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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直到我看见了大姐。
昨晚没有睡好,只觉浑身燥热,被子被蹬飞老远。可是空调调低之后,又冷得发抖,不住地流汗,越来越冷。我只得光着脚丫子赶紧摸黑找回地上被踢飞的被子,随后继续在沙发上蜷缩成球。
到了早上,我果然发烧了。我并不认为是吹空调吹的,很明显,一定是因为昨天坐了大摆锤和过山车这种玩命的项目。万幸是烧得不算严重,应该不会耽误今天的行程,否则大姐又该不高兴了。
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不用想,大姐绝对还是要吃早饭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卧室里似乎传来了些微动静。我赶忙躺到沙发上,盖好被子,装出一副更加虚弱的姿态。如果能以此博得同情,大姐应该会因为怜悯而给我加工资吧。
遗憾的是,我居然高估的大姐。
“小芳!帮我!快来!”
好嘛,她是真的厉害。当我冲进卧室时,竟发现她的左臂已经打上了石膏。
“从哪弄来的石膏啊?我怎么不知道我家有这玩意儿?”
“别给我废话,快帮我穿衣服。”
...说是穿衣服,其实就是穿袜子。她穿的还是那天那件哆啦A梦睡衣,今天看来是不准备换了。好吧,一只手穿袜子多半是不方便的。
“你不会就穿这个出门吧?”我谨慎地问道。
“怎么会,一会还要再披一件羽绒服呢。”
“又是冬天?”
“初冬,不冷的。”
也好,冬天赶路其实比夏天好,如今的气温,可真能热死个人呢!
“给我梳头。”
“怎么梳?”
“这都不会?你头发也不算很短吧?没梳过头?”
“从来不梳头,最多用手指扒拉两下。”
“...真是没用,笨猪...算了,你只管顺着梳就行了,慢点啊,我头发容易打结。”
我按着她的要求梳了足足五分钟,这女人,年纪不老小了,头发倒是一点不见少,又厚又长。
“我给你扎起来吧,一会出门应该也不方便吧?”
“哟,想得还挺周到啊。”
我更不会扎头发,反正头绳绑上了两圈,最后再胡乱盘成了一个球球。完成后,我还稍微使了点力拽了拽,嗯,十分牢固啊。
“你还说你不会?明明挺厉害的。”
我没有回话,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我身体不太舒服,不想再说话了,刚刚那番种种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的精气神。
“一会,带你去吃点药吧。”
“你看出来我不舒服了?”
“我又不像你,笨得像头猪,一眼便知。”
“那你还使唤我做这做那的?!”
“公私要分清。”说着,她竟用仅剩的那只手拍了拍我的头,真把我当狗了?
“咱们吃啥啊?你昨晚不是说今天不用我做饭吗?可早饭呢?”
“咱出门,门外早就准备好了。不过,还要再劳烦你,帮我把靴子穿上。”
“你诗人啊?周扒皮看了都落泪!”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照她的吩咐办了。赶忙从柜子里随手取出一件冬天穿的袄子,便跟着她走到了门口。
大姐的脚真是不小,居然穿这么大码的鞋,亏我以前竟然没注意到。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刷牙洗脸了。”我一边帮她穿鞋一边问道。
“刚刚不是用漱口水漱过口了吗?我一只手多不方便啊,你也不知道心疼人家。”
“额...”看出来了吧,这么大人了还装小孩撒娇,我看着直想吐。
没等我再嘲讽她第二次,一掌便劈头而下。身法走位刁钻如我,肩膀也被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大姐武力值不可小嘘,就算今天我二人皆是残血状态,恐也难以战胜。
“饭呢?”
“别催了,开门出去就是了。”
再一次,依照传统,她念动了真言:“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秋姿白发生, 木叶啼风雨。灯青兰膏歇, 落照飞蛾舞。古壁生凝尘, 羁魂梦中语。””
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一位女青年正坐在工位上,太阳穴像被两根无形的锥子缓慢而坚定地钻刺,每一次心跳脉冲都能给她带来一阵闷胀的搏动痛。电脑屏幕的光线变得格外刺眼,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手指反复用力按压着两侧额角,几乎快要把头骨捣烂。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和半片止痛药,可惜收效甚微。
同事走过来讨论方案,声音在她听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又带着尖锐的回响。她努力集中精神,挤出笑容回应,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发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她的不适。会议通知又弹了出来,想到会议室那盏刺目的顶灯和封闭的空气,她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深吸一口气,悄悄把手机调成勿扰,在便签纸上写下:“抱歉,头疼发作,线上参会。” 她的孽,是这如影随形、无法预知的钝痛,像背景噪音一样侵蚀着专注力、社交和工作效率,将日常切割得支离破碎。
可别以为这时是夜晚,就是真真实实的清晨。
抽风和小芳这次竟然传送来了一间办公室。没想到刚开始工作,大家便忙得不可开交。不,确切来说,并不是刚开始,而是从昨天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每个人恐怕都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风姐,说好的吃早饭呢?这是想让我当牛马啊?”
“你,去问她,她知道。”抽风所指正是这位半死不活的女青年。
“她?这位妹妹看着快死了好像?”
“废什么话?”
女子脑袋后似乎装了镜子,小芳离她尚且还有三五米,她便猛地转头,起身,如打了鸡血一般鞠躬说道:“先生,您的饿死了吗外卖已经送到休息区,请自行拿取。”
说罢,正欲坐下,却“轰”的一下倒地昏迷。
片刻后,休息区的沙发旁,小芳正拿着几张废报纸给女青年轻轻扇风,连抽风也用仅剩的一支胳膊端着杯白开水。
“...我,这是怎么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人是一位相貌清秀的英俊男青年,正是小芳。
“嘿嘿,美女,你没事吧?”小芳动作虽是在照顾她,可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找我,报酬不多,请我吃饭就行。”
没等女子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惨叫,原来,抽风已经一个断子绝孙脚将小芳踹飞到了一边。
“哇,大姐,你至于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有多饥渴?忘了我们来干嘛的?赶紧吃饭!”
“怎么埋怨起我来了?别人的小弟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我倒好,这么几天,连个正常女人都没见过。说句话还要打我?”
眼前两个奇怪的人再没有管过自己,而是不断地撕逼争吵。女子虽然浑身不自在,但想起工作未完成,在尝试了三次之后,终于艰难地从沙发爬起,顺手接过抽风手中的那杯水,一饮而尽,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灰溜溜地回到工位,继续干活。坐下之前,还不忘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大姐一个人足足吃了十碗热干面。
我没有想到今天的出生地竟然选在了别人的办公室,我俩像局外人一样在这大吃大喝,屋子里的男男女女压根不予任何理会,或站发呆着或走来走去,总之都如同僵尸一样。
刚刚难道遇见一位长相甜美可人的女孩,就怪大姐和我吵吵,把人家吓跑了。我吵不过她,也懒得再多说话,太难受了,身体的不适让我没了往日的心气。
“呐,拿去。”
“这是什么?”
“药啊。你发烧了,吃下去会好一些。”
“...谢谢啊。”
“我,我刚刚态度不好,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
哟,大姐也有服软的时候。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胳膊伤了一只,现在如果要是惹恼了我,倒霉的可就是她自己了吧。
“行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正欲找水喝药,却发现这里都是些咖啡浓茶之类的饮品。
“就这个吧。”大姐递来的是一瓶牛奶。
“牛奶能就药喝?”
“又没说不可以,试试呗。”
吃完药之后,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间休息室里虽然吃的喝的一大堆,但全都是高油高盐高糖的垃圾食品,饮品也都是含有大量***的。而此间办公的员工全都处于超负荷运行中,如此下去,怕是对身体更加不好吧?
“看不出,你还这么好心?哀家准备上路了,扶我起来。”
我狠自己的这种条件反射。虽然我没她有钱,但生活也算潇洒自由,现在却被别人如此使唤,把我当成安德海还是李莲英了?我本想严词反驳她这套轻蔑的用词,但转念一想,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离开这间糟心的办公室,我竟然直接来到了一家博物馆。
“陪我走几圈。”
“陪你没问题,但你别指望我给你讲解,我啥都不懂,历史从来没考及格过。”
“笑话,我要是连你知道的都不懂,那我真不如直接埋了吧。”
吃了药,我的额头开始冒大汗珠,浑身一阵燥热。我知道,大姐是在一边逛一边给我讲解,可我没法回应她,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回想起几天前安康的体魄顿时生起了一个念头:只要让我恢复如初,我宁愿不要工资...不,是少要些工资。
面前的是一组钟?我视线有些模糊,耳边也因为人群杂乱的聒噪解析不清大姐的声音。她好像对着钟指指点点,做了一些敲钟的手势,她该不会想说,这些钟是她以前用过的吧?
她对这里的每一件青铜器都十分熟悉,我又在想,她会不会就是做考古研究的呢?
这是把剑,我不明白,一把还没有我胳膊长的小巧铁剑,为什么周围围满了人群。我虽然身体虚弱,但依然还是按照大姐的吩咐帮她开路。终于,我挤到了离玻璃最近的位置,可以一睹芳容。
遗憾的是,行到此地,我再没力气听大姐讲解,最后,就记得她的右手做了好几个劈砍的动作,莫不是想用剑斩死我?
后来,我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到了过道间的长椅上,好像还睡着了。
哇,舒服多了。
“好了?”
是,大姐?她坐在我身边,大腿抵着我的头,随后她轻轻一用力,我便啪的一下跌在了地上。
“喂?你干嘛啊?”
“去,接杯水。”
“我是病人,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吗?”
“谁不是啊?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好了吗?”
“我...我好像确实好了。”
“去吧,照顾下我这位身患残疾的可爱女人吧。”说着,她还瞪大了双眼,对我眨巴了起来。
真恶心...
“哪里有热水?”
“当然是热水间啊,笨猪。”
“我也知道,可热水间在哪?”
“和洗手间的水池挨着的。哎,你可别问我洗手间在哪。呐,这上面牌子写得明明白白。”
确实,指示牌写得很清楚。
卫生间里,一位中年大叔居然对着镜子准备刮胡子。这个对常人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他却是一场艰难的挑战。
我感觉他的脊柱像一根僵硬的铁棍,无法灵活地弯腰低头凑近洗脸池。像转动一个生锈的门轴一样极其缓慢,他先将整个上半身一点点侧旋,随后勉强看到了镜中自己侧面的下巴。
他一手撑着冰冷的瓷砖台面以支撑僵直的腰背,另一只手拿着剃须刀,动作笨拙而小心,每一次抬手都牵扯着背部深层的疼痛和僵硬。水龙头没关紧,细微的滴水声格外清晰。镜子里映出他紧抿的嘴唇和额角因用力忍耐而凸起的青筋。
刮完左边,他停了下来,大口喘了几口气,像是准备开始积攒力量进行下一次艰难的转身。他真造孽,恐怕这样的画面将日复一日,渗透在每一个细微动作里的僵硬、疼痛和受限,是连打理自己这样基本的尊严都变得如此费力而缓慢的磨损感。
我对他竟有了份同情,毕竟我刚刚才有所好转,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至于这么快。
没有再理会他,要不快点接水,大姐又得叫唤了。
该不会脑子真的烧坏了?这么快就已经下午了?
“我吃好了。”
我吃好了,她真敢说,一顿饭吃了十八碗热干面?这TM是正常女人的饭量吗?
“你这么喜欢对我评头论足是吧?”
“我哪敢啊。只是总忍不住流露出对大姐您的尊重与敬佩,您这样的奇女子,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这还差不多。但是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你还在意这些?我觉得不论我说什么,你最终不还是该干嘛干嘛,从来不会受到别人的言行而动摇。”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听好话?你今后多说些好听的,以往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女人啊,就非要听假话...”
其实,大姐以往对我就蛮热情。而互怼已经成了日常习惯,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我十分确信她今天格外殷勤,是因为怕我真的嫌弃她。
可算是弄清,眼前的大河必定就是长江了,左右望去有好几座长江大桥,岸边也停靠了好多条能过河的船。但是,大姐却选择了一条最长也最老的桥徒步走过去。
冬天气温很低,尽管已经下午,江面仍然裹着层厚雾气。到了桥上,一股子汽车尾气扑面袭来弥散在四周,我只好捂着鼻子快速通过。怎奈何大姐还慢慢悠悠闲庭信步。
“咱们就算想欣赏江景,也好歹去岸边吧。桥上车水马龙,又吵又难闻。我可告诉你,我才刚好没多久,要是又倒下了,就没人伺候你了。”
听我这番说辞,大姐难得没有任何反驳,只是点着头嗯了一下,随后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和我并肩快速通过了大桥。
桥下有一条长长的江滩,大姐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和我并排坐下。我觉得她更奇怪了,似是忧心忡忡,有什么事情让她无名扰躁着。
“你...胳膊疼了?”
嚯,她竟然扭过头和我对视,这是要干嘛?
“我脸上有东西?”
她还是摇摇头。
“...大姐,我虽不是好人,但如果你遇到了困难,只要不是特别费钱,我还是愿意帮点小忙。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她叹了一口气,问道:“那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条胳膊没救了,并且还要截肢,怎么办?”
“我?我怎么办?我没学过医,不懂截肢。”
“你个死猪!听不懂人话啊。我是说,如果我残疾了,是不是就不好看了。”
“嗨,我当什么事呢。你本来也很一般啊,哪里好看了?”
看来,这件事是她的真心话。因为,大姐竟然没有打我,太不应该了。
“...果然,大家都喜欢好看的人。”
“也不是,你可是很有钱的。”
“如果我钱也没有了呢?”
“不可能吧?”我也很讶异,因为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她付不起我的工资了,“那就没钱呗。像我这样的穷光蛋,日子不也照样过。”
“这样就没人喜欢我了。”
“你很在意别人喜欢你啊?”
“...再如果,我还是个残疾人,少了一直胳膊。是不是更不招人待见了。”
“...”我竟然没有脱口而出说谎骗她,如果是以往,我一定会挑好听的说让她高兴。
“...果然。”
“大姐,我不至于这么不够义气。你要是真混成那样,可以试试投奔我。留你住宿一段时间,管你几顿饭还是没问题的。”
“真的?”她怎么如此在意这个问题。难不成,她说的都是实话?我有点后悔了,万一这被她缠上了,我还怎么神龙摆尾啊!
“额,应该是真的...吧?”
“我们拉钩。”
“啊?”我竟真的鬼使神差地和她拉起来钩。
“先前,我的讲解,你是不是没听啊?”
“额...只是记性不好。你给我时间,我会想起来的。”
“少来,我再给你讲一遍吧。”
“啊?哦,好,你说吧。”
就这样,在夕阳映照的江面前,我俩居然上起了历史课。”
小城中随处可见由裸露岩石堆砌成的小土坡,灰白色的印记是被夹杂着水汽的风侵蚀而成。这该是抽风二人几天以来来过的最小的一座城市了。
二人并排散步,一人一杯南瓜做成的奶茶。
“大姐,咱们随便找家路边摊吃点吧?我饿了。”
“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一家好吃的面馆,怎么能随便呢?”
“可在哪啊?”
“这...我就是记不得了嘛,不然干嘛走这么久啊!你个笨猪。”
“请问,他们家到底有啥有名的面条呢?”
“这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是家网红店。”
“哈?你不早说,早说我肯定不跟着你了。”在小芳的心中,凡事只要和网红两个字沾上边,一律不予考虑。虽说大部分蛇没有毒,并且不会无端主动攻击人类,但正常人看见蛇的第一反应依然是逃跑。
“怎么了啊?你不相信我?”
“得了吧,就你?”
正说着,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因为,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馋人的香气,应该是一大锅酱汤的味道。
“大姐,我觉得这附近一定有好吃的,咱们去看看?”
“额...还用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走!出发!”随即,抽风仅剩的右手高高举起,二人抻出鼻子,寻香而去。
居民楼间的老面馆,煤炉的烟火裹着面香,把玻璃都蒸出了层白雾,旧木桌椅的凉意混着汤头的暖香猛地装到了二人的鼻尖。
“隔壁桌的婆婆说的是啥?我一句也听不懂,估计是本地方言。
“你真笨。人家的意思是,这家店开了二三十年了,她以前住在这,经常来,现在搬走了,但隔三差五还会回来。一方面是为了打扫屋子,另一个原因就是惦记着这一碗面。”
大姐的方言识别能力明显要强于我,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忽悠我,至少逻辑上是合理的。
细面条躺在酱油色的汤里,点缀着碎蒜花。我瞧见老板正从冰箱里取出一大块像琥珀一样的粉色肉块,一刀下去一分为二,装在小蝶里,端到了我两人的面前。
刚刚大姐就让我别急着吃面,说得先尝尝这肉,可如今上桌了,她又阻止了我:“你得就着醋吃,面里也得加点醋。”
“啊?吃面条为什么还要加醋?”我心里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冷天要吃这样一块冷冻的肉,不怕凉吗?
“刚刚隔壁桌的奶奶说的,本地的面条一定要配本地的醋。”
好吧,谁让我听不懂方言呢。除了我自己的面,我还帮大姐加了些醋,谁让她手脚不方便呢,让让她好了。
我明白为什么要吃冷肉了。这么多胶原蛋白,只有冻着才有Q弹的感觉,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点也不冷。冷盘配醋可以解腻,而热汤里加醋,挥发的醋香还可以带出汤的浓香,一举两得。
大姐果然不负众望,一个人就吃了八碗鳝丝面。
吃饱喝足,我继续上路。这座小城的街道绿树成荫,即使在冬天枝叶也十分繁盛,阳光透过叶片照在身上,一点寒意都没有。
我突然有种冲动,如果今后搬来这座城市居住,应该也十分安逸吧?
“怎么,你小子要隐退了?”
“哼,这很难说。人生可是充满变数的,说不定明天我又是另一个想法。”是啊,大姐昨天还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今天又恢复了神气。
大姐今天是铁了心不准备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全程步行。我并不反对,小城徒步,好安逸哦。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小山脚下。说是山,纯粹因为牌子上写的是山,毕竟这座山的高度我目测撑死不会超过一百米。
“小芳,去帮帮那个小姑娘。”
正前方,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她步子迈得很小,步步为营,十分谨慎。周围不见别的大人,游客也没人在意她,倒是大姐难得发了善心,居然让我去帮她。
这时间,我分明从大姐脸上看出了一抹怒意...完蛋,又被她看到了我的心声。
“小meimei,你家大人呢。”话音刚落,我方才发现,小女孩竟然是一名盲人。
“叔叔,我想去山顶的楼里看看长江。”
这是什么道理?眼盲心不盲?真有人能凭借着心眼看见大江大河?
“这你就不知道了。眼耳鼻舌声意,就算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也不影响人去感知具体的存在。因为你习惯了依赖双眼,所以才会觉得看不见便感受不到事物的存在。”说这话的大姐。
好心归好心,可她除了让我来牵着小女孩的手,个人并不准备给予人家任何帮助。
“喂,人家也是伤员好不好,你还能让我帮她啊?”
没办法,我只好一只手牵大人,一只手牵小孩。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一家三口呢?哈哈哈...”大姐倒是喜欢找乐子,我可一点笑不出。
“叔叔,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山顶?”
我虽然很少爬山,但就这点高度,我估摸着,再怎么着,半小时也够了吧。不,小姑娘看不见,且得走慢点。
“一小时吧?应该可以。”
“好,谢谢叔叔。”
孩子很懂礼貌,不像身边这位大姐,倚老卖老,成天对我呼来喝去,完全不懂感恩。
奇怪,大姐一路上静若处子,完全没有要和我们说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傻乐一脸笑盈盈。
我拉着女孩一步一个台阶地缓慢上山,待走到一座三五米的铁塔旁,我提议先坐下来歇会。
“小meimei,叔叔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花。叔叔你呢?”
“我...我...我叫...-*/小#@!芳...”我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我叫这破名字,所幸小花没有笑话我。
“叔叔的名字很好听,而且和我的小提琴是一样的名字。”
“你还会小提琴?”
“是啊,是院长奶奶教我的。每次拉琴,它就会传出春天的香味。”
“院长?抱歉,院长是什么意思。”
“我从小就在福利院,院长就像我的奶奶一样。她还教会了我拉小提琴。”
我不仅惊讶于盲童居然也能学会拉琴,更为她是孤儿而感到难过。不过,这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毕竟,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自己有一个身体残缺的孩子。
“小花平时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嗯,我觉得很好,大家都是好朋友,一起学习一起生活,院长是我们的奶奶。逢年过节,还有许多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来看望我们。”
“朋友和奶奶一定是真的关心你们,可那些逢年过节才来的,就说不准了,各有各的目的。”
“不过他们还是来了,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我们依然开心。”
“小花,你还小,大多数情况下,人都是自私的,没有利益,才不会去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世事无常,人生必然是孤独的,本来就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又怎么会觉得别人的关心是应该的呢?好比我的眼睛,看不见并不是遗憾。大家只会想当然地觉得身体健康是理所当然,实际上,那才是巧合。接受世界的残缺,方能贴近世界的本真。”
这孩子,说得一套一套的,几岁啊?难不成现如今的孩子都这般早熟?回头想想,我这些日子可没少被孩子怼。可气的是,我竟说不过他们,最后只能搬出什么大人小孩的说辞一笑了之。
“叔叔,那你又为什么要关心我呢?我们素昧平生,你却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一起爬山。”说这话时,小花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灿烂的笑容。
照理来说,我应该回答她,我仅仅是因为听了大姐的话照办而已。但话到嘴边,我却改了口:“我不知道。”
“这就是人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皆因缘起。”
心里不禁有些开心,比被美女告别还高兴。我今天算是做了好事?
休息完毕,我继续上路。一切如我所料,这座山即使带着两个累赘,登顶也没有太费力。
山顶有一座古风小楼阁,按照大姐的说法,只要登上顶层就能透过长江看到另一座城市。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忘记了一件事。
“笨猪,抓紧点啊!”
是的,大姐有恐高症。这么点高的地方就把她吓得直发抖。
“你真是人菜瘾大,自己什么情况没点数?非要来这个地方?”我也有点恐高,但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我总不好先被吓破了胆吧。
“我...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赶快抱紧我!”
没办法,这一大一小都需要我照顾,这个家没有我还真不行呢!
“叔叔,这是不是就是长江了?”小花精准地指出了山下的那条大江。
没想到她不看就能知道?
“叔叔,色声香味触法并无分别,我恐怕比你感受到的还要更加接近它呢。”她甚至笑话了我两声。
说得也在理,我感受到的不过是一眼前望不到头的江水,以及呼呼江风罢了。当然,还有被大姐拽得生疼的胳膊。
“小芳,这...这里好看吗?”
哎呦,大姐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还惦念着风景?
“那,确实很不错了,连我等粗鄙之人,都忍不住吟诗作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小芳小花处!”
“废什么话!看好了就赶紧下去,老娘受不了了!”
真是个扫兴的女人,我连毕生所学都用上了,也不知道夸我两句。
下山的路更费精力,大姐年事已高,且皮糙肉厚,但小花可经不起磕磕碰碰,我只得小心再小心。
她是个好孩子,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心如明镜。人生阅历虽然浅薄,但于短暂的岁月中似乎已经能坦然接受生命的不完整,也丝毫不因此而感到气馁。我们常人眼中的困难,她多半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吧。
“叔叔,就到这里吧,我在这坐着,院长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你确定吗?叔叔可以多陪你一会?”
“不用了,你们忙了一下午,肯定早就饿了,快去吃饭吧。”
见她说得坚决,我不好强求。临别之际,她伸手递给我一块金箔纸包着的巧克力:“叔叔,送给你。今天是世界巧克力日。谢谢你今天陪小花玩。”
“好,叔叔也谢谢小花陪我玩,不然一下午和这个中年非主流大姐一定得闷死。”
大姐难得没有骂我,而是牵着我快速去往饭店。
好嘛,我还是想多了,刚走出几百米,一个侧拐肘便猛击我的后背,随后,她狠心夺走了小花送的巧克力。
“就你,也配吃巧克力!说谁是中年非主流?!活腻歪了?!”随后,优雅地讲巧克力投入血盆大口,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呦,真甜啊,甜在嘴里,暖在心里呀!”
“我...我是夸你。夸你性感成熟,特立独行,不随大流。”
“真的?”
“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识好人心,枉费我绞尽脑汁想这些好词夸你。”
“可,听起来不像是好话。”
看,大姐这都能上当。
“你不想想,我什么文化程度?语句有歧义很奇怪吗?”
“嗯...倒也是。好吧,算我错怪你了。晚上请你吃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绝对是你没吃过的。””
这是一场家庭聚餐,圆桌中央是一盘刚出炉、油亮喷香的醋排,旁边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精致的奶油蛋糕。欢声笑语中,大家大快朵颐。可中年男子面前却只有一小碗杂粮饭,几筷子清炒时蔬,一块无糖的、口感粗糙的“健康”饼干。
他夹起一块排骨,放在鼻尖下深深闻了闻那浓郁的酱香和肉香,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放回了公盘。他默默扒拉着碗里寡淡的杂粮饭,看着儿子吃得满嘴油光,满足地眯起眼睛。
饭后,家人围坐分享蛋糕,香甜的气息弥漫。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血糖仪,熟练地消毒、扎指腹,一滴鲜红的血珠冒出来。看着屏幕上那个依旧偏高的数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最后一点品尝甜蜜的念头也掐灭了。美食当前却必须划清界限的克制,身体背叛带来一种异样的“被剥夺感”,每餐饭都变成需要精密计算的“战场”。
看着隔壁桌的胖大哥,小芳一阵同情,要是自己不能喝酒吃肉,还不如死了算了。
“来,笑一下。”抽风右手举着手机,为眼前一人一鱼拍起了合影。
小芳双手捧着一直圆鼓鼓的憨态可掬的胖球,这胖鱼微张着嘴,也不知是不是被气得,鼓成了小皮球。而在抽风的逼迫下,小芳两个腮帮子也鼓得老大。四目朝自己射来,抽风乐得合不拢嘴,顺势按下了快门。
要说这只胖鱼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没有人知道,但小芳嘛,但凡长眼的都能看出他的愤懑,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
不多时,刚刚还气鼓鼓的胖鱼,已经被端上了桌,成了盘菜。
“我错了,应该听大姐的,吃鱼皮的时候一口都不应该嚼,直接咽下去。
“不相信我啊,怎么样,是不是扎嘴?”
“嗯。不过,味道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和我平时吃的汪丫差不多。”
“带你尝尝鲜嘛,你个土鳖啥都没吃过。”
倒也是,毕竟是大姐请客,我再说下去倒是显得我难伺候了。
这家店客人还真是不少,我刚刚在门口足足排了半小时队。上菜也上了老半天,就属这河豚炖得最慢。
“话说,你不知道河豚有毒啊?想都不想就吃?”
“这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敢卖,我还怕有毒?再说,真毒死了,就算我倒霉,谁还能不死。只要是为了自己,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死了也值。”
“你倒是潇洒。行,这次的任务,咱们算是完成了。”
“能回家了?”
“先不急,等一等。”
可是,大姐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让我大吃一惊。只见她右手轻轻一撸,左臂上的石膏便被她轻松卸下。随即,她挥了挥左手,甩了几下胳膊,像没事人一样,左手还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这?你这是?医学奇迹?”
“什么医学奇迹?咒我呢?”
“不是,你的胳膊不是断了吗?怎么突然好了?”
“谁说我胳膊断了?这不是好好的嘛。”
“大姐,你别告诉我,这两天你给我在这装病啊?!”
“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装病?我从来没说过我手受伤了吧?你自己想当然罢了。”
“正常人谁闲得打石膏啊?”
“那么请问,谁规定,没病就不能打石膏?”
我...我快疯了!亏我这两天还有些同情她,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她磕着碰着,合着逗我玩呢?
“嘿嘿,这两天我很欣慰,你很有孝心啊小芳。”她怎么还有脸笑啊?!
“人性啊,人性果然经不起考验啊...”
“你小子,我要不是打石膏,你会这么关心我吗?”
“哼,我以后也不会关心你了。”
她觉得我生气了,连忙给我赔礼道歉。
“好小芳,我也只是想试试吗?”
“试什么?试一试我真的是笨猪?”
“当然不是。”说着,她表情恢复了严肃,“唉,人真是可悲,身上不出点毛病都不知道自己是缺少休息的。身边的人也是,自己不出点毛病,压根不知道关心人家。有的人就是巴不得自己生出些事端,这样,才有人能念着自己,想着自己。”
“可千不该万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身体健康是多么难得的事。我想,就算是小花,也一定希望能睁眼看看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我知道,所以我真心给你道歉,我错了。”
“不用,我并不生气。”唉,被大姐说得,我这样没心没肺的,都有些伤感起来了。按照以往,我一定气得跳脚,破口大骂。可我分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恳切和无奈。
“大姐,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想做,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只要不找我要钱,我多半愿意去做。”
“...你说的是真的?”
不好!我上当了!她又露出这幅狡黠的笑容,每次这样都不会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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