得上周三,儿子用手机拍了辆黑车跟着老李闺女上班,被老李骂得摔了手机。
赵伯凑得更近了,喉结动了动,声音几乎贴着耳廓:“给老李看看。”他指节抠着窗沿,指腹蹭出一道灰痕,“他闺女每天下班,后巷电线杆子底下都蹲着俩穿皮夹克的。风一吹,皮夹克哗啦响,像乌鸦翅膀。”
李婶突然就明白了。
上周二老李在食堂吃饭,手攥着馒头直发抖,她说“老李你手咋了”,他说“骑车子摔的”,可她分明看见他腕子上有道红印子,像被绳子勒的,边缘还泛着紫。
“我这就去洗。”李婶把围裙往肩上一甩,不锈钢饭盒“当啷”砸在操作台上,声音在空荡的厨房里撞出回响,“洗三张,两张给老李,一张……给肖书记留着。”
下午两点整,粮仓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青藤会的王会计正把账本往火炉里塞。
火苗舔着泛黄的纸页,发出“嘶嘶”的轻响,像蛇在低语。
他额头的汗滴在火盆沿,“滋啦”一声化成白雾,空气中弥漫着焦纸与油墨的苦味。
直到他听见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的脆响——“嗒、嗒、嗒”,由远及近,节奏沉稳,像倒计时的钟摆。
“王会计这是在烤火?”肖锋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县纪委的老周、公安的陈队,还有苏绾。
她穿件藏蓝呢子大衣,衣料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执法记录仪在领口闪着小红灯,像一只不肯闭合的眼睛。
王会计手一松,半本账册掉在地上,纸页翻动,发出枯叶落地的轻响。
他扭头想跑,却撞进小吴怀里——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后门,手里举着个证物袋,里头装着半烧的纸屑,边缘焦黑卷曲,像秋日枯叶。
“您烧的东西,我们全捡回来了。”小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锈般的冷硬。
“不可能!”王会计瞪圆了眼,声音劈了叉,“通风口我拿旧报纸堵死了,灰全吹外头去了!”
“旧报纸?”肖锋弯腰捡起地上的账册残页,指尖划过“宏远贸易”四个字,纸面粗糙,边缘还沾着一点炉灰:
“老李前天在通风口塞了半张旧发票,您当是废纸,可那发票是税务局的特种纸,烧了会往下掉渣。”
他抬头看向王会计煞白的脸,声音低沉却清晰,“您烧的不是账,是证据。”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火苗熄灭的“嘶”声,余烬在盆底蜷缩成灰团。
苏绾的执法记录仪红光转得更快了,像团烧不尽的火,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影。
傍晚七点,肖锋办公室的台灯晕着暖黄光晕。
他把最后一本账册合上时,封皮上的积灰簌簌落在笔记本上——本子里夹着老李的纸条,墨迹深浅不一,像道刻进骨血的疤。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赵伯的来电。
肖锋接起来,听见电话那头抽噎声:“小肖啊……我孙子今天考了年级第一。”
“我知道。”肖锋摸出兜里的成绩单,是上午去学校时老师塞给他的,纸面还带着阳光的温度,“他作文写《我的爷爷》,说爷爷教他打算盘,说‘算珠子要拨得正’。”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儿,只有粗重的呼吸,像风箱在胸腔里拉扯。
肖锋望着窗外渐起的晚风,把成绩单轻轻压在《孙子兵法》下——那页“用间篇”上,父亲的蓝笔记着:“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赵伯,”他轻声说,“您孙子以后,不用再背别人的错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台上的绿萝晃了晃,叶片“沙沙”作响,像在低语。
肖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时,手机弹出条新闻推送:“县医院今日突发电路故障,新生儿科保温箱断电近二十分钟……”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有些局,才刚布下。
月亮爬上屋檐时,废弃粮仓的铁门“咔嗒”落了锁。
风卷着纸屑掠过墙根,其中一片还留着半行字:“宏远贸易……粮款……”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双不肯闭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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