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嘶嘎！

    维尔格罗夫小镇。

    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

    身上依旧是那身战斗之后，看上去有些破烂的板链复合甲，夏南独自行走在道路上。

    双眼略微失神，脑中正回忆着方才与薇柔尔对话的情景。

    面对自己离别前的直球进攻，这位背景神秘的少女表现得语无伦次，甚至显得有些慌张无措。

    与那天和名为“克劳格巴里”，一口龙息就能将他们团灭的红龙对峙时的表现，形成鲜明对比。

    让夏南不禁感到荒谬。

    自己总不可能比一头成年红龙更令人恐惧吧？

    而在一阵无措之后，对于他的怀疑，薇柔尔也磕磕绊绊地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一些类似“巧合”、“和以前认识的某个人有点像”、“看错了”之类没什么特殊信息的说法。

    夏南当然不会就此相信。

    但既然对方如此表现，显然是对这类话题有所抵触，不愿意与自己深入交流。

    那他也懒得多问。

    反正只是临走前的随口一提，下一次碰见至少也要到三年之后。

    经常待在酒馆大厅，从过往无数冒险者口中听过许多传闻，他也因此清楚地知道。

    若非实在必要，且与对方相熟，否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胡乱打探其他人的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只会将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当中。

    至于为什么不邀请对方和自己组队一同冒险。

    说实在的，夏南有些不放心。

    哪怕对方已经证明了自身在关键时刻的可靠，将一头成年红龙放逐到了其他位面。

    且作为一名基础扎实的施法者，能够为团队提供许多助力。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薇柔尔隐藏了太多。

    不管是她看似职业等级不高，实则却能够正面应对成年巨龙的战斗能力；

    还是莫名加入护送小队，仿佛只是为了那对于绝大部分法师都不算多少的几百枚金币，没有人知道这位少女的真实目的。

    夏南甚至对“薇柔尔”是否真的是对方的本名，都持怀疑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心中留有阴影的他，又怎么可能邀请这样一个完全摸不到底的人物，与自己组队。

    而另一边，对于薇柔尔来说同样如此。

    “重生者”的身份，与肩膀之上“拯救世界”的沉重负担，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不止一次地想过，明明艾法拉大陆上，比她更加合适的人选，比时漏中的沙砾还要多。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还要在法师塔的实验室里给导师打工的普通超凡法师，被选中获得了如此机会。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内心的责任感与良知，也让她再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薇柔尔当然想要将自己的遭遇，告知给前世的导师，亦或者大陆之上几位正面阵营的大人物，以期望他们能够分担自身肩上的担子，为她提供助力。

    但时光长河之上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但凡稍微透露自己“重生者”的身份，迎来的只会是这仅有的，可能拯救世界的宝贵机会的丧失。

    以此为前提。

    在外人看来不明所以的目标、她违背常理的古怪举动，任务的特殊性与极高的保密需求，注定薇柔尔只能够独自走完这段位于世界背面阴影中的旅程。

    短暂的合作，完全没问题；

    长期的队友，根本不可能。

    都没有明说，但夏南与薇柔尔之间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直到真正离开，消失在视野范围。

    也没有任何一方提及组队相关的事项。

    微微侧过身，给自前方正面走来，衣衫简陋而神色惶恐的中年男人让过道路。

    夏南心中琢磨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蛇鳞臂盾应当已经锻造完毕，河谷镇当然要回，但让他在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偏远小镇硬待上几个月，也不太现实。

    因此，他决定如薇柔尔所建议的那样，以从渊纱行省的另一端出去，绕过熔鳞山脉的路线，回去河谷镇。

    至于对方所提供的那个地址……

    至少从这趟任务中的表现来看，薇柔尔对自己并无敌意。

    既然说这个地方可能有能够帮助到他的东西，反正顺路，夏南也不介意过去看一眼，帮对方一个小忙。

    ……

    ……

    灰谷村。

    一个位于渊纱行省内部，靠近黏树领边际的偏远村落。

    就像是王国境内无数偏僻而叫不出名字的小型人类聚集地那样，既无具备特色而又经济价值的特产，也并不靠近交通要道。

    使得很多生活在村子里的老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落周围用零散栅栏断断续续围起来的边界，也很少有外人愿意穿过那片繁茂至极的森林，来到这处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的小村子。

    说起来，在许多年前，灰谷村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也是它“灰谷”名字的来源，在村落靠近西南方向，在林子里转上半天，能够看到一个贫瘠的，落着许多灰色岩石的小山谷。

    曾经有迷路的商人途径此地，发现商机，想要将这处地方开发成一处采石场。

    如果真能开发成功，作为附近唯一的人类聚居地，这无疑将为村子里的人们提供大量收入与工作岗位。

    倘若发现了矿藏，“灰谷村”就此变为“灰谷镇”，乃至“灰谷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可惜，在这位商人带着专家与护卫考察山谷，正制定着开发计划的第三天。

    一群栖息在山谷深处，强大而狡诈的魔物，袭击了他们的营地。

    商人死在了这场袭击当中。

    而计划中本应让“灰谷村”摆脱其贫穷处境的“采石场计划”，自然也有始无终，成为了村口老人口中唏嘘的往事。

    汤姆曾经无数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过这件事情，哪怕是在对方去世前的那一个晚上，那个头发花白，脸上充斥着褶皱的老头，仍旧握着他的手，唠叨着如果那位商人没有死去，采石场的开发进行下去，他们眼下的生活可能大不一样。

    汤姆并不认为，是老人对村子有什么荣誉与归属感，亦或者像外面教堂里那些慈悲的牧师那样，希望村民们都过上好日子。

    之所以如此念念不忘，不过是当初商人来村里雇佣向导的时候，拍过当时尚且年轻的父亲的肩膀，夸赞他长得壮实，等采石场正式运行之后，正是搬运石料的好人选。

    一辈子在田地上挥舞着锄头的男人，自小就在汗水与责任中长大，得过最大的夸赞也不过是妻子口中“今年粮食收获不错，冬天应该能挺得过去”，又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

    当天晚上回家之后，就一反往常沉默寡言的形象，于饭桌之上，同母亲与尚且年幼的自己，幻想着以后将要过上的好日子。

    漏水许久的屋顶或许终于有时间修缮，烧火做菜时能稍微多撒一点盐粒，平日里也可以吃上两顿荤腥，甚至为家里添一头小牛犊。

    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对父亲口中的荤腥也有过幻想。

    不过直到现在，那位曾试图用苦力换取家人生活质量的老实汉子去世多年，自己也早已成家，有了一对儿女，坐上了曾经“父亲”的位置，那些幼时的幻想与对未来的期望，依旧没能实现罢了。

    “汤姆，精神一点，别睡着了！”

    耳边忽然传来的低喝声，让汤姆整个人被吓得哆嗦了两下，原本昏昏沉沉几近睡去的状态，却也顿时精神了起来。

    “明白，明白！”

    用力点了点头，他向身旁被称为“迈克大叔”的中年男人保证道。

    倒也并无多少怨言。

    汤姆清楚地知道，作为家中仅有的劳动力，迈克大叔白昼时也和自己一样，在田里辛苦劳作了一整天。

    在眼下这个本应入睡的时间点，和自己同样疲倦。

    如今不过是靠着精神意志，在硬顶着罢了。

    “再坚持一会。”身旁的中年男人，瞪着他那双充斥着血丝的浑浊眼眸，向旁边稍微年轻的汤姆安慰道：

    “过两三个小时，安德鲁他们应该就过来接班了。”

    汤姆没有回话，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涌入鼻腔的草墩气味与淡淡汗臭，紧了紧手中的草叉，用力点了点脑袋。

    时间已至深夜，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两人，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早早睡去，为第二天的农活养足精力。

    而是一左一右趴俯在草墩上，以肉眼与耳朵，为灰谷村的村民们警戒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至于原因……

    一个星期前，亨利的母亲，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在村子附近的森林中捡拾柴火的时候，遭到了未知野兽的袭击。

    附近田地里听到惨叫声赶来的农夫们，只在现场发现了老夫人的鲜血、衣服碎片，以及泥地上密密麻麻，好似人类幼童般的小型脚印。

    甚至都不需要请出村里那几位德高望重、见识颇广的老人前来辨认，农夫们自己便能够从这些指向性再明确不过的痕迹，确认那所谓“未知野兽”的身份：

    ——哥布林！

    一群数量在十只以上的哥布林！

    对于那些有着高耸城墙的大城市，亦或者拥有治安官、卫兵的小城镇，处理仅仅十几只哥布林，或许并不比清扫下水道里的老鼠更麻烦。

    但对于灰谷村的村民们来说，这却是必须要谨慎面对，全力以赴的危险敌人。

    得益于这种残忍而生命力顽强的弱小魔物在大陆上的广泛分布，哪怕是最为愚蠢、大字不识的乡下农夫，也清楚地知道这些绿皮杂种的危害。

    它们将人类视为猎物名单上的首选，敢于袭击任何落单，或者在能够处理范围内的人类，不论男女。

    且倘若被这些畜生抓住，死了还好，顶多被当作填饱肚子的口粮，而如果被抓进巢穴的时候还活着，那便是一场连最为残忍的审讯官也难以直视的非人折磨。

    亨利母亲的失踪只是一个开始。

    发现了灰谷村的哥布林们，就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食人鱼，一个一个，但凡脱离阳光与墙壁的保护，进入森林，便躲不过它们觊觎而贪婪的视线。

    而倘若数量足够，赋予了这些绿皮耗子足够的勇气。

    那它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尖啸着，成群结队冲入村庄，将视线中所有的活物敲碎，带回它们肮脏潮湿的地穴。

    灰谷村的村民们自不可能束手待毙。

    一代代于此处偏远区域居住了这么多年，遇到过的绿皮耗子并不在少数。

    也早就围绕着哥布林们，制定了完善的防护策略。

    沟渠、带刺栅栏、陷阱……种种布置于前些天就已经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每天晚上也都轮流安排村民，进行监视警惕。

    汤姆与迈克，便是今天晚上负责值守上半夜的人选。

    “马的，这些地精简直比田里的杂草还要难缠，不管杀得再干净，每隔一段时间就又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从不知道那个角落蹦出来。”

    汤姆成家多年，年纪不算小，自然也有过和哥布林搏斗的经历。

    两年前他甚至还跟着村里的大部队，用草叉刺死过一只。

    眼下抱怨的同时，却也带着点疑惑：

    “不过这些杂种三两只的，胆子小的很，如果没有武器，怕是连大鹅都打不过，真敢袭击咱们这么大一个村子？”

    对此，迈克沉吟片刻后，才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绿皮地精看起来咋呼地没什么脑子，实际上聪明的很。”

    “如果只有五六只，它们顶多也就袭击一下落单的普通人，就像是亨利家那位老夫人。”

    “十只以上，普通规模的车队便被纳入了它们的攻击范围。”

    “至于袭击村庄……”迈克目光闪烁，夜色下的面孔看不清楚表情，“那恐怕至少得二十，甚至三十只了。”

    “村子里一共就那么多人，你也是知道的。”

    “我们两个现在也就是做个保险，如果真遇到大型哥布林群落袭击村庄……”

    迈克忽地抬头，双眼紧紧注视着身前的汤姆，嗓音突然低了下来，几乎听不到。

    “带着你老婆孩子，直接跑，不要回头。”

    “它们带不走那么多，吃饱抓够，也就回去了。”

    闻言，汤姆不由愣了一下，张开嘴，刚想说什么。

    忽地，一道尖锐怪异的啸叫声，自不远处的密林中响起。

    嘶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