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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的烟云还在天际燃烧,柳含烟背靠着虬结的老树根,紧紧握着岳停云冰凉的手,他的气息已极其微弱。
林子里的死寂被那声信号箭的爆鸣打破,却又迅速沉入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等待中。
“咳咳…王府的鹰犬…动作真他娘的慢……”岳停云勉强掀开眼皮,声音细若蚊蚋,还不忘挤兑一句。
“闭嘴!省点力气!”柳含烟低喝,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林间的任何异动。
就在这时,一种仿佛枯叶被轻轻碾碎的声响,从他们左侧的浓密蕨丛后传来,不是风,不是兽,柳含烟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她猛地抬头,只见那片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枯瘦的身影。
正是乌蒙!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浑浊的眼珠里,只有一种看待死物的漠然,他甚至没有看柳含烟,目光直接锁定了气息奄奄的岳停云。
枯瘦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尖缭绕着那令人心悸的紫黑气息,他无声无息,如同索命的幽魂,一步踏出蕨丛,目标明确,直取岳停云天灵盖。
踪迹败露,他要彻底了结这个麻烦,抹掉最后的痕迹。
柳含烟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要扑上去挡在岳停云身前。
然而,她快,乌蒙更快,那枯爪已然迫近。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布帛被利刃瞬间划破的锐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不是从林外,不是从天上,而是仿佛凭空从乌蒙与岳停云之间的虚空中迸发。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森白剑光,如同划破夜幕的冷电,又似天外惊鸿,一闪而逝。
“呃啊!”乌蒙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那枯爪般的右手连同半截小臂,竟被那道剑光齐刷刷斩断,断口处平滑如镜,竟没有鲜血立刻喷涌,丝丝缕缕的剑气如小蛇般争相朝内搅动。
他甚至没看清剑从何而来,出手的人又是谁?顷刻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不顾一切地逃!
乌蒙不愧是积年老魔,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强忍断臂剧痛,左手在断臂处连点数下止血,同时身体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破麻袋,猛地向后倒射而出,撞断几根灌木,毫不犹豫地朝着密林最幽暗的深处亡命遁去。
柳含烟彻底呆住了,看着地上那只断手,又看看乌蒙消失的方向,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
密林深处,一处被巨大榕树气根包裹的隐秘角落。
乌蒙背靠着湿冷的树干,大口喘息,断臂处的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那一剑…王府!一定是王府的高手!
“四品、起码四品……”
魔教长老多为六品境界,只有其中佼佼者能触及五品,而乌蒙曾触及过瓶颈,但自叛教逃亡以后,境界便一直止步不前。
恰恰是因他触及过瓶颈,更知五六品间已如隔天堑,四六品间更是天壤之别。
乌蒙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末了化作疯狂的决然。
所幸的是,他并非纯粹的武夫,而是明暗神教中人,眼下还有扶乩召灵秘法这一条路可走。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颤抖着用仅剩的左手,蘸着自己断臂处渗出的、混合着阴毒掌力的黑红血液,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浓重异域色彩的符咒。
“明暗同源…生死同途……以吾精血,奉于明尊,通天达冥………”
他的双目迅速翻白,天灵盖处直起白烟,仿佛与某种存在沟通联系。
扶乩求问,是明暗神教上下皆习的秘法。
乌蒙的声音嘶哑破碎,吐出几个字:
“召、召……召灵。”
下一刻,他双目由白转黑,思绪回归后片刻也不敢耽搁,再度沾上断臂的血,画下一圈契合一圈相互嵌套的召灵符咒。
乌蒙提起十二分精神,再念颂词:“净气脱骸缚,风风明魄解,光火水三常,七轮十明乐,印转二子园……”
念至最后,他双目曳光,口吐真言,“焉、嚩、漫、悉、底、喝、思、呬。”
地面上的符咒骤然亮起,并非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深邃的幽暗,黑与白两种截然相反却又诡异地交融在一起的气流,如同活物般从符咒中升腾而起,形成一个漩涡。
乌蒙屏息凝气,强作镇定,这时他才点穴止血,凝望着这一漩涡,先前的恐惧大抵消散,露出一丝心安与狂热。
观其气息,其生前亦是……四品?
高粱山一带,竟有生前四品的魂魄!
若无扶乩,他便是身首异处,都不知此地竟有一位生前四品,死后魂魄并未回归地府的高手,乌蒙面上狂热欲盛,难言激动之色。
漩涡中心,渐渐撕开了一道缝隙,浓郁的阴气从中弥漫开来,紧接着,一个淡淡的、半透明的人影,缓缓从漩涡中“浮”了出来。
那是一位女子的身影,仍保持着生前的衣着容貌。
那股属于四品高手,足以睥睨一方江湖的锋锐剑意弥漫,杀气淋漓,即使只剩残魂,也足以让乌蒙这等凶人感到心惊肉跳。
“成了!哈哈哈!”乌蒙狂喜,状若疯癫,“四品魂魄,天助我也,杀了他!给我杀了追来的那个王府走狗!”
那女子立在原地,定定站了许久,而后挠了挠脑袋,满脸茫然道:“你是谁啊?”
乌蒙愣了一愣,动作止住,觉察出一丝不对,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东宫若疏啊。”
…………
陈易循着一路血气于林间穿梭。
他感知到了前方那股骤然爆发的元炁涟漪,眉头微蹙,速度更快了几分。
几个起落,他已追至那巨大榕树形成的幽暗角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背靠树干、脸色忽明忽暗的乌蒙,也看到了地上那未干的血迹和诡异的符咒残留。
然后,他的目光便凝固住了。
“你要我帮忙对付的,就是他?”
东宫若疏朝前面指了一指,眼睛一亮。
乌蒙脸色明灭不定,这遵扶乩之言召唤而来的魂魄,生前虽是四品,竟不受符咒牵引,而且神智还犹为清醒,清醒得甚至有点蠢笨。
不知该如何与之交流,然人已杀到面前,乌蒙微微颔首。
“那不用对付了。”东宫若疏叉了叉腰道,“我跟他可熟了。”
乌蒙又是一愣,整个人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他张着嘴,看看那气息恐怖的女鬼魂,又看看对面那个略有愕然的王府高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在疯狂咆哮,不住脱口而出,
“你他…他他妈的…认识他?!这他妈算怎么回事?!”
东宫若疏想了一想,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不知道啊。”
陈易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熟悉的笨姑娘,欲言又止。
乌蒙却是濒临崩溃。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嗡嗡作响,东宫若疏那句“我跟他可熟了”和“我不知道啊”,如同两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依仗。
事到如今
“我…投降……”
噗通一声,乌蒙跪了下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别杀我!我…我有价值!我…我交出圣火令残片!”
他用仅剩的左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伸进自己那件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破烂衣襟内层,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摸索片刻,他掏出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那油布也沾着暗红的血迹,显得污秽不堪。
乌蒙用力抛了过去。
陈易没有立刻去捡,确认乌蒙再无威胁,才上前一步,脚尖轻轻一挑,将那油布包裹拿到手里。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
当陈易的身影重新出现时,柳含烟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随即又因为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断臂乌蒙和那个飘着的半透明女子而瞬间提起。
“陈…陈大人!”柳含烟下意识地将岳停云护得更紧,警惕地盯着乌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仇恨和恐惧。
岳停云也勉强睁开眼,看到乌蒙,瞳孔一缩,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陈易抬手示意阻止。
“他暂时无碍。”陈易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岳停云肩头那越发乌黑、紫气几乎蔓延到脖颈的掌印上,“乌蒙,看看他的伤。”
乌蒙慑于陈易的威势,不敢怠慢,拖着虚弱的身体,凑近了几步,死死盯着岳停云的伤口。
他伸出颤抖的左手,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在距离掌印几寸的地方虚虚感应着。
片刻之后,乌蒙收回手,声音沙哑道:“是…是‘玄煞黑毒掌’最阴毒的一股劲力打进去了…引动了他自身刚猛的内力反噬…内外交攻…毒力已深入经脉,甚至…侵染了心脉附近…”
柳含烟听得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
乌蒙喘了口气,继续道:“寻常解毒之法…无用…此掌毒非药石可解,必须…必须以精纯的阴煞内力为引,配合…配合神教独门的‘逆脉导引’之术,将他体内被引动反噬的内力强行疏导归位,同时…将那阴毒掌力一点点抽丝剥茧般逼出来…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两人皆亡……”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陈易的脸色,又连忙补充道:“不过…这位大人内力浑厚远超常人…意志也极其坚韧…竟能强行压制毒力反噬这么久…换做旁人…早就…早就爆体而亡了…这…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岳停云能撑到现在,确实是个硬骨头。
“那…那你能治吗?”柳含烟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看向乌蒙,又带着一丝哀求看向陈易。
乌蒙面露难色,正想挟洋自重,却瞥见陈易的嗤笑,猛地点头:“能。”
“那便治吧。”陈易道。
说罢,乌蒙不再犹豫,盘膝坐在岳停云身后,单掌抵住其背心两处大穴,一股精纯又无比浑厚的内力缓缓渡入岳停云体内,并一丝一缕地分化开其中的玄煞掌力。
岳停云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痛苦的神色稍缓。
解铃还需系铃人。
看到这一幕,柳含烟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陈易面前,泪水夺眶而出:
“陈大人,大恩大德!柳含烟没齿难忘!若非大人及时赶到…我夫妻二人…今日必死无疑!此恩此德,我柳含烟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岳停云虽然虚弱得说不出话,但也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陈易只是微微颔首,沉声道:“分内之事,不必多礼,看好他,也看好这魔教长老。”
说罢,他示意东宫若疏过来。
东宫若疏不明就里,但还是飘着跟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来到空处,陈易直接就问。
“我?我不知道啊。”东宫若疏顿了顿,略作回想后道:“莫名其妙有个漩涡,我好奇朝里面看了看,就从山上下来了。”
陈易无奈地叹了口气,常言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十几日不见,东宫姑娘还是东宫姑娘。
这一回路过高粱山,他倒不是没想过会碰见大殷、小娘,但偏偏是这笨姑娘,她总让人拿她没办法,而且时机为免太巧了点,躲都躲不过去。
“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久不见了。”东宫若疏凑近过来问道。
“我在给王府办事,想接你们过去,但不是时候。”
若果可以,陈易也不想留她们三女在山上,如今秦青洛不过是勉强接受了他的存在,二人的关系太过薄弱,经不起动荡,这时回头便把三女带来刺激女王爷,又来一回修罗场什么的,只怕扫地出门都算好结果了。
况且要真带上门,林琬悺尚能弹压,东宫若疏也能吩咐说理,但动不动就草蛇灰线的大殷肯定是坐不住的,定要与秦青洛针尖对麦芒。
何时能将三女带入王府,道阻且长,与其为此为难,不如先想想如何让秦玥认他。
陈易一时陷入思索。
这两岁小孩,不是太小,以至于不能分辨是非,也不是太大,以至于脑子里的框架都定型,她之所以不认自己,不止是不亲近,更是厌恶害怕他这个突然闯入的人。
她把他当敌人了。
这下好了,又该如何让她亲近,如何让她不厌恶害怕?
正一筹莫展之际。
东宫若疏凑过脸来直勾勾看着陈易,似乎想看看他在想什么。
陈易瞧着她虚幻缥缈的身影,忽地有了丝灵感,
“东宫姑娘,鬼你会扮吗?”
她把他当敌人又如何?
寻个更大的敌人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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