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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秦玥玩了一个上午,未见祝莪,她平日里最心紧这玥儿,都舍不得让她跟奶妈睡。
寻一婢女问了句,后者对此语焉不详,说来说去也没个答案,只说平日里王妃都不许她们乱问,显然不甚了解,陈易却恍然有悟,祝莪必是去处理公务了。
安南王府自秦青洛袭爵以来已有十余年,军国大事皆由她所出,然而总有些暗处的事务,不方便由她断决,而人的精力亦是有限,故此几乎尽数托付于祝莪。
说是托付于祝莪不太妥当,诸如谍报一类的暗处事务,在她的姐姐、秦青洛之母还在世时起,祝莪便是其左膀右臂,掌握大权,不然也不可能扶得了秦青洛上位。
就王妃而言,祝莪可谓是世上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离开小院,他信步踱到祝莪处理公务的书房外,祝莪正一边翻阅,一边伏案疾书,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见陈易进来,才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官人来了?”祝莪的声音透着疲惫。
“忙得很晚吧。”
“一宿没睡……”
祝莪苦笑了一声,旋即捻起一份谍报道:
“眼下这光景……宗庙行刺案搅得满城风雨,各处衙门、勋贵府邸、土司大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慎就被牵连进去,抄家灭族,王爷这一回,办得有些大了。”
陈易平静问道:“已经到了谁都看得明白,这是青洛借着由头在清除异己的地步?”
祝莪微微颔首。
“祝姨很担心,此案越办越大,到了触底反弹的地步,把所有人都逼到王府的对面,届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祝莪面前,便没必要装了,王妃喜欢聪明些的他,虽然哪怕不聪明,她也会喜欢。
祝莪抬眼看向陈易,忧心忡忡:“这般酷烈手段,的确怕是要惹得众怒沸腾啊,祝莪担心担心……物极必反。”
“可若是不办得大,又难以清扫土司大族的根须,也无法肃清吏治。”
祝莪笑了笑,笑容略显艰涩,“话是此理,可其中的度难以把握,说得容易,处理起来却麻烦至极,王府建藩南巍毕竟…三百年了,积弊不少。”
何止不少……
土司、吏治、神教、异端,以及朝廷禁军兵临南巍边界。
大量流民涌入,州县人丁薄上民户激增,大量田地得到垦荒,好似没几年便要迎来全境丰收,再度欣欣向荣。
鲜花着锦?
只怕是烈火烹油……
陈易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萧瑟的景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窗棂。
对于祝莪的担忧,他并未置一词宽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午后,他便换了身不起眼的行头,再次悄然离开了王府。
………………
歇马坪赌坊,那间熟悉的静室。
茶香四溢,混杂着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
对面坐着的不再是那三名气势汹汹的面具人,而是一个同样戴着面具,但气息更为内敛、如同枯木般毫无波澜的接头者。
“陈千户。”对方的声音平板无波,“上圣有言:君之所为,虽然酷烈,然志在安南王,与我等异途同归。暂可……信你。”
“信”字说得极其轻微,带着浓重的试探与保留。
陈易对此毫不在意,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敲击着桌面,问道:“敢问阁下在教中担当何职?”
“首使,在我之上,即是上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千户可以这么理解。”
接下来,陈易与之彼此试探,互相交流,他没有问及持世明使的传承,也没有追问这群异端核心机密,只是漫不经心地交换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王府动向和南疆土司的异动。
这位自称首使的接头人言语谨慎,滴水不漏。
不过陈易倒是确定了一点,他口中的上圣并非上一代清净圣女,而是如今异端的领袖,号称是上代清净圣女的座下首徒。
半个时辰后,话已谈得差不多。
已换取了对方初步的信任,陈易还算满意。
况且要融入异端中,总要多几步接触。
陈易颔首:“那么,我便静候佳音。”
“告辞前,容在下再问一句,”首使的目光透过面具孔洞,似乎想穿透陈易的伪装,“千户对安南王之恨,确是不死不休?”
陈易眼底寒芒微闪:“不死不休。”
“如此便好,安南王府实为伪信者的帮凶,我等与他们也是势同水火。”
临分头时,陈易端起桌上不知何时冷却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我的行踪,到此为止,若贵教有人走漏半点风声……”
接头者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千户放心,此事绝密。”
…………
第二日晌午,
陈易在龙尾城内一间不起眼的酒肆里独自小酌,暗暗练些酒量。
酒肆里气氛压抑,邻桌几桌客人交谈声都压得极低,眼神闪烁,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宗庙行刺案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南巍府,街头巷尾的议论都带着惶恐和猜忌。
邻桌几个江湖汉子压低的议论声便钻入了他的耳中。
“听说了吗?那个煞星……西厂千户陈易!就在咱们南巍!”
“什么?!当真?那个天下通缉的陈千户?”
“千真万确,消息是从川南的神教那边传出来的!说是安南王府窝藏了这朝廷钦犯!神教那帮人……嘿,这是要把人往王府的火坑里推,往死路上逼啊!”
“嘶……王府当真窝藏了钦犯?!朝廷要是知道了……”
“谁管是不是?这背后怕是有人挑动,要让人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哪怕打不起来,也能把人给逼上梁山!那般煞星,怕是要被人给当刀使了,两相夹击,岂有活路?!”
陈易端着酒杯的手稳稳当当,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听到的是别人的故事,他甚至还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当夜,
“此贼恶名昭彰,天下皆知,实为害我王府,害王爷秦氏三百年社稷。
下官恳请王爷全力搜捕这恶名昭彰的西厂千户陈易!”
………………
龙尾城西郊,安南王府的演武校场。
尘土飞扬,喊杀震天,数百名王府精锐甲士正在演练合击阵法,刀光如雪,枪影如林,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高台之上,安南王一身重甲,外罩素袍,身姿挺拔如标枪,正凝神观看着阵型变化,不时对身边负责操练的将官低声指点几句。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王府暗探装扮的骑士不顾规矩,策马直冲高台之下,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促:
“报——!王爷!急报!”
安南王眉头微蹙,抬手止住身边欲呵斥的亲卫,沉声道:“讲。”
暗探抬头,声音不大却清晰道:“龙尾城内有流言四起!称…称朝廷通缉的西厂千户陈易,现身南巍,且……且为王府所匿!”
话音即落,演武场都似乎为之一滞,高台上下稍作安歇的将官亲卫们回过头来,一时屏息凝神,整个校场落针可闻,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好,好个贼子,竟闯到我南疆来了,”安南王抬起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寡人令:即日起,南巍全境戒严,各州县、关隘、码头,严查过往人等,凡形迹可疑者,一律收押待审。
赶绘朝廷钦犯陈易海捕文书,加盖王府大印,取其首级者,赏黄金千两,提供确切行踪者,赏黄金百两。此赏格,加于朝廷赏上,昭告全境,凡有窝藏、知情不报、通风报信者,视同匪众,誓要将此子揪出南巍。”
当夜。
龙尾城仿佛被骤然扼住了咽喉。
原本入夜后依旧喧嚣的街巷,此刻死寂一片。
所有商铺早早关门落锁,窗棂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光亮,巡城的甲士衙役比平日多了数倍,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格外清晰刺耳,火把的光影在青石板路上跳跃,映照着士兵们冰冷警惕的面孔。
城门紧闭,巨大的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轰响,城头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弓弩上弦,戒备森严。
戒严的森然之气,不仅仅笼罩了龙尾城,更随着快马和信鸽,迅速蔓延至南巍治下的半壁疆土。
整座龙尾城,乃至半座南疆都不得安歇。
……………
南疆边界,朝廷禁军大营。
中军帐内,禁军参将杨重威正摩挲着手中一封盖着数枚土司印章的密信,粗犷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这些蛮子近来遭罪成这般了。”他啧啧称奇。
“大人,土司联名求援?此前听闻安南王府借借着行刺案大肆追剿流民,诸土司苦不堪言,看来说的不假。”他的副手如此道。
杨重威把信放到他的手上,“你说,帮还是不帮?”
副手看了一遍,缓缓道:“信写得的确诚挚,印也不假,只是…怕是要把咱们当枪使,他们这是驱虎吞狼,想借我禁军之力,逼迫王府收手。”
“驱虎吞狼?”杨重威嗤笑一声,将密信夺去随手丢在案上,“他们也太小看我杨某人了吧?想把老子当筹码?嘿嘿……”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老子心狠!他们想借力打力?好!老子就顺势而为把他们给……”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副手试探着接口:“逼上梁山?”
“对!逼……”杨重威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大手一挥,豪迈笑道:“不!什么逼上梁山!老子这叫…招安!懂吗?招安!”
副手嘴角微抽,只得点头:“大人英明。”
“传令!”杨重威猛地站起,脸色兴奋,“挑两队精骑,今晚就给我出去活动活动,找几个靠近土司地盘、又离安南王府势力远的州县、乡镇……记住,手脚要干净些,扮作流寇。抢!能抢多少抢多少!动静给我闹大点!让那些土司老爷们看看!”
“末将遵命。”副手领命而去。
当夜,数十里边境线上,数处村镇火光骤起,哭喊声撕破夜空。
…………
两日后清晨,禁军营寨辕门外。
“报——!”
一名亲兵急步冲入中军帐,单膝跪地:“禀参将,安、安…辕门外……安南王请见!”
正端着茶碗的杨重威动作猛地一顿,茶水险些泼出。
“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南王!秦青洛!带着一名亲卫,就在辕门外!”
杨重威脸上瞬间变换了数种神色,末了敛起眸光,随即化为一丝凝重,“好胆色…竟敢亲临禁军?迎他进来。”
他放下茶碗,整了整衣甲,眸中凝重难消,禁军入贵阳后接管诸卫所,扼制住南疆向中原腹地开进的要道咽喉,与安南王府对峙,可以说是为削藩而来,本来以为再如何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井水不犯河水了事。
却不曾想,安南王今日竟亲临军阵之中。
不多时,辕门大开。
一道身着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在晨光中大步流星地踏入军营。安南王面容冷峻,眉目含威,气度凛然。
而她身后半步,紧跟着一名身着王府亲卫服色的青年。
杨重威的目光扫过安南王,本欲细细端详这一地藩王,可随后一道身影紧跟着挤入帐中,杨重威瞥了一眼,当看清对方的面容时,瞳孔骤然一缩,握着腰间刀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此人……正是当日护送流民队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王府高手……
杨重威眸光深敛。
他竟陪侍安南王身侧……
当日未强杀此人,当真是一大损失。
杨重威压下心绪,脸上迅速堆起客套的笑容,抱拳道:“末将杨重威,参见安南王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安南王微微颔首,目光如寒星扫过帐内,声音威严,直接切入了正题:“杨参将不必多礼,寡人此来,非为客套。禁军奉旨驻防南疆,与王府共卫大虞社稷,本为一体。”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然寡人听闻昨日,边境数处州县乡镇,突遭流寇洗劫,生灵涂炭,百姓怨声载道。
此等恶行,不仅践踏朝廷法度,更动摇南疆民心根基!
杨参将,贵军扼守要冲,巡防四方,对此可有何说辞?”
杨重威心头一凛,满脸惊怒道:“竟有此事?是末将失察!请殿下放心,末将定当严查!必揪出这伙胆大包天的匪徒,严惩不贷!”
“匪徒来去如风,杨参将欲待何时方能查清?”
“…只是需些时日即可。”
“不必多些时日了,就当下吧。南疆民心浮动,王府治下不安,此非长久之计,为安民心,稳固社稷,寡人有一议。”安南王目光直视杨重威,不怒自威,“请杨参将即刻下令,约束部曲,肃清匪寇,遏制滋扰地方之举。
同时,分遣贵军三分一人马,移驻龙尾城内外近郊大营,与王府卫队协同布防,共维州府安宁。如此,既可震慑宵小,安定人心,亦显朝廷与王府同心同德,共御外侮之决心,杨参将以为如何?”
帐内空气瞬间凝滞数分。
杨重威身后的几名将校闻言,脸色骤变,流匪劫掠不过小打小闹,纵被揭穿,不过赔礼道歉便是,如今却要分兵进驻龙尾城?这无异于将一部分人马置于王府的眼皮子底下,甚至是刀口之下……
杨重威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艰难权衡,最终抱拳沉声道:“殿下心系社稷,体恤民情,末将遵命!即刻传令各部,严加约束。
至于分兵进驻龙尾城……
末将亦深感殿下高义,为安民心,共御外侮,末将愿亲率一部精锐,进驻龙尾城,听候殿下差遣。此乃末将分内之责!”
此言一出,不仅安南王身后的陈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连杨重威自己的副手都愕然抬头。
“哦?”安南王似乎也有些意外杨重威答应得如此痛快,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杨参将深明大义,社稷之福,那便有劳了。”
“不敢,此乃末将本分。”
杨重威躬身领命。
…………
送走安南王一行,中军帐内的气氛一时极度压抑。
“大人!”副手再也按捺不住,急声道,“他这是要把我们的人当人质押在龙尾城!三分一人马进去,等于把脖子伸到了刀口下!你怎么能……”
“闭嘴!”杨重威脸上的恭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狞笑,“你懂什么?这安南王想用大义名分框住老子,让老子当缩头乌龟?那就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副手还想辩驳,忽然有悟,“你是说…魔教……”
杨重威踱了两步,应道:“她不是要安定民心,共御外侮吗?好!老子就顺着她的话!魔教妖人,祸乱天下,为朝廷与天下正道所共厌。
老子进驻龙尾城后,要光明正大地在龙尾城及周边州县,大肆搜捕魔教余孽!到时候,老子想查哪里就查哪里,想抓谁就抓谁!查王府?查土司?查那些跟王府眉来眼去的勋贵?哼!谁敢拦着?谁拦着谁就是勾结魔教!王府不是要安定吗?不是要社稷吗?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屁都不敢放一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原来这般,大人高见。”
杨重威得意地哼了一声,随即压低声音吩咐道:“还有,那跟在安南王身边的亲卫,相信你当看得出来,那便是此前护送流民那个高手。派我们最精干的探子盯紧他的动向,老子总觉得,此人与安南王关系匪浅,盯紧他的动向,即是王府的动向。”
“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副手领命,匆匆离去。
…………
当夜,陈易回到王府别院。
连日来的奔波、算计、血腥,精神早已高度紧绷,加上不知为何,总觉近来阳气有亏,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
简单梳洗后,他倒在榻上,几乎沾枕即眠。
许是近来赌得太多,他做了个梦,光怪陆离中他又回到了那座喧嚣污浊的赌坊,骰子在碗中疯狂旋转,骨牌翻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筹码堆迭如山又瞬间倾塌。
一张张扭曲贪婪的面孔在烟雾中晃动,岩坎谄媚的笑脸、异端使者冰冷的金属面具、杨重威狡诈的眼神、公孙官的神神叨叨、秦青洛冷冽的凤目、祝莪疲惫的忧容……最后,定格在东宫若疏那张天真又执拗的脸上,她正在桌下,为他呼呼地吸着阳气,嘶……
赌局还在继续。
巨大的轮盘在旋转,牌推了洗,洗了来,他,仿佛置身于赌桌中央,既是赌徒,又像是筹码……
他忽然想,倘若这是一场赌局的话,到底是谁在做庄?
…………………
各方官差连夜搜捕,彻日清查后,整座龙尾城上下风声鹤唳,莫说是宵禁之时,便是白日来往行人都少了许多,生怕被人牵连其中。
这边王府的钦差搜捕西厂千户,那边禁军的士卒逮捕魔教中人,街头巷里压抑着窃窃私语,龙尾城已近乎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易捻着一封密信,转过街角,拐过巷口,他未穿官服,打扮朴素,一路直入到某处酒肆,循着信中所指的房号上楼。
那是一间临街的雅间。
窗外是龙尾城压抑的街道,巡城甲士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陈易推门而入,雅间内只坐着那位气息如枯木的首使。
他正欲开口。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气骤然掠去,直刺首使咽喉。
首使瞳孔剧缩,身形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后仰,同时双手在胸前急速交错,一层肉眼可见的、带着暗金色符文的护体气劲瞬间浮现。
剑气撞在气劲上炸出一声闷响。
首使闷哼一声,连人带椅向后滑出数尺,撞在墙壁上才止住身形,面具下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虽勉强挡住,但已显狼狈。
“千户,且慢动手!”首使的声音急促,“误会!此乃误会!”
陈易并未追击,只是站在原地,周身剑气未散,锁定着首使道:“误会?前脚刚答应绝密,后脚便将我身份捅得天下皆知,引得王府与禁军如疯狗般追索!这便是尔等的绝密?这便是你们的信任?”
首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千户息怒!此事非在下本意,亦非上圣授意。实乃总坛之中…有人疑心千户身份,恐是王府设下的陷阱,之所以放出风声,一为试探王府反应,二为…逼千户断了与王府可能的瓜葛。此乃…不得已之策!”
“好一个不得已之策!”陈易冷笑道,“贵教行事,当真令人心寒!”
他的剑指并未收回,似要继续出手。
就在此时,雅间内侧的屏风后,转出数道人影。
正是前次在赌坊雅间见过的三位面具人,他们无声地站在首使身后,气息沉凝,显然是护卫姿态。
紧接着,一个身影自屏风阴影处缓缓走出。
此人同样戴着面具,但材质非金非铁,似某种温润的玉石,雕刻着繁复古老的火焰与星辰纹路。
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纤细,穿着一袭素净的黑色长袍,袍角绣有暗金纹路。
他的气息比首使更加内敛,如同深潭古井,不起丝毫波澜,却又给人一种渊深似海、难以测度的感觉。
“陈千户。”一个平和、甚至带着些许温润的声音响起,分不清男女,直接穿透面具,清晰地传入陈易耳中,“首使之言,句句属实,此等试探,非吾所愿,乃教中顽固守旧之辈所为。吾代神教,向千户致歉。”
陈易目光扫过在场五人,最终落在那说话之人身上,那便是异端口中的上圣了。
“上圣亲临,想必不是为了说一声抱歉吧?”
“千户快人快语。”上圣的声音依旧平和,“吾等今日冒昧相请,确有一事相求。”
“说。”
“吾教护法长老,乌蒙。”上圣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前次为王府鹰犬所擒,受尽酷刑,如今被秘密囚于王府地牢深处,此老对吾教传承至关重要,亦知晓诸多隐秘,吾等……恳请千户出手,助吾等救出乌蒙长老。”
神教异端此种要求,重中之重固然是为救人,同时也是一份投名状,陈易如何不明白。
因为乌蒙被擒的消息,就是他刻意放出来的。
陈易沉默片刻,目光在上圣和首使之间逡巡,许久后微微颔首。
“王府地牢,龙潭虎穴。”陈易缓缓开口。
“正因是龙潭虎穴,非千户之能,不可破之,吾等会倾力配合,事成之后,千户便是我神教座上贵宾,共谋大业。”
“我尽力而为。”陈易道:“无事的话,不多留了。”
“这两日即会行动,届时拜托千户了。”首使此时站了出来,行礼道,“如今形势对我等极其有利,朝廷禁军与安南王府相互掣肘,营救乌蒙不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事。”
“我明白。”
陈易走出酒肆,身影融入龙尾城午后稀疏的人流,他步履从容,仿佛只是饭后闲逛,并有意放慢了些许脚步。
转过拐角前,眼角余光里,酒肆对面那棵老榕树下,一个倚着树干歇脚的伙夫汉子若无其事地起身,朝着另一方向而去。
他拐过数条街道,最后拐入一条狭窄的背街小巷,闪身钻进一间低矮民房,汇报道:“那王府亲卫今日来酒肆里待了几刻钟,不知见了谁,但感觉…是在跟神教勾结。”
“我这便汇报参将。”
………………
当夜,陈易又做了梦。
他再一次梦见赌档。
他仍旧坐在赌桌中央,赌档的景象扭曲得更加厉害,喧嚣的人声被拉长、变形,骰子在半空中翻滚,却迟迟不落下,骨牌悬停着,像一块块墓碑。
回过头,又一个新面孔来到赌桌上,那是异端的上圣。
随着喧闹嘈杂的继续,气氛越来越热烈,每个人的筹码都越堆越高。
但是…
赢家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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