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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挺之被贬官,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是他敢当众与宰相争执吵闹,就注定了接下来他很难再立足于朝堂中,否则宰相权威从何体现?
而意料之外就是没想到宰相李元纮出手这么快,事情这才发生没多久,便要急不可耐的将严挺之给踢走!这属于矛盾已经尖锐到不可调和,甚至连演都不演了。
严挺之担任的门下省给事中可不是什么闲散职位,此官虽才正五品,但却属于中层官员当中最为重要的职位之一。尤其在当下的门下省而言,给事中更是最为关键的、承上启下的职位。
门下省垂直的官职结构是门下侍中、黄门侍郎、给事中,至于其他散骑常侍、谏议大夫、补阙拾遗等都属于侍从官,并不直接参与政令决策与执行。
开元十五年源乾曜停门下侍中职,自此这职位便一直闲置不授,门下省的长官便由两位黄门侍郎担任。
这当中黄门侍郎杜暹以平章政事担任宰相,另一位黄门侍郎则是宗室大臣李暠,如今并不在朝,而是在北都太原担任太原尹。
两位黄门侍郎各有更加重要的执掌,因此当下门下省的事务主要便由给事中处理。严挺之这个给事中在如今朝廷当中的重要性便可见一斑,其人被夺此职后,势必也会引起一系列的人事变化。
张岱也算是严挺之的得意门生,得知消息后自然第一时间前往其邸。当他来到严挺之家中时,也有不少严挺之的亲友前来慰问并打探情况。
严挺之家中的气氛并不算好,张岱一入门便注意到每个人脸上都很难看,尤其严挺之更是眉头紧皱,甚至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模样。
“难道除了外贬,朝廷还有别事加惩?”
见到这一幕,张岱便又连忙轻声问道。
“这倒没有,只是家中另有别事烦恼,不是大事……”
严挺之先是含糊的应了一声,旋即示意张岱坐到近前来,才又叹息说道:“当下只是外授登州,已经算是幸运了。须知中书最初是有意将我出就岭南泷州,杜相公一番奋争之下,尚未将我逐过淮水。今往海滨试着紫袍,临民称威,亦是一幸。”
泷州地处岭南,不只距离长安路途遥远,更是在去年爆发了一场席卷岭南四十余州的叛乱,岭南泷州豪强陈行范因不满朝廷将之迁离乡土任官,潜逃回乡发动叛乱。
朝廷又以杨思勖为统军大将,统率岭南诸路人马围剿镇压,在开元十六年底才扑灭这一场叛乱,只是在泷州当地仍然还有不少残余势力还未扫除干净。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将严挺之派往泷州任官,无论严挺之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体现出的恶意则是非常明显的。
登州虽然地处淮水以北,但却位于山东的最东端,户数两万多,属于一个中州。按照大唐官职,中州刺史属于正四品上官职,相较于门下省给事中还算是升职了。
而且朝廷虽然规定散官三品才能服紫,但是对于外派的州刺史、都督等官,为了彰显朝廷命官的权威,哪怕散官未达三品、五品,也能借紫借绯。
可是跟在朝中主持门下省事务的给事中相比,登州刺史的职权无疑是遭到了极大程度的削弱。严挺之这么说,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的自我安慰罢了。
“可惜可惜,李相公下手太快。若是能够松缓一些,或能为座主谋事于汴宋之间,诸同年得于座主上下呼应,更加便于播善政于河南!登州毕竟还是太远了,难有作为。”
张岱忍不住叹息道,他诸同年多数授职于河南几州,如今灾情已经过去,各地都在积极的安抚民生、恢复生产,严挺之如果在这时候被发往河南担任一州上佐,有此上下呼应,无疑能够更加贯彻自己的施政理念。
严挺之倒是很豁达,闻言后便笑语道:“事情哪能尽如人意,既然有了这样一个结果,那便要积极谋算。登州虽然地偏,但却有鱼盐海运之利。杜相公常言东北二蕃日渐不恭,近年恐将有变。
今我往登州去勤修海运,来日若有征讨,辎重浮海直赴辽东以补军用,亦不可谓无功,胜过朝中无益的人事倾轧反复!”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感叹朝中不是没有明白人,杜暹以边士入朝拜相,对于东北二蕃的隐患也认识的很清楚。
只可惜身陷朝中人事倾轧中不能自拔,也很难进行长远的谋划防备。主要人事力量都集中在朝中的斗争中,只有严挺之这种斗输出局的才进行一些聊胜于无的针对性安排。
严挺之也不愿多聊自己的处境,很快便将话题转移开,又对张岱说道:“河南诸子,宗之你近日也最好去信告诫一番。虽然我也相信他们个人节操品性,但就事地方总有各种掣肘障碍乃至诱惑陷阱,偶或阅历不足而不免行差踏错,有错则改过,无错则更加秉持风格。”
“座主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张岱自知严挺之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节,闻言后当即便又连忙问道。
严挺之闻言后便又摇头说道:“确凿的风声倒是没有,但端倪则依稀可见。我去职后,门下事务则暂由韩朝宗判处,他与考功苗晋卿系出同门,并有传言说崔散骑欲谋今岁考课使,以为其拜相之阶,届时考课形势将会非常严峻。
你那些同年并不像你身居京畿、并有亲长招抚,他们各自苦学举业、总算解褐出仕,治事一方,若因我而遭遇吹毛求疵的审评,致使官路蹉跎、意志消磨,则着实可惜。”
所以说为什么朝廷当中这么热衷于人事斗争?因为一时的胜负并不代表永恒,这是一场你只要不退出、那就必须要一直进行下去的博弈!
过去两年他们确是形势大好,有宰相杜暹做带头大哥,又有严挺之这个座师坐镇要司加以照拂,可以说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张岱同年们虽然没有参加制举,但也都无需守选便悉数解褐,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可是如今严挺之被贬出朝,宰相杜暹自身难保。左散骑常侍崔沔也隶属门下,他在此时争取考课使,那就是为了将杜暹排挤出局。
与严挺之一同担任给事中的还有韩朝宗,也就是李白所言“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那位韩荆州。
严挺之这样的性格,若非志趣相投之人,也很难与同僚和睦相处,无论与前同僚、曾同任考功员外郎的苗晋卿,还是与如今同任给事中的韩朝宗关系都马马虎虎。
而韩、苗二人,则都是曾受前宰相张嘉贞所欣赏拔擢者,故而言此两人出于同门。
奇妙的缘分不止于此,大唐官员考课规定,以吏部考功郎中、考功员外郎判京官、外官考,以中书舍人、给事中监京官、外官考,以京官位望高者两人充考课使,校京官、外官考!
换言之,今年的内外官考课,他们有可能被对手直接打一个从上到下的贯穿伤!
甚至张岱和他这些同年们都算不上是什么对手,他们只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小虾米罢了,真要判、监、校三个环节都被对方拿到了手里,直接一把就把他们搂草打兔子的摁倒,都不带哼哼的!
所以说严挺之也很担心他所赏识拔擢的门生们受到自己的牵连,而张岱对这“美好”的画面也不敢想象。
虽然在仕途上,他担任京官而且还兼任左拾遗这种重要的近侍官,倒是不怎么担心这种恶意的打压,反倒旁人要担心他会不会告刁状。
可如果他这些同年被清扫干净,也会对他在河南的各种人事布置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到时候不要说随随便便拿出几万贯来在长安买宅子,那些汴州飞钱所涉的商户、聚集在织坊中数万名妇孺,以及南霁云等上千名漕运船丁,恐怕都将一哄而散、造成巨大的社会问题。
正当两人相顾沉默的时候,突然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从外冲进来,望着严挺之大声道:“阿耶还在这里会客,我母往车上装物,这便要走了!”
“她要走便走!门下给事中是她夫主,登州刺史难道就不是了?当年她便知我秉性,今来怨谁?严挺之一身骨气,岂会为此趋炎附势的妇人屈折!”
严挺之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又一脸怒色的说道。
张岱闻听此言,才算是明白之前刚刚入门的时候为何会是那种气氛,原来两口子因为贬官的事吵架了,这会儿还闹着要离家出走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向来不会对旁人家事多作置喙插手,当然圣人家事例外,那里边有大功名!
于是他便站起身来说道:“座主放心罢,我一定去信告诫诸位同年,让他们谨慎小心。”
“宗之你且留步!”
严挺之却又抬手唤住了他,旋即便起身下堂将那年岁不大的娃娃拉过来,一脚撂趴在地上,然后摁着儿子的头咚咚给张岱磕了几个,并又沉声道:“认清楚这位翩翩公子,这是你张师兄,日后要如敬重父执一般敬重他!”
“张、张师兄……”
这小子被摔了一跤又撞了几下头,吃痛下便啜泣起来,等他老子一松手,捂着脸哇哇哭着跑出门去了。
“我此去不知几时归朝,此儿年少,难能同行。宗之你也见我家无贤妇主持,门中兄弟性多强直暴戾,不是能够妥善育儿之人。若是婚姻难续,恐怕要厚颜将此子寄养你处。”
严挺之又望着张岱,有些尴尬无奈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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