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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妹一怔,慌乱中抬头看他,却是严肃的,嘴角虽是含笑,眼里的寒意丝毫未消。她欲张嘴,声音却顿在嗓子里出不来。凭什么,凭什么?她冷汗下来了,先前想的那个理由似乎不足以打动他,说什么好呢?她脑子里飞速地转了一圈,决定冒险一试,遂提高了声调:“临阵脱逃是睢容的罪过,以至不能与段氏交好。但希望公子能看在睢容替身令妹以身试险的份上,答应了这个请求。”她目光灼灼,坚定地看向端坐上方的南式原。
一瞬间,南式原的脸上闪过一丝伤痛,继而是了然的神色,他似笑非笑,眼神却没了焦点,几分恍惚地望向了门外,点着头:“果然不出所料,依此为底牌。”声音是轻的,落在十七妹的耳边却如炸雷一般,她还未来得及想对策,又听他声音飘了过来,“不过,我最恨这样做了一点事以此要挟的人,何况还以侍颐之事提出要求。”明明是轻得飘如尾羽的字,却一字一句重锤在心。他眼神扫过来,直看得十七妹一个激灵。她浑身一震,蓦然想到了十年前那些杀手的眼神,明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才罢。她心里大慌,双膝跪倒在地,一下一下磕着头道:“求求你了,公子。我丈夫他身子越来越不行了,求求你救救他吧!”声音颤抖着,带了哭音。
敛了笑意,南式原立起来,缓步走来立在她身侧,负手道:“他身患痨病,本是不治,又常年留恋青楼烟花之地,对你这妻子未尽仁义,你还愿意救他?”
十七妹一顿,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嘴唇颤抖着,她深吸了口气,郑重地磕了个头,轻声道:“这些既然公子都知道了,我无话可说。现今我跪在公子面前,只求一张药方救他性命。”
似乎是叹了一声,南式原轻拍了拍手,对着门口出现的人道:“请白衣锐白先生去。”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大喜之下,十七妹满脸泪花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向南式原。再次相见已隔十多年,第一次时是薛沐之带着,作为盟友参观南家的女子训练营。他负手在不远处,身长玉立,气势卓然。身边的一个女子小姐打扮,笑着地指着一个营中女弟子道“我看她整日爱笑,性格随和也坚韧,可堪重任。就是名字不好听,二姐取名字只是图方便。要是叫萦水就好听了,依山饶水寓以睿智,方有隐忍的感觉。”言笑依依,拉着南式原的手撒娇。南式原面上虽是冷冷地的,可眼里含着几丝笑意,看也不看着她冷声道:“名字好听有何用,你整天嫌你二姐取名不好,你来管这女子营好了。”顿了顿,看她嘟囔个嘴,又慢慢道,“好罢,叫萦水罢。不过性子随和却当不得真,以贾为姓罢。”看着那小姐高兴的样子,也只是抿嘴一笑。那时,那时他正年少,玉树端方,却已卓然于胸。
如今再见,他早已多了成熟锐利,弹指间指挥军马,在战马肆意扬起的喧嚣尘土间镇定自若。身上银灰衣衫的银丝绣梅不变,却已是气度雍容。他转过身来,淡淡地,像是解释一般:“你丈夫留恋青楼中一名花名叫扶蕊的女子,常去不止。可巧扶蕊是我的一名手下,对他暗地里查了查,就顺便查到了你。信息报上来,我猜着估计就是走脱的睢容了。顾昀之也并非不知情。”十七妹一愕,抬头恰好看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道,“这事已久,后来也另选他人代嫁,顾昀之也就不再下令追捕了。否则以他睢景小筑的能耐,你以为你真能躲过这么些年?”
话毕,已是有人进来,递给南式原一张纸,道:“白衣锐开好了方子,忙着给他女儿找女婿呢,就不来了。我正巧遇上就带了来。”他看着南式原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是带着好笑道,“人家自从给你看了次病,就再不看天下人,只为你南式原从命,就是看上了你好做女婿。你可好,就是不依,真真把白老头儿气个半死。”
十七妹听着这一声一声笑谑,如五雷轰顶,一直跪着的身子软了半边。她心乱如麻,没料到顾昀之居然来了,南式原回了句什么也不曾听见。偷眼看去,顾昀之还是那般眉眼如洗,衣发蔼然,逆着光眼里的笑意亮如星辰。她慌忙垂下双眸,不敢多看。只见南式原将药方递了过来,淡淡地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此后,不必指望寻着这样的理由再获得什么。”
“多谢公子。”十七妹接过来磕了个头,便要去拿自己的包袱准备离开,顾昀之却是蓦地开口,“你若还当自己是睢容,穿上那衣服留下,我继续当你是从前的小十七;若是舍不得你丈夫,便不要再惦记这身份了。”
十七妹呼吸一滞,扭头看去,顾昀之还是那般习惯性皱着眉头,面容平淡,眼底却是冷的,负手立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跪久了,膝盖麻木的感觉丝丝上窜,麻进了心里去,像是凌迟一般。那声“小十七”让她回想到了当初竹林练剑,他就在自己身边指点,随手一挥,一样的招式却是舞出了不一样的滔然大气。曾经年少时光,竞争残酷却是美好,有时梦里便是当初在睢园里笑闹的情景。半夜梦醒不见俊生,也曾伤心哭过。俊生啊——可是,可是,俊生——十七妹的眼光黯淡了下去,他确实不算个好丈夫,可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家。哪怕夜夜灯下等待,那终究是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何况,还有九儿呢!她辛苦了好几天给九儿织的衣服,还没最后缝边呢。
十七妹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有睢园标志的衣服,丝线一缕一缕像云彩一样堆叠而成的衣服,是自己拼了血汗才获得的,一闭眼眼泪就滚了出来。她回过身来,右手轻触左胸,给顾昀之行了最后一个睢园的礼,转身就走。
“此后,你与我睢园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十七妹一路一瘸一拐地走,一路泪流。她只要回家,回家。
回到家中已是几日后的傍晚,夕阳如血,映得天空发亮。
“九儿,九儿!俊生!”一路急奔回家,破旧的小屋里却没看到人,不由得慌乱。这时,床上有人咳了两声,声音微弱地道:“嚷什么嚷,我不在这嘛。”
十七妹心落了地,长吁了口气,边走过去边道:“俊生,我拿了药方来了,你有救了——”话未说完,已是愣在那里。地上衣服凌乱,床上俊生半倚在床头上,冷冷地看着自己,俊秀病气的脸上有些不郁。里面那人往被子里一缩,容十七妹眼尖已看见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她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颤抖几乎站不稳。
张家婶子听到十七妹的声音赶过来,在门口见此情形又退了出去。
十七妹定了定神,方才颤着手指着那女人,盯着俊生的脸道:“你竟然带回家里来了?你把咱们这家当成了什么了!”
俊生皱了皱眉,咳嗽着从地上拣起衣服来丢给那女人,自己也穿上,镇定地道:“你走这么些日子也不打个招呼,我只道你不回来了。”
听了这话,十七妹眼睛充血,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愤怒不堪:“你不要脸!”那女人估计有些不忿,坐起来正要开口理论,十七妹已是反手一个耳光,打得她脸登时肿的老高,咬着牙道,“你更不要脸!”
俊生捂着脸,盯着十七妹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若好,会嫁给我跟我过苦日子?你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怎么会对我的行为从不加制止?直到我染上了花柳病你才满意,去找大夫医治?”他看着十七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孔,满意地冷笑,盯着她低声道,“九儿已经被我卖了。”
十七妹似被雷电击中,呆怔地喃喃:“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像要逼她一样,俊生重新道:“九儿被我卖了,卖到远处去了。反正我活不久了,也不会让你好过。”他哈哈大笑,搂过床上的女人,“我一直恨你,你觉得我会喜欢你的孩子么?”
颤抖着,十七妹瞬间眼睁得极大,目龇欲裂,咬牙切齿,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九儿也是你的孩子啊,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居然卖她,你这当爹的怎么能卖她!”她吼得声嘶力竭,只是不肯放手。
俊生一掌挥开她推倒在地,厌恶地道:“滚开!我碰过你几次,你便有了孩子了?九儿也许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你——”十七妹声音嘶哑,牙齿都咬碎了,急怒攻心,再加上连日奔波,眼前一黑,“哇——”地吐出口血来。她气极反而大笑起来,声音嘶哑恐怖,“好,很好。”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冷笑连连,“你把九儿卖了,不要这家了,我还要它做什么!”
俊生见她双眼通红,血丝密布,神色惨白冷峻,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丝不转,反而心生了怯意,往床里缩了缩道:“你要做什么,容十七,你想做什么?”
冷哼了一声,十七妹慢慢逼近两步,哼着一首小调儿,却是极熟悉的江南《紫竹调》。她看着俊生的方向,神色空洞,像是死尸行走一般,蓦地开口:“俊生,还记得这调子吧。刚见面时,你呼我‘容姑娘’,教我这首曲子。有了九儿后,你夜不回来,我便哼这调子哄她睡觉,就当你也在她旁边。可惜,现在什么都没了。”语句一如以往的温柔,低声地轻言细语,俊生的脸却是一分分苍白了下去。十七妹嘴角一勾,随手解下腰间的汗巾子,用力一甩,汗巾便灵活地绕上了俊生和那女人的脖子。十七妹也没看他们,微微一笑,似最后一缕耀眼的彩霞,只拉着汗巾使劲往后一扯。
汗巾子慢慢飘落在地上,俊生和女人悄无声息地垂着头从床上落了下来。容十七妹依旧空洞地看着前方,笑着,哼着歌儿,像十年前一般呆怔在血泊中。
那般残阳似血呵,十年前后,只给了她这样血色的回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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