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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那句“接么?”的问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休息舱死寂的水面下激起的涟漪早已平息,沉入一片更加粘稠、更加沉重的黑暗。引擎的嗡鸣是这黑暗里唯一的脉动,单调而执着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裴凡生缓缓抬起眼帘。
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仿佛耗费了巨大的力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右眼瞳孔,如同两枚在绝对零度下淬炼过的黑曜石,精准地穿透凝固的空气,锁定了将军那双锐利如鹰、此刻正燃烧着审视与无形威压的眼眸。没有犹豫,没有铺垫,裴凡生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一丝起伏的涟漪,却带着一种千钧磐石般的分量,清晰地叩击在将军构建的权威壁垒之上:
“第一,”他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珠落地,“我要单独见李伯父。”
“李伯父”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瞬间在将军深潭般的眼眸中荡开一丝微澜。那不是惊愕,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带着复杂意味的了然。将军的眉头猛地蹙起,眉宇间的沟壑瞬间变得如同刀刻般锋利。他嘴角抿紧,下颌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严厉的训诫之意如同实质的寒流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裴凡生!”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斥责,如同冰雹砸在金属甲板上,“正规场合,称职务!”
这声呵斥带着强烈的规训意味,试图将这场对话强行拉回公事公办的冰冷轨道。然而,将军的目光在裴凡生那张毫无波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似乎让他意识到,单纯的训诫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妥协掠过他深邃的眼眸,被他强行压下。最终,他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罢了……此事我可以上报,没有问题。”
“李伯父”的身份被认可,通道被承诺打开。但这只是开始。
裴凡生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依旧牢牢锁定将军的双眼。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称谓风波从未发生。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抛出了更具分量的筹码:
“第二,”他的食指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微响,“我要蜀中的全权代理权。”
“蜀中”两个字一出,将军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中了要害。裴凡生没有停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之前被北极总部临时接管,但蜀中,我必须拿回来。” 他强调了“必须”二字,语气里蕴含着对北极总部强行接管的不满和对自身权益的强硬重申。紧接着,他抛出了最核心的附加条件,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而且,‘听诏不听宣’。”
“听诏不听宣”!
这五个字,如同五记重锤,狠狠砸在将军构建的权力框架上!这绝非简单的移交管辖权,这是索要一块近乎独立的封地!拥有最高战略自主权,只需名义上听从最高指令!
将军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眼中的锐利瞬间被一股汹涌的愠怒取代,那怒火如同压抑的火山熔岩,在他眼底剧烈地翻腾!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更加沉重的威压轰然扩散开来,整个休息舱的空气仿佛都被压缩得咯吱作响!
“裴教授~”将军的声音拖长了,尾音上扬,带着一种极其危险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警告意味。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钉在裴凡生脸上,“别太过分。”
这声警告,冰冷刺骨,饱含着“见好就收”的潜台词。
然而,将军终究是掌控大局之人。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了裴凡生几秒钟,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在飞速权衡利弊。蜀中的战略价值、裴凡生本人的特殊性、从北极总部手中拿回这块要地的政治意义……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碰撞。
终于,将军眼中的怒火缓缓褪去,重新被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理性覆盖。他松开紧握的拳头,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和平稳,却带着一种剥离了所有个人情感的、纯粹的权力裁定:
“不过……”他顿了顿,仿佛在给这妥协一个官方的注脚,“蜀中之地,本属华夏战略要冲。以此为据,从北极总部移交管辖权,也算顺理成章。” 他将一切归结于国家战略层面的必要性,巧妙地避开了个人意志。“这个要求,”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裴凡生,“可以同意。”
“听诏不听宣”的深度自治权,如同一个隐患深重的种子,被默许埋下。
裴凡生脸上没有任何得色。他甚至没有看将军一眼。在将军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最精密的发条装置运转到了下一个节点。他微微抬起下颌,仅存的右眼目光如同穿透了将军的躯体,望向某个更加深邃、更加不可知的虚空,平静地、清晰地抛出了第三张牌:
“第三,”他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却像投入油桶的炽热火星,瞬间引爆了将军刚刚勉强压下的所有怒火,“我要见‘十二鼎’。”
“十二鼎”!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
轰!!!
将军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剧烈、之迅猛,远超人类极限!他身后的那张坚固的合金椅子被这狂暴的力量带得向后猛地倒滑出去,沉重的金属椅腿在吸音地毯上发出刺耳的“嘎吱——!”摩擦声,最终“哐当!”一声狠狠撞在舱壁上!
但这仅仅是开始!
将军的怒火已经完全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双手如同铁钳般,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拍在面前那张厚重的合金工作台上!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整个工作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桌面上的加固型数据板、张萌萌留下的水杯、甚至那个沉重无比的灰色文件夹,都被震得跳了起来!水杯倾倒,冰凉的液体泼洒在桌面上,顺着冰冷的金属边缘流淌而下!最令人心悸的是,在将军双掌拍击的中心位置,那坚硬的合金桌面竟然肉眼可见地向下凹陷了极其细微的弧度,甚至出现了几道细若发丝的、放射状的裂纹!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
将军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前倾,如同即将扑食的狂狮,那双锐利的鹰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裴凡生,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咆哮声如同炸雷,带着失控的狂怒,震得舱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裴凡生!!!” 将军的声音因暴怒而撕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你放肆!!!”
他猛地抬起一只手,食指如同淬毒的标枪,几乎要戳到裴凡生的鼻尖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十二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忌惮,“那是你能提的名字吗?!那是你能想的吗?!”
将军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权限!见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知道什么?!你想拿到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一种被触及核心禁忌的惊惶和狂怒,“你知不知道那会带来什么后果?!那后果你承担得起吗?!整个EDC承担得起吗?!人类承担得起吗?!!”
咆哮声在舱内疯狂回荡,夹杂着金属桌面的嗡鸣余音和将军粗重如风箱的喘息。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休息舱!
王飞翔的“鼾声”戛然而止!
他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将军拍案而起的瞬间,眼皮下的眼球就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当将军咆哮出“十二鼎”这个神秘名词时,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那条趴在肩背上的暗红蜈蚣疤,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扭曲、绷直!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大手,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变得惨白,几乎要将那坚硬的合成材料扶手捏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将军话语中那股灭顶之灾般的恐惧和警告!他死死咬住牙关,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强行屏住,身体如同最坚硬的顽石般凝固在沙发上,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动——卷入这种层级的秘密,绝对是找死!
张萌萌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崩溃!
当将军拍桌的恐怖巨响和那声撕裂般的“裴凡生!”炸开时,张萌萌如同受惊的兔子,整个人从椅子上猛地弹了起来!她怀里的加固型军用数据板“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那张原本就因紧张而苍白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白纸!圆润的杏眼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瞳孔因极度的惊吓而放大到极限!将军话语中蕴含的那种触及“人类存亡”的恐怖压力,如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呼,手脚并用地从桌子后面爬出来,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甚至不敢看将军和裴凡生一眼,低着头,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小鹿,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向休息舱内侧那扇通往独立卫生间的狭窄小门。慌乱中,她的膝盖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但她完全顾不上疼痛,用力拉开舱门,一头钻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门板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冷汗瞬间涌了出来。
舱门关闭的巨响,如同给这场风暴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休息舱瞬间变得无比空旷。
只剩下两个人。
厚重的合金工作台横亘在两人之间,如同被炸毁的战场中心。桌面上一片狼藉:倾倒的水杯流淌着水迹,文件夹斜躺在水渍的边缘,数据板掉落在桌脚,金属桌面上那几道细微的裂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狂暴。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冰冷的金属气息和将军身上散发出的、如同硝烟未散的愤怒余烬。
将军依旧保持着那个前倾、拍桌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损的风箱,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凡生。眼神中燃烧的,是滔天的怒火、难以置信的震惊、被严重冒犯的权威,以及……一丝被触及绝对禁忌后产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恐惧。
裴凡生则依旧端坐在他的椅子上。从将军暴起拍桌到张萌萌惊恐逃离,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他保持着那个微微抬头的姿势,仅存的右眼平静地迎接着将军那足以灼穿钢铁的目光,眼神深处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深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翻整个舱室的狂暴风暴,只是吹过他身边的一缕微风。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尖依旧保持着相抵的稳固姿态,纹丝不动。
时间,在这片被暴力和死寂共同统治的战场上,缓慢地、沉重地流淌。
一秒。两秒。十秒……
将军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胸膛起伏的幅度开始减小。但他眼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戒备和决然所取代。那是一种属于最高权力掌控者被触及逆鳞后,重新凝聚起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意志。
终于,将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感,仿佛刚才那场暴怒消耗了他惊人的能量。他不再看裴凡生,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桌面,落在自己因用力过猛而隐隐作痛的手掌上。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丝毫置疑的绝对权威:
“‘十二鼎’之事……” 他开口,语气凝重得如同宣读墓志铭,“我没有权限应允。”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抬起,越过狼藉的桌面,落在裴凡生那张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
“你,”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判决,“更没有资格触及。”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闸刀落下,彻底斩断了裴凡生触及那个禁忌核心的任何可能性。
将军不再多言。他绕过工作台,走到那被自己带倒、撞在墙边的椅子旁。他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扶起那张沉重的合金椅,将它摆回原位。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裴凡生一眼,仿佛对方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做完这一切,他挺直腰背,迈开脚步。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余怒未消和决然的疏离。他径直走向休息舱那扇厚重的合金主舱门。
舱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将军的身影,即将融入门外通道那片相对明亮的灯光之中。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被门外的光线完全吞没,舱门感应器已经开始缓缓闭合的瞬间——
裴凡生那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声音,再次平静地响起,不高,却精准地穿透了空气,追上了将军即将离去的脚步:
“还有。”
将军的脚步,在舱门口处,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的一顿。短暂到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短暂到更像是光影的错觉。但正是这一顿,暴露了他并非心如止水。他的背影在门口的光影中凝固了一瞬,肩膀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一分,整个身形透出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极度不耐和高度警惕的僵硬。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一下脸。
裴凡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他抬起右手,动作自然而平稳。他的食指指尖,轻轻地、点在了自己左眼窝的位置——那个覆盖着生物聚合物薄膜、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凹陷处。
他的指尖在薄膜上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下面空荡荡的虚无和颈环冰冷的禁锢。
然后,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自嘲的冷冽:
“我要前TAO收容的‘全知之眼’。”
他放下手,目光似乎穿透了舱门,落在将军僵硬的背影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总不能,”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空着眼眶,去看你们要我‘看’的东西吧?”
“全知之眼”!前TAO时代的顶级收容物!
将军的背影,在那扇缓缓闭合的舱门缝隙中,彻底凝固了。
没有回答。
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任何表示。
只有那扇厚重的合金舱门,带着液压机构特有的、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嗤……”声,最终严丝合缝地、彻底地关闭。
“咔哒。”
一声清脆的闭锁声。
如同最沉重的落锤,砸在了这片只剩下裴凡生一人的、死寂的战场上。
休息舱内,一片狼藉。
水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蜿蜒流淌,如同冻结的泪痕。倾倒的水杯斜躺着,数据板静静地躺在桌脚。那个灰色的文件夹,依旧斜躺在水渍的边缘,哑光的表面被水光映亮,像一个咧开的、无声冷笑的嘴。
空气中,将军留下的怒火余烬似乎还未散尽,混合着水汽和冰冷的金属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但更多的,是那扇紧闭的舱门所带来的、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危险和充满未知的绝对死寂。
裴凡生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姿势没有丝毫改变。他的指尖依旧相抵,稳固如山。他那双低垂的、映着桌面水渍幽光的右眼,瞳孔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无声地爆炸、湮灭、旋转……最终,所有光芒都向内坍缩,凝聚成一片比门外的宇宙深空更加幽邃、比西伯利亚的永冻土更加死寂的、纯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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