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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这世上,混迹于江湖之中,但凡谁大多都有贪念,这里挣一点,那里拿一点,随后放上赌桌,从赌桌上再赌一点。
人在江湖走,多少大风大浪一晃过眼,从前都是赌赢活过来的,这一次也想要赌,小赌也好大赌也罢,如果之前输过,那就更要加注,想回本根本不叫贪。
人总是会有贪念,
穷的人想要发迹,富的人想要长生,饿的人想饱食,饱的人想淫欲,于是江湖中人们为了这些,一点点地付出各种各样的代价,并将之当作筹码,一并推上赌桌。
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会在一瞬间输光。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将龙尾城紧紧包裹。
白日里戒严的森然之气,在黑暗中发酵,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
王府高墙深院,宛如蛰伏的巨兽,三道黑影如同附骨之疽,紧随着陈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过廊道,融入王府外院的阴影之中。
他们正是那三位曾在赌坊与陈易对峙的面具人,陈易在前引路,步伐不徐不缓,对王府的亭台楼阁、巡逻路线乃至暗哨位置,都了如指掌。
三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波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巧妙地干扰着王府各处布设的警戒阵法,使其短暂失明。
“什么人?何故走动?”一队巡夜卫兵从回廊拐角出现,警惕地看向阴影中的几人。
陈易从容不迫地向前一步,从怀中亮出一面令牌,“止戈司,奉令行事。”
卫兵头领仔细辨认令牌,又借着灯笼光看了看陈易,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开道路,“大人请便。”
一路有惊无险,凭借着陈易的身份,几人畅通无阻地抵达了王府地牢的入口。
狱卒对陈易不敢有丝毫阻拦,低头可见阴暗潮湿的甬道向下延伸,空气中弥漫着霉味,火把的光线摇曳不定,在两侧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乌蒙长老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蓬头垢面,身躯显得佝偻而虚弱,听到些许响动,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来人后,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却炽热的光。
乌蒙的哑穴早已被封死,只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认出异端同袍而激动。
陈易不动声色打开牢门,一位面具人迅速上前,手法娴熟地检查乌蒙的身体状况,另外两人则警惕地守在门外。
很快,他们为乌蒙换上了一套事先准备好的王府普通仆役衣物,又在他脸上涂抹了些许泥灰,尽量掩盖其明显的特征。
“长老,还能走吗?”为首的面具人低声问。
乌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踉跄了一下,另一位面具人立刻上前搀扶住他。
陈易踏出地牢啊巡视一圈,确认没有新的动静,回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人已救出,你们速速离开王府。”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那三人都点了点头,“我们这就走。”
陈易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止戈司腰牌,递了过去:“近日全城宵禁戒严,巡城甲士极多,若被卫兵盘查,便出示此牌。”
为首的面具人接过腰牌,入手冰凉沉甸,他深深地看了陈易一眼,面具后的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低声道:“千户保重。”
随即,三人搀扶着虚弱的乌蒙,迅速而无声地沿着来路向外退去。
陈易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身隐入另一条岔路,身影瞬间被地牢的黑暗吞没。
……………
三人带着乌蒙,凭借着对来时路的记忆,再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波巡逻队,最终翻越了王府后墙,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龙尾城纵横交错的漆黑巷陌之中。
脱离王府,三人的脚步并未放松,反而更加急切,他们需尽快出城。
“总算出来了…”
“若非陈千户……”另一人接口道,“凭我等,想如此轻易潜入救人,难如登天。”
“是啊,”为首的面具人摩挲着手中那块冰冷的止戈司腰牌,声音低沉下去,“只是…上圣临行前的密令还是要做……”
提到上圣的密令,气氛略有犹豫。
“上圣真舍得要将他当作弃子,舍在这里?”
“此举未免过河拆桥…”另一人接口,旋即又道,“不过,也是他杀我们的人在先。”
为首的面具人道:“不错,上圣自有深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陈易此人,心思深沉,手段酷烈…这样的人,岂能深信?
上圣的意思很明白,他既然与王府势同水火,更为朝廷所通缉,我们只需再添一把火,将他的身份彻底坐实,公之于众……让他们在这里狗咬狗,斗个你死我活就好,无论谁胜谁负,对我等而言,都是河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三人携着乌蒙走过眼前的巷口,连转数个拐角,往前走一段,忽听些许异响,
“听!有人!”为首面具人突然低喝,瞬间警觉。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声,从前方巷口传来,越来越近,听声音,人数不下十人。
三人瞬间噤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收敛气息,若无其事地放慢脚步,装作寻常赶路的模样,扶着同伴,自然地向右前方一条更狭窄的岔路拐去,试图避开。
然而,他们刚拐过墙角,迎面便撞上了另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谁?!”
火把的光芒瞬间将狭窄的巷道照亮,也照亮了禁军士卒们面庞。
面具人心中一沉,为首者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掏出那块止戈司腰牌,高高举起道:“止戈司办事!尔等何人还不速速让开?!”
火把的光跳跃着,映照在冰冷的腰牌上。
杨重威的目光落在腰牌上,又缓缓扫过眼前这行迹鬼祟的四人,嘴角慢慢咧开道:“小子们,逮对了人,杀!”
话音乍落,身后禁军精锐齐齐抽刀,寒光乍起。
三人皆是一愣,而后喝道:“我们是止戈司,尔等意欲何为?!”
“杀的就是你止戈司!”
早已蓄势待发的杨重威一声暴喝,刀光在火把映照下瞬间暴起,毫不留情地朝着巷中之人当头劈下。
…………………
一束火星自沉郁黑暗的龙尾城间越起,倏地爬上道夜空,旋即炸开坐一道刺眼的光团。
陈易负手眺望。
其实不必去看,也能从风的流向判断,一团团气机自夜幕深处朝光团下的街巷汇聚。
神教异端的首使既然在亲临龙尾城,那么必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些人,所以他与秦青洛猜测,异端们早就随着流民的涌入而先一步混入城中。
他一时想起了之前的梦,赌档内的骰子疯狂旋转,人人都赌得着魔,筹码越堆越高,只为了最后赢家通吃。
但这里是南疆,是龙尾城,这里,从来只有一个庄家——安南王府。
“这般一来,本来想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里的异端们,反倒被推上了赌桌。”
秦青洛垂眸扫了他两眼,陈易眉头微挑,平缓的口吻间略有得意。
他向来惯会计算这种蝇头小利。
女子王爷意欲敲打,然而眼下局势未平,见他又在兴头,便道:“你办事得力,寡人不曾不放心。”
见他似仍未满意,秦青洛随后补上一句,“…以后多多倚靠你。”
陈易微微颔首,故意勾起丝得意的笑,好让之落入秦青洛眼中。
“那么你说,我们何时出手?”秦青洛问道。
“等,等那位上圣先出手。”
秦青洛远眺,旋即道:“那不远了。”
……………
那一声“杀!”字出口,狭窄的巷子瞬间化作血腥的修罗场。
“保护长老!”为首的面具人厉声嘶吼,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调。
他反应最快,面对数道劈砍而来的刀光,不退反进,那根近五尺长的黝黑金属骨笛并非摆设,此刻被他舞动起来,竟发出呜呜的低沉怪响,带着一股搅乱心神的力量。
笛身坚硬无比,格挡开正面劈来的两柄长刀,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然而骨笛太短在这近身缠斗的狭窄巷战中,瞬间落了下风。
他挡开两刀,第三刀却已刁钻地刺向他肋下。
“老大!”左侧身形瘦削的面具人尖啸一声,十指连弹,嗤声炸响,十枚闪烁着暗绿幽光的飞镖铁梭直射向围攻魁梧面具人的几名禁军士兵面门、咽喉要害。
这飞梭歹毒异常,速度奇快,角度刁钻,逼迫那些士兵不得不回刀格挡自救,瞬间解了魁梧面具人的燃眉之急。
然而,右侧手持沉重后背弯刀的面具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双刀刚出鞘,试图斩开一条血路,就被三名配合默契的禁军精锐缠住,弯刀势大力沉,但在这方寸之地难以完全施展,一名禁军士卒悍不畏死地扑上,用肩膀硬生生撞入他怀中,限制了他双刀的挥舞空间,另外两柄长刀则一左一右狠狠刺入他的腰腹。
“老三!”魁梧面具人目眦欲裂,骨笛横扫,试图救援,却被杨重威亲自一刀劈来,这一刀势大力沉,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魁梧面具人仓促间横笛格挡。
骨笛上传来的沛然巨力让魁梧面具人虎口崩裂,笛子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气血翻腾,面具下的嘴角溢出血丝。
与此同时,瘦削面具人再次扬手,又是数道绿芒射出,逼退另一侧敌人。
但禁军人多势众,训练有素,瞬间分出两人举盾护住要害,硬顶着飞梭冲上,瘦削面具人擅使暗器,近身搏杀却是短板,被两名持盾士卒近身,盾牌猛撞之下,他闷哼一声,身形不稳。刀光闪过,一条手臂连同数枚未及发出的飞梭冲天而起。
旋即数刀刺去,当场毙命。
“老二!”魁梧面具人不顾自身伤势,骨笛带着呜咽的怪音,疯狂砸去,然而,更多的刀光已经将他笼罩。
杨重威狞笑着,手中长刀再次举起,刀光如匹练,“魔教妖人,助纣为虐,给老子死!”
恰在这一瞬之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低矮的屋顶上飘落,速度之快,仿佛融入了巷子本身的阴影。
无声无息,却似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死气铺面而来。
叮!
杨重威那势在必得的一刀,竟被两根枯瘦、指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夹住,刀锋距离魁梧面具人的头顶不过三寸,却再也无法落下分毫,狂暴的刀气被那两根手指轻易捏碎、消散。
“你带乌蒙先走!”
异端首使震开杨重威,喝令道。
杨重威脸上的狞笑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忌惮,二人间的武道境界皆是四品,都在伯仲之间。
那一旁的乌蒙长老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厮杀所惊,浑浊的眼中满是平静,发出微微嗬嗬的声音。
魁梧面具人反应极快,强忍悲痛,拽起乌蒙,亡命奔逃。
两名禁军士卒想追,首使另一只空着的手袍袖一挥,数点细如牛毛的针影漫开,那两名士卒刚迈出一步,便觉后颈一麻,随即眼前发黑,软软栽倒。
“休走!”杨重威又惊又怒,挥刀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再无保留,刀势大开大合,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惨烈杀伐气,刀光如潮,层层迭迭,将首使完全笼罩。
首使身形如同风中枯叶飘忽,穿梭刀光中,并未使用任何兵刃,仅凭一双肉掌,掌法看似缓慢,却总能后发先至,精准地拍击在刀脊或杨重威发力的节点上。
每一次掌指交击,都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杨重威便感觉一股阴冷,有内劲试图钻入他的经脉,破坏他的气血运行,如同枯木在汲取生机。
杨重威越打越是心惊,对方的内劲极其难缠,招式更是诡异莫测,看似守多攻少,却让他有种深陷泥潭的憋屈感。
他试图以力破巧,刀势越发狂暴,但首使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总能在他力量爆发的间隙游走卸力。
禁军士卒们试图围攻,但首使身法太快,偶尔挥袖弹指间射出的暗器更是刁钻致命,让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巷战瞬间变成了两大高手的对决,刀光掌影交错,劲风激荡,将两旁墙壁震得簌簌落灰。
就在两人激斗正酣,难分胜负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仿佛大地的心脏被狠狠擂动,半座龙尾城似乎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激斗中的杨重威和首使同时动作一滞,惊疑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不远处一座两层小楼的屋顶,轰然塌陷下去一大片,瓦砾碎石暴雨四溅。
紧接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微微下沉后,从那崩塌的烟尘中轰然坠来。
咚,
大地再次剧烈震颤,烟尘弥漫中,一个高达近丈、通体由黝黑沉重金属铸造的铁甲巨物。
官将傀儡。
脚掌落地之处,青石板如同脆弱的豆腐般化为齑粉。
地面踏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碎石泥土四周激射。
缠斗间的二人身形被震得后退。
杨重威被这惊天动地的一踏惊得头皮发麻,虽早有耳闻,如今亲见,震慑百倍于前。
已来不及细想,杨重威驻足止步,将一身真气催动到极致,刀光匹炼,狠狠劈向官将傀儡。
“给老子断!”
一声巨响爆发,气浪排开震碎了巷子两侧房屋的窗棂。
杨重威只觉一股反震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长刀险些脱手。
而方才劈砍之处,仅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它庞大的身躯甚至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官将傀儡似乎被激怒了,缓缓转过头,手臂抬起,五指张开,朝着杨重威当头抓下,这一抓若是抓实,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精钢也会被捏成铁饼。
“参将!”幸存的禁军士卒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那恐怖的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
“焚世莲台,净秽破障。”
一声带着奇异韵律的低喝响起。
只见首使枯瘦的双手之间,一团暗金色的火焰骤然升腾,迅速凝聚、变形,化作一朵直径尺余的火焰莲花。
那火焰莲花甫一出现,官将傀儡散发出的凶戾血腥之气为之一滞。
首使眼中厉芒一闪,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去!”
暗金色的火焰莲花快如流光,印向官将傀儡的后心。
官将傀儡抓向杨重威的巨爪猛地收回,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骤然回旋,它放弃了杨重威,巨手悍然砸向那朵飞来的暗金火莲,拳锋所至,空气被压缩出爆鸣。
二者狠狠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仿佛油脂被烧灼的“滋滋”声猛烈响起,暗金火焰疯狂地附着在傀儡的巨拳上燃烧,那些光明符文试图钻入金属缝隙,官将傀儡的整条手臂瞬间被暗金火焰包裹。
官将傀儡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首使瞳孔紧缩,他比杨重威更清楚这铁甲怪物的来历和恐怖。
最大的杀招,竟被这铁疙瘩硬抗了下来,虽有效果,却不足以重创。
“不好!”他心中警兆狂鸣,身形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同时,他双手在胸前再度急速结印,口中发出晦涩难明的低语,周身枯寂死气瞬间暴涨,如同实质的黑雾翻涌,试图构建防御。
然而,官将傀儡的杀意纯粹直接。
它猛地一震手臂,附着其上的暗金火焰竟被硬生生震散大半,同时,另一只巨爪狠狠扫去。
首使瞳孔骤缩,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急退。
巨手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带起的风压将他宽大的黑袍撕裂数道巨大的口子,爪风扫过旁边的墙壁轰然崩塌。
首使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但气息已然紊乱,面具下的嘴角溢出更多的鲜血。
忽地,他一定,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气息。
仿佛自他影子中走出。
……………….
陈易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袂。
他缓缓抽剑出鞘,朝秦青洛点了点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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