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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还有些发蒙的时候,王澄身为陆云尘的嫡系下属早已跟着起身,对他一揖到底:
“下官宝山千户所王富贵,拜见指挥使大人!”
不管私下关系如何,这种场合都得称职务。
陆家背景太硬,用不着他帮忙,但摇旗呐喊的力气倒是毫不吝惜,带头定下名分。
‘不对,其实我也帮过大忙。
这位上官的上官就是我杀的,要不是有我,指挥使的宝座也让不出来,这功劳起码有我的一半。’
其他人反应慢了一拍,也从地上爬起来献上一连串恭维之声:
“拜见指挥使大人。”
“恭喜陆指挥使,贺喜陆指挥使。”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从今日起大昭万里海疆中也有您一席之地了。”
一群人早就把邢玉郎这位真正的世袭指挥使抛到了脑后。
嗯?你说你其实有胜任正三品卫指挥使的能力?这话你跟社稷主说去吧!
而且没人想要试一试三班同修的“鬼神妒”本事如何,看人家呕的那血,鬼神严选怎么会有错?
闽州都司下辖五大卫。
除了镇海卫之外,还有水师衙门直辖的福宁州福宁卫,以及另外三个:镇东卫、平海卫、永宁卫。
镇海卫这个沿海四大卫之一级别最高。
控守闽粤海道交界,与夷洲、琉球隔海相望,堪称“海疆锁钥”。
闽州治全境大约有70%的海战都发生在镇海卫防区,人员最多,权势最重、粮饷最足。
今日邢百川倒下,陆云尘吃饱!
若他能将镇海卫拧成一股绳,当个备倭总兵官俞志辅麾下的头号山大王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了,要不是募兵制改革摧毁了镇海卫和四个千户所原本盘根错节的姻亲故旧关系,就算皇权强力插手也是吃力不讨好。
如今募兵制当道,社稷主正好派出陆家心腹将这支力量牢牢掌握到自己手里。
“上菜,上酒!”
道贺过后,众人重新落座,连邢家的管家都十分有眼力地吩咐下人赶快上菜。
把升迁宴跟葬礼宴席合并在一起可能有点膈应,但死的是大伙儿都讨厌的前任领导,酒菜的滋味反而更美。
尤其是对继任者来说,脸上的悲恸再浓,也难掩心中的开怀。
叮!
陆云尘跟王澄的酒杯碰了碰,接受了他的恭喜也笑着向他道喜:
“同喜同喜。宝山千户所正千户王大人!”
这位陆家大少空降闽州治,作为中坚力量的核心班底就只有本地人王澄和同样来自京师的狗千户。
早已名传御前的王澄,自然也跟着他一起成了帝党一员。
两人同样顶着天才之名,一位正五品都水官兼正千户,上通总兵衙门,中连镇海卫,下接招安海盗,一位乃镇海卫指挥使,正管当家。
自然而然构成了镇海卫新的核心领导层,分坐第二、第一把交椅。
随着卫中众人接受现实,人心归附,经麒麟服、飞鱼服点化,两人头顶官气翻涌,分别化作麒麟、飞鱼之形。
若完全放开自身官威,别人在数里之外望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王澄从失魂落魄走进邢家宅院的邢玉郎身上收回目光,心里谋划着什么时候送他一起下去给老上司尽孝。
嘴上向陆云尘问道:
“老陆,昨天你只跟我说有惊喜,可没说陛下的支持力度竟然这么大。
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给那邢玉郎,这下整个闽州治谁想炸刺挑衅都得掂量一下了。
到底怎么回事?陛下除了加封的圣旨应该还有别的交代吧?”
那位陛下为人刻薄是出了名的,只因跟陆文孚的奶兄弟之情就厚赏陆云尘,可有些说不过去,这后面一定还有事。
陆云尘欣慰点头:
“富贵,这些时日我学会了指挥风帆战舰,你也长进不少,对政事的嗅觉也越发敏锐了。
我不瞒你,你不在的这两个月,【康塞普逊号】上长的‘心花’熟了一朵。”
王澄顿时了然。
明面上的封赏是因为老陆的爷爷是皇帝奶兄弟,真正的原因却是那一线长生不死的可能性。
加上这朵“心花”和王澄给的“肝花”、“肾花”,五庙神藏花被社稷主集齐了一大半,还差最后两种,就有可能炼出一颗不死仙药【五脏归真丹】!
厚赏也在情理之中。
随即,陆云尘的声音又在王澄的心底直接响起:
“陛下还有密旨.”
他又将绍治皇帝交代给他的任务娓娓道来。
当日那位社稷主大发雷霆,察觉到姜文渊和他背后的清流有问题,再查王本固的履历,发现了更多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纯粹到不含杂质的政治生物感受到手中皇权受到威胁,立刻产生应激反应,给自家心腹执掌白鳞卫的陆家下达了密令。
命他们暗中调查那个藏在文武百官之中,极有可能策划了一系列皇帝意外身亡事故的秘密组织。
指挥佥事陆绎负责京城,镇海卫指挥使陆云尘负责士绅势力最庞大的东南沿海。
王澄听到这里心头一喜:
“社稷主终于注意到龟山书社这些王八蛋了。”
他虽然想过考不进玉京城,终有一天要打进玉京城,但至少目前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王澄也十分乐意对龟山书社捅刀。
心里升起一股冲动,想要立刻通过白鳞卫的渠道将举报信直接送到绍治皇帝案头,也让他们尝一尝皇权的降维打击。
可惜,当初他只是用奇货可居从徐阁老的姻亲凤洲山人身上窥探到了这个组织的些许秘密。
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拿不出来。
手里只有上百箱被刘大夏私藏的郑和宝图,只要拿出最不重要的一小部分,就能证明国家机密失窃,将当年参与的一大批人都给拖下水。
顺便扯开龟山书社的面纱。
“可以把天工宝船【九曲浊河舰】的图纸丢出去,这是为了适配一国之宝【独眼石人】而设计,我们就算破译了也没有卵用。
拿来给龟山书社上眼药倒是算不上浪费。
只是我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把龟山书社的情报也掺在里面增加可信度。”
这时,陆云尘送上助攻:
“陛下慧眼如炬,烛照万里,断定这等隐秘组织必定存在着某种隐藏自身的厉害符应镇物。
想要抓住他们的尾巴绝不容易。
所以陛下赐予了我们一件宝物。”
王澄点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就让人很舒服了。
他可是亲眼见过从周代宗庙里搬出来的金人《三缄其口》,近些年才人为制造的《诛方孝孺十族诏》,不知道的肯定还有更多。
正苦于没法解释情报来源,一听有克制性的宝物立刻来了精神。
陆云尘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却没有直接把东西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只是提示了一句:
“富贵,你可听说过.桑弘羊之问?”
只要是读书人谁又能不知道这三问?
第一问:“国家运转需要巨额的财政开支,光靠农业税赋根本不够支撑国家正常运转。
如果不执行盐铁专营的经济制度,不让国家在一些重大经济领域形成国家垄断,所用之钱从哪里来?”
第二问:“一旦国家遇到战争、出现灾荒等紧急事务,国库却空空如也,如何应对这些突发的紧急事件?”
第三问:“如果中央在财政等各个方面不对地方形成压倒性集权优势,一旦地方势力膨胀起兵造反,国家出现战乱,又该如何应对?”
看到王澄目露了然,陆云尘继续说下去:
“大汉帝国那一次决定国家命运和后世两千年中央和地方博弈态势的会议,被记录在了一卷竹简上,成为了符应镇物一州之宝【桑弘羊之问】。
要是谁能在上面写下答案,回答出三个问题,这宝贝就极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宝!
对付士绅豪族定然犀利。”
王澄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件宝物的能力,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
“从桑弘羊之问的盐铁专营,到如今庞大的海贸利益,本质上其实都是在一个大一统国家中‘谁来收税’、‘对谁收税’、‘怎么收税’的博弈。
直接税间接税都涵盖在其中。
由于这三个问题是桑弘羊代表国家,向那些主张朝廷不能与民争利的儒生们提出。
身为统治阶级一员的士绅大族自然回答不了这三个问题。
因为就算国家放开盐铁专营或者是其他垄断行业,普通百姓也插手不进去。
最终只能是豪强也就是他们这些人吃掉朝廷放弃的份额,顺便连最基本的社会责任都给丢弃掉。
藏富于民富的也从来都是他们。”
扭头看向欣欣向荣的月港方向。
“最直观的例子近在眼前。
朝廷因为各种原因取巧了前面两代王朝的市舶司,放弃了庞大的海贸收益,难道海贸就这么消失了?
并没有!利益全都落到了有财力和关系分上一杯羹的士绅豪族的腰包。
想一想,如今可是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正不断涌入神州的大航海时代,国库太仓银一年收入仅仅只有400万两,这合理吗?
加上占比80%的田赋也不过两三千万。
大航海时代之前是这些钱,之后还是这些钱,纯粹糊弄鬼呢这是。
拿出桑弘羊三问,便是中央和百姓共同对那些士绅大族发起特攻!
社稷主的反击倒是一下就打在了那些士绅的七寸上。”
一抬头发现陆云尘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王澄摸了摸自己的脸,王富贵的皮相没掉,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就听陆云尘幽幽道:
“你这份见地和视野可不像是个出身军户的秀才,看的比许多朝廷大员都要通透。
我看至少也得是个手握实权通晓兵法、政务、时政、经济之道的王!”
噗!
直接是直接说出来的,旁边正在吃席的沈月夜当场就把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青红酒喷了出来,刚好喷了身边的王澄一脸。
后者不小心喝了一口师姐的“进口酒”。
一边擦脸一边拍了拍女孩的手背,止住她杀人灭口的冲动,知道陆云尘其实是在开玩笑。
白鳞卫可是特务机关,要是真怀疑自己就不会直接说出来了。
只道是去瀛洲的时候,听那位二代靖海王说的。
虽然靖海王比他们两个更年轻,但“天才”二字足以解释一切。
用两个月时间学会别人十年航海课程的陆云尘,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天才含金量的人。
随即,王澄从陆云尘手里接过几片串在一起,记录着桑弘羊第一问的古老竹简。
摩挲着跨越两千年时光的刻痕,心说:
“我可能也回答不了桑弘羊三问涉及到的社会财富再分配问题,毕竟即使到了后世依旧还在争论,某些人时刻都想卷土重来。
但我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就在今天,号召大昭人拥抱大海,从源头上提高增量做大蛋糕的《海权论》正式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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